第11章
她眼淚掉下來的時候,他慌了,繼而她跑走,他想追,又算了。
黎想一臉焦急,“是不是因為我提到了媽媽和爸爸。”
他想了想,雖然他不清楚他們家的情況,但是,“應該不是。”
因為是她先提的。
“那是為什麽?”
他再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你說的話太感動了吧。”
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也因為她喜歡你。”
他說的都是事實,黎想的話确實叫人感動,她也确實喜歡黎想。
但其實沒有什麽因果關系。
但其實并不知道,他不知道她怎麽想的,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哭。
但是,要在每一件事實前加上“因為”,一定要,即便沒什麽因果關系,因為黎想是她弟弟,因為黎想其實是一個敏感的小孩。
小孩不好打發,覺得他說的“不對”。
“她不喜歡我。”
他松了一口氣,以為小孩要出什麽叫他應對不了的大招,但果然一聽到“喜歡”兩個字,就顧不上其他了。果然是個敏感的小孩。
“她哪裏不喜歡你,”他哄道,“她其實是以為你不喜歡她,不知道要怎麽跟你相處,她是一個容易害羞的人,當然我知道你也是,你們很像。”
“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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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小孩問的是喜歡,沒想到他問的是:“我們真的很像嗎?”
他愣了一下,然後終于明白,他像的是他。
他們都在渴望她的肯定,黎想和他,在這一點上,是相像的。
他笑了一下,問:“你跟她說話是不是有點緊張?”
小孩誠實地點了點頭,看起來還有點害羞。
“緊張也是自己的一部分,要接受,因為你喜歡她,想要表現出你以為她會喜歡的,所以才會緊張,所以緊張也是喜歡的一部分。一旦你接受了這個,你就會發現,你會習慣,然後會忽略,然後就會忘了緊張,很奇妙。”
11歲的小夥子了,又聰明,他并不擔心他聽不懂。
果然,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但它是存在的,我要接受這個對嗎?”
“沒錯。”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好吧,但我還是有點不懂,我對阿湧就不會這樣,我對其他人也不會這樣,家人不是應該可以很放松的嗎?”
呃,他一時忘了,那是他作為一個愛慕者的經驗。
至于家人……
他只能說,“這是一個好問題。”
然後大眼瞪小眼。
咳,“不過你要相信她是真的喜歡你,她親口跟我說的,她覺得你很好。”
一步一步來嘛,只要知道對方不讨厭自己甚至是喜歡自己,就會慢慢打開自己,呈現自己不是嗎?
小孩別過眼,“幾點了,是不是快到我們的號了。”
啧,這害羞勁。
坐電梯上去,到火鍋店一問,還真是快要到他們了,于是給她發微信。
她回:就來。
一分鐘後,她來了,他們進去了。
她還有點害羞,黎想也是,他又不善于調節氣氛,乃至于剛坐下的時候,有點尴尬。
于是拿着菜單,一邊點菜,一邊假裝聊天。
點完,又安靜了。
他不經意對上她的目光,對視着,對視着,就破冰了。
大人很容易理解尴尬是怎麽回事,也可以輕易忘掉,他看了看黎想,小孩還是會在意發生了什麽。
于是,他看着她跟黎想說道:“剛才的事,我或許以後會跟你講,到我不再覺得羞恥的時候,現在真的太丢臉了,可不可暫時忘記它?”
黎想看着她,點點頭,眉開眼笑。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是否該覺得她不聰明,因為明明有很多搪塞過去的辦法,大多小孩就是那樣被對待的。但顯然,她的辦法能叫人感覺被尊重的同時,也表達了她自己想要得到尊重的訴求,不可謂不智慧。
有點像豬腦,是“吃啥補啥”的首選,又是罵人的常用語。
所以,到底是聰明還是不聰明好呢?
不過,她是真的喜歡吃豬腦。
“你要不要試一下?”她撈起裝豬腦的小鐵籠,看着他:“超級好吃的!”
點單的時候他就拒絕了,本來想再拒絕一次,但是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又想到不知道在哪裏見到過的類似“最寂寞的不是一個人吃火鍋,而是有人跟你一起吃火鍋卻不能跟你共享一份豬腦花”的說法,既然,既然……
他心一橫,點頭了。
然後她笑盈盈地往他碗裏運豬腦,然後一臉期待地盯着他。
他,他,他往嘴裏送了一口……
還,可以。
可她閃着光問怎麽樣,那就,很美味了。
黎想聽他藝術化的回答,也躍躍欲試。
可她下的是辣鍋,“要不再點半份?”她問。
然後又來了半份,本來已經接近尾聲的火鍋,又咕嚕咕嚕繼續了半個小時。
最後,黎想也愛上了沙茶菌王醬的豬腦。
她癱在椅子上,像一個自豪的懷孕的準媽媽一樣撫慰自己圓滾滾的可愛的肚子,一臉的欣慰和滿足。
連帶着他也察覺到幸福,他可沒想到她看起來柔弱的肚子這麽強大,能容下豬腦、鴨舌、牛蛙、毛肚、鴨腸、蝦滑、黃喉、鴨血、平菇、香菇、蘿蔔、娃娃菜、牛肉、竹荪,還有一碗辣椒。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一句老話,能吃是福。
“你笑什麽?”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笑了,他看她,“你現在還走得動嗎?”
她低頭看自己的肚子,半晌,擡頭看他,“它說它不想走。”
他被她逗笑了,“你再問問它,還想繼續吃嗎?”
她又低頭,然後擡頭,“它說想,但是它怕自己會爆炸。”
黎想哈哈笑,“那你跟它說,不要擔心,明天再來吃。”
她再低頭,再擡頭,“它說,也許明天想吃黎想做的烤雞。”
他意外,去看黎想,“你會做烤雞?”
小孩又要得意又要假裝不在意,“抹一下醬,然後放烤箱就好啦。”
哦。
她笑,“你明天要不要過來我家吃飯?”
不了,吧?感覺不太合适。
“沒有關系的,明天還有一個朋友也來,我爺爺喜歡我帶朋友回家。”
他還是拒絕了,下次吧。
她也不再堅持。
眼見吃飽喝足、活躍了一整天的小學生開始面露困意,她提出可以走了,于是他去取車,車他們歸家。
還早,他可以走路回家。
他很喜歡一個人走路的時候什麽都不想、又什麽都想的感覺,像是閉着眼睛在走路,想唱歌。
走夜路請放聲歌唱,是叫這個名字嗎,在“暗湧”見過,誰寫的來着,李娟,沒讀過,旁邊放着劉亮程,也沒讀過,小說讀的不多,但讀過畢飛宇,很喜歡,是喜歡他給人的感覺,讀他的時候,感覺他是飛了,聽說她也喜歡,聽阿湧姐說的,他拿茅盾文學獎的時候她畫了一幅畫,那幅畫他見過,挂在書店的牆上,色彩依舊強烈,畫的卻是“盲”,《推拿》的電影不知道她有沒有去看,他看了,至今小說與電影相輔相成得最好的他認為還是《遮蔽的天空》,她應該看過的,沒有哪一個文青不看婁烨,頤和園,不知道她有沒有去過北京,去過的話,有沒有去頤和園,頤和園太大了,冬天很多人在結冰的湖面上滑冰,他感覺那些冰随時會突然崩塌,那些落在湖面被冰封的樹葉很好看,那些樹很有故事,給她看照片的話她會不會贊同,聽說有兩個人去了頤和園回來之後就分手了,想跟她說這件事,一句話,這件事就講完了,不知道為什麽想說,很奇怪,突然有了性沖動,莫名其妙,可能是因為今天看到了她的輪廓和腋毛,臺風要刮深圳了吧,想到雨,想做(愛),性這個東西只要一想到就沒完沒了,到家了。
給她發微信。
去洗澡。
洗她爺爺的衣服。
她回複了,說好的晚安。
躺到床上,他知道她肯定沒睡,晚安是表示她今天不想再跟他交流,他也不想再用腦子,他只想睡她,還是得用腦子,現在只能用腦子睡她。
想去結紮,腦子已經想象他們是伴侶,他想随時随地跟她做(愛)。
為什麽人一旦想到性,其他就都不見了?
他的孤獨呢?他的自我厭棄呢?他的掙紮呢?他的思想呢?他的虛無呢?
性,真是強大,又low。
人不自由。
突然想彈琴。
噢,力比多。
濃烈的,強烈的,用力地,停下來之後一身的汗,喘氣,像是操了一臺鋼琴。
來女士出現在門口,鼓掌,說,bravo,從未聽過他這樣的激情。
他轉過身,看着來女士,說道:“我想跟黎訴談戀愛。”
來女士顯然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想要我怎麽做嗎?”
他說,“只是想說出來而已,你不用管。”
來女士就笑了,誇他眼光好,然後跑去找甘先生了。
果然,只有人類才可以将自己的性行為變作□□。
他靜了一會兒,彈了第二華爾茲。
她高中畢業那年的舞會,他也彈了這首,那天見她穿上禮服,他的第一反應是笑。不是說不好看,很好看,她還化了妝,塗了指甲油,戴了項鏈,笑是因為她陌生的高跟鞋,他看見她龇牙咧嘴,一進門就找地方坐。
她坐下後,他才開始欣賞她。
很漂亮。
他不懂女生的妝發,所以,總之,很漂亮。
想跟她跳舞。
當時,還有現在。
想跟她跳舞,想讓她光腳踩在他的鞋面上,跳舞,像電影一樣,對,想跟她演爛俗的愛情電影,有接吻,有吵架,有和好,有s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