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開學前,她終于學會了做飯。

連着開心地做了幾天,導致她以為自己喜歡做飯這件事。

後來,他開學了,去住宿舍。

她一個人在家,什麽都不想做。

排查原因,她覺得是因為沒有他在旁邊看着,沒有人陪聊。

于是給他打視頻,果然有了幾分積極性。

但他不是每次都能接,所以她也不是每次都自己做飯。

過了幾天,她覺得這樣不行,她得适應沒有他的廚房。

下了決心逼自己,還沒來得及行動,他就回來了。

所有的決定瞬間抛到腦後,小別勝新婚。

還是覺得他做的飯好吃。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一想到它,就想到普魯斯特對它的那段描寫,然後輕易就想到了時光。

她正在渡過時光,太美了。

就這樣有了顆粒感,好像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不用擔心平庸。

美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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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下子茅塞頓開,想通了一件事!

平庸不平庸的,其實只要真的相信自己是特別的,做什麽普通的事,都會符合自己的審美。沒錯,特別是不用通過選擇做什麽來證明的。而是,因為特別,才會做選擇。

之所以那麽相信自己是特別的,是因為自從她開始跟不同的人接觸之後,發現他們都是善良的人。不管社會或者她以前給的刻板印象是怎樣的,每次她跟他們聊天的時候,她能感受到他們來自肺腑的真誠。她把原因歸結于自己的特別。因為她是特別的,所以他們才會選擇跟她說那些他們不會跟別人說的話。他們憐愛自己,她能感覺得到。

她記得有一個很mean的人,叫她“kid”,跟她說倫敦明天會有很大的太陽,然後轉身就大聲咒罵一個手裏拿着甜筒的小孩。

還有來老師,她對她說過,因為她的特別,所以她忍不住對她好,甚至不管是否對其他同學是否公平。她說,有一種人,一遇到就會知道他們身上的氣息跟周圍的不同,她就是。

她相信。

她覺得,哪怕她現在去超市買一瓶水,都是特別的。

真神奇,竟然就這樣輕輕悄悄地解決掉了苦悶。

就像秋天一樣。

她将這個發現和喜悅跟他分享,語氣試圖跟談論天氣一樣。

他好像還是發現了她欲蓋彌彰的傲嬌,問,要跳舞嗎。

她搖頭,說,你彈琴給我聽。

然後去找酒。

他彈了《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賤兮兮的。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走過去踢了他一腳,“我要聽第二華爾茲。”

他不動。

她以為他耍賤呢,又踢了他一下。

他問:“你确定?”

她覺得他莫名其妙,“當然确定。”

然後他站起來,把她扛進房間。

她撓他,這是幹什麽?

他埋着頭,“第二華爾茲啊。”

她不明所以,這幾個字除了是一首曲子的名字以外,還有別的她不知道的性方面的含義嗎?

不想被他笑,她打算過後再偷偷地Google一下。

至于現在,現在嘛,随他吧,反正她也挺想他的。

可是不管是英文還是中文,她都沒Google到什麽答案。

她把手機丢到一邊,一個人冥思苦想。

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不恥下問。

他果然哈哈大笑。

她擰住他的笑聲,讓他快點說。

然後就被告知了他的曾經的關于她和第二華爾茲的性幻想。

她聽了,竟然害羞又愉悅,傲嬌也露出尖尖角。

“還有呢?”她好奇。

“還有什麽?”

“別的,幻想。”

“黎訴。”他忽然叫她,看着她,“你未免太狡猾。”

她怎麽就狡猾了?

“我告訴你一個,你也應該告訴我一個才對,竟然想空手套白狼讓我把老底都揭完,想得美。”他斤斤計較,“你先說一個你的。”

說就說。

雖然沒有具體的人,但是她做春夢的時候,經常會夢到一個沒有面目的人,後入她。

“所以——”

她捂住他恍然大悟的嘴,“到你了。”

“有一次,你在畫畫,沒有看我,我就想——”

“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作業沒做。”

是真的,聽他說畫畫,才想起的。

于是起床穿衣,去做作業。

其間他來鬧,她不煩也不惱,心情保持愉悅。

愉悅的時候,她發現,其實什麽都幹不了。

所以愉悅和愉悅是不同的。

鍛煉身體、創作、自我表達等等這些通過做功而産生的愉悅,也不對,任何愉悅都不是沒有來頭的,可是她現在感受到的愉悅,她覺得是自然而然的,輕飄飄的,不一樣的。

可也沒有辦法不愉悅,總不能故意折騰出什麽事吧?

她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于是跟他說了。

“我想你說的一個是爽,一個是愉悅。”

她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是她想表達的不是這個。

她也說不好,或者說“積極”?嗯,這些都是“積極”的情緒。

“積極”的就一定是好的嗎?

“沒有好不好吧,我覺得。”他說,“或者也不應該分積極和消極,因為任何情緒都是真實的,是存在的,都是人本身。或許你會通過對比來決定哪些更‘有用’,比如說創作,或許你會覺得壓抑的時候更有激情,但是你同時又感覺壓抑很痛苦,你覺得好像需要做一個選擇?但其實,我覺得人要對每一個自己産生的情緒公平一點,不要根據自己當下需要什麽來衡量和評判當下的情緒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就比如說,為什麽你覺得創作是重要的呢?你想通過創作得到什麽?其實歸根結底,我們都是在完成‘自我’不是嗎?你的作品是自我,難道你的情緒就不是嗎?任何東西的存在都是存在。有一塊石頭,它存在,我們去踢它,腳就會疼,很簡單的經驗。”

他真的好讨厭,不但答非所問,還把她之前想好的東西推翻了。

她現在又在為“特別”這件事感到苦悶了。

他又說,“其實之前看你高興就沒說,你為什麽覺得獨一無二才是你所有症結的解藥呢?”

“那不然人生還有什麽尊嚴和意義?”以及,“要怎麽得到自由?”

“那我說的那些,也不妨礙你相信自己是特別的啊。”

怎麽就不妨礙了?

“你說的那些,就是把每一樣東西都當做客觀的存在,假如真的有上帝,或者說假如把所有的物質叫做上帝,那就是每一件東西每一個人都是上帝的一部分,就像情緒是個人的一部分一樣,你要我對它們公平,那不就要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是——”

她說到這兒,終于發現了,“你太聰明了!”

天吶!每一個情緒都是平等的,正如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這并不意味着,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就像情緒,喜怒哀樂,有的負責輕松,有的負責沉重,有的導致松散,有的導致創作。真的不應該将它們劃分為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就像不應該去劃分人一樣!

太神奇了!

不過這是兩回事,“可要是不特別,要怎麽得到尊嚴和自由呢?”她還是有這樣的困惑。

“尊嚴和意義暫且不談,先說自由,”他的眼裏泛着光,“我最近在一知半解地讀康德,我不知道我理解的準不準确,但我對自由的認知真的有受到影響。按我的解讀,真正的理性上的自由是不以他人作為工具或手段的道德。就比如說,你扶老奶奶過馬路,是出于你自己的道德,而不是為了做這件事來證明或獲得道德,這是一個例子。還有一個就是說,有的時候我們可能為了不辜負他人而去做一件事,也是把他人當成工具。”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是世界上除了自己,就都是他人啊。”

“對,所以自由很難。”他說,“而且有的時候我懷疑不是那麽重要。”

“不重要嗎?”

“你為什麽覺得是重要的呢?我不是說這個想法對或不對,只是偶爾會想到一些問題,比如說我們都同意男女平等戀愛自由等等這些價值觀,可為什麽,為什麽男女應該平等,戀愛應該自由,我們為什麽相信和接受這些價值觀?我們為什麽把自由和平等當成永恒的追求?我們是被灌輸了這些思想,還是我們主動去選擇的?”

他抛出一堆問題,讓她熱血沸騰,“也有人不同意男女平等,不同意戀愛自由,他們又是為什麽呢?我們又為什麽,憑什麽覺得他們的價值觀是錯的?”

“這就是思想的魅力,永無止境。”

她看着他茂密的頭發,“會不會有一天,你會變禿?”

他被嗆了一下,看着她,“應該不會,我看過我血緣上的父親他們家的照片,沒有這個遺傳。”

說到這個,“你親生爸爸那邊,還有親人嗎?”

“有,從小就有聯系,從小管爺爺叫爺爺,管姑姑叫姑姑,只是小時候不知道是什麽關系,以為只是親戚。”

“不好奇嗎,我小時候對每一個要叫爺爺奶奶叔叔阿姨的人都要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肯叫的。”

“不記得了,我小時候對關系沒有什麽概念。”

“這也是男孩女孩的區別的一種嗎?”

“不知道,可以記一下,到時候做個調研。”

真是不得了,才上了幾天學,就有了學究範了。

“哎,”她開始對他的學業好奇,“你打算申請哪個學校?”

“Oxford,學人文社科。”

唔,真的好擔心他會禿哦,畢竟這種事不只是先天,還有後天的因素,加上英國的水質……

她看着他,鄭重地囑咐:“你要好好睡覺,不要熬夜。”她也會給他買一些護發的洗發水。

他卻說,“我覺得這不是努力的事,而是天賦,我覺得我在這方面有天賦。”

咦?

也對。

但還是要好好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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