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城東的徐家今天很熱鬧。
節前的最後一個中午, 還沒趕上國慶,一家人就已圍桌坐滿了一圈, 過年似的。
坐在主位的徐晉容貌清癯, 已過古稀的年齡往那兒一坐,仍是剛健硬朗的樣子,不失風度。
顧敏輕輕拍了下兒子的肩, 薄責道:“長輩們都在呢,飯桌上不準玩手機!”
徐挺“咔噠”一聲飛快鎖了屏幕,故作平淡應她“知道了”。
溫凝問他說,累,不想開車了,能不能來接她呀。
徐挺第一次被女朋友主動提要求, 樂的都快上天了, 必須是一萬個情願。
顧敏一細看, 兒子耳朵尖透着微微的紅,眉眼舒朗,顯然心情極好。
她擡頭對上徐疏的視線, 均是搖搖頭,意味深長的笑。
“好啦, 當着一桌子菜, 開始吧。”
徐晉笑着一碰長孫媳婦跟前的酒杯:“寧寧, 第一杯爺爺先敬你——”
“別,”阮寧端着酒杯起身,笑容羞澀:“爺爺您太折煞我啦。”
“怎麽折煞了?今天是綿綿生日, 是你受苦啦。”
徐晉把長孫提溜起來,“潇潇,還不敬你夫人一杯?”
好一陣婦唱夫随,濃情意切,長輩們也跟着說祝福的話語。
徐挺悄悄伸手,捏了捏小侄女粉嫩的小臉。
然後平靜地低頭拿着湯匙,舀湯喝。
綿綿舉着小拳頭,奶聲奶氣地抗議:“小叔蘇,我就知道是你,幼稚鬼!”
甜杏眼對上桃花眼,水盈盈的。
徐挺沒忍住,輕輕笑了聲。
“太爺爺!”綿綿從椅子上滑下來,咚咚咚撲進徐晉懷裏,鼓着臉告狀:“徐挺他……他他又欺負我!”
徐晉攬着重孫女,慈祥的不得了,笑眯眯不說話。
徐挺淡淡揚眉,看向徐潇:“大哥,你的寶貝女兒可都管我叫徐挺了啊。”
顧敏沒好氣瞪他:“活該!”
徐潇閑閑拎着酒瓶起身,笑了說:“小挺,做哥哥的替她給你賠個不是,來喝一杯,給你接風洗塵。”
徐挺皺起眉,掩着杯口不讓:“我下午要回母校的,不喝酒!”
徐晉發話了:“陪你大哥喝半杯怎麽了?又不讓你喝多。”
徐晉從來都主張女孩子要千嬌百寵,男孩兒嘛,那得能摔打。
不興溺愛成個忸忸怩怩的樣子,小家子氣。
徐挺抵死不從,輕咳了聲央求:“大哥。”
阮寧向來對美少年弟弟沒什麽抵抗力,悄悄一扯丈夫衣袖,柔聲說:“徐潇,小挺不想喝就算了吧。”
徐挺扶額,暗道了聲不好。
他家大哥什麽都好,就是個無差別的移動醋壇子。
人二十六歲年紀輕輕,正是可了勁兒造作的時候,女兒都會打醬油了。
徐潇斜斜飛了徐挺一眼,懶懶道:“小挺,不喝就不喝,總得給個原因吧。”
“還是去帝都鍍了一層金,心裏瞧不起大哥了?也是,咱們徐家就屬你成績最拔尖……”
一家人作壁上觀,看這兩兄弟鬧着玩,笑得都有點壞。
徐挺有點為難。
他的父親徐疏一心科研,與世無争,清清靜靜在科工所一待就是三十年。徐挺佩服是佩服的,但學不來。
人說長兄如父,老實說,徐挺為人處世許多手腕都是從徐潇處學來的。
徐挺想了想,直言說:“哥你也知道的,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
徐潇聲音淡:“少來。我讓司機送你,十分鐘的事。”
他偏想知道這個邪了門的弟弟,最近在搗什麽鬼。
徐挺索性豁出去了:“……我去接人。”
“喲,”徐潇拖長了聲調,笑谑着說:“誰這麽大面子哪?你說你這駕照學出來,還沒送過我一次,爺爺也沒有吧?”
徐晉很配合地面色一沉:“沒有,我哪有這福氣。”
徐奶奶到底心疼孫子,正要說什麽,就見徐挺開口了。
他回視着兄長,桃花眼清澈幹淨:“我女朋友啊。”
席間安靜了一瞬。
徐挺默默紅了臉,偏硬充雲淡風輕:“怎麽?只許大哥畢業就領證,還不許我談個女朋友?”
“诶——”
徐奶奶心花怒放:“不是不是,允許!我看誰敢不允許?”
“誰家的姑娘?哪裏人?同學還是別人介紹的?漂亮伐?!”
“是……我高中同學,”徐挺頓了頓,語氣溫柔又驕傲:“奶奶,我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顧敏笑了聲,斯斯文文開口了:“小挺,我想起來你高中同學裏,好像還真有個特別漂亮的姑娘。”
“高三成.人禮我就見過一回,那張臉印在我腦子裏好幾天,她爸我應該還認識的。”
“媽——”徐挺的臉有越來越紅的趨勢。
顧敏不理他,認真思索道:“是……溫銳的女兒,對吧?”
徐挺擠出了個“是”字。
綿綿冷不丁湊到他身前,眉眼彎彎:“小叔叔,那,你女朋友可不可以帶來和我一起玩啊?”
“不可以。”
“為什麽呀,”綿綿委屈道:“我最喜歡漂亮小姐姐了。”
徐挺沒好氣:“什麽小姐姐,那是你小嬸嬸,成天沒大沒小的。”
徐潇聽得眉心一跳,下意識去看坐上首的老爺子。
一向不動如山的徐晉放下了碗筷,緩緩道:“潇潇,我老了,這位溫先生是什麽來頭啊?聽小敏說好像很不簡單嘛。”
徐潇發覺自己搭在腿上的手臂被……徐挺按住了,手心滾燙。
這小子。
徐潇沉吟道:“爺爺,這位溫先生的确是個人物。當年的理科狀元,畢業後分配到國家電網,九十年代初又抓住了第一波下海大潮,白手起家,現在是我們明市數一數二的房企龍頭。”
三兩句描繪,溫銳是個怎樣的人,人精似的老爺子大致明白了。
徐晉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說:“原來是個儒商啊。小挺,那你女朋友在哪兒念書?”
“明大。”
“和你爸還是校友,不錯。”
徐晉就沒再多說什麽了,話題很快翻了篇。
一頓午飯吃了近兩個小時。
散席後,幾個男人貓在陽臺抽煙談天。徐挺心下起伏,還是敲開了顧敏房間的門。
“媽。”
顧敏正在app上選着電影座次,無暇分心:“怎麽了,跟自己媽媽說話還吞吞吐吐的?”
徐挺低聲說:“媽媽,我有女朋友啦。”
顧敏視線終于從屏幕上挪開,眼眶有點熱。
怎麽說呢,兒子的語氣就像是……就像是他第一次學會騎自行車,第一次得了三好學生,迫不及待跑到她面前炫耀的樣子。
掩藏不住的純粹開心,兒子日漸長大後,她就好久沒見過了。
顧敏冷哼了聲說:“你媽我像是那種會和兒子女朋友争風吃醋的人嗎?我有你爸就夠了,好着呢。”
“我知道您不是這樣的人。”
徐挺抿一抿唇,認真說:“媽媽,那……您能喜歡她嗎?我真的很想讓您和爸爸喜歡她。”
“她很好很好的。”
顧敏回視着他,心緒翻湧。
她和丈夫呵護着惟一的兒子,從牙牙學語的幼童長成了一個清俊少年,個中喜悅歡欣,自不待言。
而現在,他們的兒子迫不及待,就要為喜歡的姑娘長成一個男人了。
“小挺,”顧敏拉着兒子坐在床沿,嘆息道:“媽媽不是說過,只要你喜歡的女孩子,我和你爸爸都會盡量去喜歡的。”
“可你不該那麽輕易說出‘小嬸嬸’之類的話呀。看吧,爺爺都被你吓着了。”
徐挺急急反駁:“媽,我不是輕浮,我是認真的。”
“好——”
顧敏還是用溫柔的口吻說着:“你女朋友是溫銳前面去世夫人的女兒吧?媽媽實話告訴你,我是見過她媽媽生前樣子的,瞿靜的閨蜜嘛。真的是太美了,只可惜……”
“我甚至常聽瞿靜提起她,說她從小沒了媽媽,漂亮又堅韌,讓人心疼的不了。你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子,媽媽一點兒也不奇怪。”
徐挺手支在眉心,苦笑着說:“有的時候看着她擰,可真心疼死了,偏偏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談朋友是談朋友,結婚又是另一回事了,小挺,你可能會覺得媽媽思維古板,對單親重組家庭的孩子有偏見。”
顧敏看着他說:“你現在是覺得她千好百好,但組成了一個家庭後呢?先不說她能不能融入我們這個家庭,就講你自己,一個很難建立安全感的妻子,你能保證自己不會失去耐心,永遠心疼她嗎?”
徐挺是真的被顧敏說怔住了。
好久好久,她以為兒子不會再輕易表态,徐挺卻啞着聲說話了。
“媽媽,老實說,她能不能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沒和她說起過這件事。”
“但,我能。”
“您別打斷我——”
徐挺眼裏閃動的是少年意氣的神采,“您和爸可以一直這麽好,徐潇和阮寧也可以,為什麽我不可以?”
這次,輪到顧敏默然了。
是啊,愛情這東西,哪有什麽道理好講。
你如果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吧,但這世上又偏有那麽多癡男怨女,至死不休。
“小挺,你……唉,你啊。”
顧敏嘆了聲氣說:“你喜歡就好啦。真要到了那一天,別擔心,爺爺跟前也有我和你爸爸呢。”
徐挺靠在顧敏肩上,對他從來溫柔的媽媽,鄭重道了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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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挺擡腕看了眼表,将近三點了。
他近來久駐帝都,在明市買車也沒什麽意思。放假時,就開了顧敏丢在車庫的那輛小跑随便逛逛。
“徐挺。”
徐挺和長輩打完了招呼,走到門廳邊換鞋時,就被徐潇從背後喊住了。
徐挺側身看他。
徐潇笑着,輕飄飄從他手上奪過了車鑰匙,然後從口袋裏翻了另一把出來,遞給他。
徐潇一擡下巴,淡聲說:“院子裏那輛,開走吧。”
徐挺看了眼鑰匙上的車标,啧啧稱嘆:“徐總,近來生意興隆啊。”
“是還成吧。車是剛提的,磨合期還沒過,你可給我小心着點兒。”
“那不用——”
溫凝自己,把大g都能開出電動車的速度。
“不用什麽?”徐潇眉一橫,冷冷的:“你跟人家房地産商的女兒約會,還不開輛好車出去?你丢得起人,我可丢不起。”
“成,”徐挺揚了揚鑰匙,笑容恣意:“我就跟你随意客氣一句,別當真。”
徐潇:“……”他就知道。
發動機聲轟鳴,徐挺一踩油門,把徐潇那輛特騷氣的新車滑了出去。
初秋的明市天高雲淡,空氣中飄着陽光烤在梧桐葉上的幹燥氣息。
午後的林蔭道,點點碎金攢動。
性能再好的跑車,在城市交通也不過乖乖六十碼的時速,悠哉悠哉。
但這不妨礙他心潮澎湃——
她的名字在唇齒間輾轉過數不清的次數。
直到她長裙拂動,緩緩拾級而下。
溫凝去推單元的鐵門,恰好有一股力量輕松帶了開。
“謝謝。”
他猛然将她抱在懷中,笑意深深:“謝什麽,溫凝。”
作者有話要說:重新理了下大綱,我還是覺得以徐挺的性格,是會先把家人這關過了的。
謝謝還在喜歡徐挺和溫凝故事的各位,陪我度過了非常的自我懷疑期。
所以下章重逢,明天早點寫出來給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