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可以選擇死亡, 但花神蠱會接管她的身體替她活下去,會擁有她的記憶、她的部分情感,會蠱性多過人性。她接受不了自己變成怪物,像兩千多年前那樣制造又一場禍亂。
她清楚地記得,柳雨的蠱術是黎未教的。她和她爸對于柳雨的情況都束手無策。
她家沒有修煉花神蠱的蠱術。
《鎮壓靈蠱巫神寶典》不是她家的,是黎未傳給她的。
她不想變成柳雨那樣, 更不願受到黎未操控變得身不由己, 她寧肯與花神蠱同歸于盡也絕不會去修煉黎未傳給她的蠱術。她回想起自己泡藥浴的時候,很疼,腦子裏也會有很多雜念, 太爺爺就會讓她凝神靜心固守靈臺,打熬的是筋骨,錘煉的是意志,凝煉的是精氣神。
有很多雜念和紛繁的景象想要湧入她的腦海, 她默背道家的典藏經卷, 回憶自己看過的道家典籍,她一卷一卷經書背下去,一副副圖觀描繪下去,在腦海中構畫各式各樣用作各種效果的符箓,一圈一圈不停地行氣周天,把那些紛亂的雜念隔絕在外。
她不會修煉蠱術, 不會讓花神蠱控制住自己, 大不了就這樣一直這樣僵持下去, 至少, 現在是她占據着上風的,她的身體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柳雨在張汐顏閉上眼睛後再怎麽叫她都沒了反應,她把張汐顏的手指咬出血,張汐顏都沒有半點疼痛反應。張汐顏的胸前還有傷,她不敢動,于是跑去把大祭司叫來。
大祭司見到張汐顏的傷口當時就跪下了,告訴她,那是花祭神選中了張汐顏,活下來,她就是花祭神,活不下來,就獻祭給了神。
柳雨說,“我是花祭神,我讓你給他治傷。”
大祭司不敢,他不敢亵渎神靈。
柳雨氣得眼睛都紅了,身上爬滿血管、經絡狀的紅色紋路,鮮豔如血的花神蠱從她的身體裏飄出來,她問大祭司,“那你就敢亵渎我?我讓你現在就給張汐顏治傷。”
大祭司不敢,拼命地對柳雨叩首,告訴她,獻祭給了神靈,一切都只能交給神靈做主。他讓柳雨仔細看張汐顏的傷口,那裏面全是花祭神的蟲身,他是絕對不敢傷害的,蟲身受損,花祭神選中的身體也會死亡。
柳雨朝張汐顏的傷口看去,見到裏面全是花神蠱,且數量越來越多,順着張汐顏心髒裏泵出的鮮血流遍全身。
她讓大祭司退下,努力地把張汐顏拖回卧室,抱到床上。她坐在床邊,扭頭看着昏迷不醒的張汐顏,眼淚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渾身不停地顫栗。她比自己當初被獻祭時還要害怕,還要難受。她在眼睜睜地看着張汐顏變成蠱卻什麽都不能做,因為她如果制止,張汐顏的心髒會停止跳動,會死,即使黎未不再回來替張汐顏種花神蠱,她也會。
張汐顏是道士,她家世世代代都是道士,卻在她這裏、在她的跟前變成與蠱做伴的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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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麽花祭神,都是被控制身不由己的蠱人。
她甚至不敢帶張汐顏出去求救,她能找的只有張長壽,但她怕張長壽大義滅親。畢竟張長壽家裏世世代代對付蠱,怎麽可能容得下張汐顏成為被別人控制的工具。
柳雨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又能記得多少事。她忘了很多事,她甚至不記得張汐顏是什麽時候來到花集村,又是什麽時候中的花神蠱,她只記得她見到張汐顏的時候,張汐顏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她還以為是天太熱,張汐顏爬山過來熱出滿身汗,可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張汐顏臉色蒼白得可怕,她身上的汗根本不是熱出來的。
她招待了客人,她卻不記得客人是誰,黎未出現,給停止心跳的張汐顏種下花神蠱,又走了……
她招待的客人是巫神黎未,但她不記得了。
柳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和無助過。即使是她被獻祭的時候,她好歹還能有一道黃符和一張觀想圖支撐她,她還能不停地對自己說,從張長壽大師那裏花三百萬求來的東西總有些用的吧。可現在張長壽大師的親生女兒都躺在這了。她到此刻才發現自己沒有自己想的那樣有本事,她就是個學渣,被父母拿張汐顏當榜樣标準硬逼她學習,再加上她對張汐顏的那點不服氣,靠着埋頭苦讀,讀出來的。她做生意,如果不是有爸爸和哥哥、有家裏的關系,只能跟她開養殖場一樣,賠個血本無歸,現在能賺錢,賣的都是山裏現成的東西,走的都是別人現成的生意路子……
柳雨蜷在床角,哭得泣不成聲。
她哭了半天,擡頭去看張汐顏醒了沒有,哪怕張汐顏醒來嘲諷她幾句也好呀。
可是張汐顏沒有醒。
她又去咬張汐顏,仍舊沒有反應。她問,“張十三,你都不知道疼的嗎?”
沒有回答。
她守在張汐顏的身邊,從黃昏守到深夜,又再守到天亮。
張汐顏胸前的傷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鮮豔如血如同紋身的印記。她伸指戳上去,傳下來的是肌膚的觸感,但摸到的是花神蠱。
柳雨爬起來,去打來水,給張汐顏擦幹淨身上的血污,又讓廚房熬了粥。
她把粥喂到張汐顏的嘴裏,但全都流了出來。
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繼續守着張汐顏,困了就趴在床邊睡一會兒。
一天過去,張汐顏沒醒,滴水不進。兩天過去,仍舊沒醒,仍舊滴水不進。她不敢再耽擱下去,趕緊召集族人,輪流把張汐顏背出山。
大祭司出來阻止:被花祭神選中,正式成為花祭神以前,是哪裏都不能去的,必須留在部落。
柳雨問他,“誰規定的?”
大祭司被問到了,只說這是族裏的規矩。
柳雨說,“我是花祭神,我說了算。”她又指向張汐顏,“即使她醒了,也是我排大,她排小。她如果沒醒,她就是祭品,花祭神的祭品,我做主。”
大祭司:“……”覺得不對,但說不上哪裏不對,而且确實是花祭神說了算,擔心神靈降罪,這是神靈的旨意,不聽才會降罪吧?
大祭司還在琢磨,花祭神·柳已經吩咐人背着張汐顏出山。
山路難走,連滑竿都擡不過去,只能靠人輪流背着張汐顏出山。
柳雨帶足電筒和火把,連夜趕路,走了一天一夜把張汐顏送出山。
鄉鎮醫院根本處理不了張汐顏的情況,她只能把張汐顏往昆明送,去的還是昆明最貴的那家醫院,至少醫療條件好,先把各種營養針用上。
柳雨在病房裏守着張汐顏。
三天時間,張汐顏瘦得都快脫形了,手腕上幾乎沒有剩下肉,摸上去全是骨頭。
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走來,徑直進入病房。
柳雨扭頭就見到了黎未,她吓得渾身的汗毛張開,花神蠱都飄了出來,下意識地擋在張汐顏的前面,問,“你來做什麽了?”
黎未扭頭看了眼柳雨,說,“張嬌妍當年也中過蠱,你知道她成什麽樣子了嗎?”
柳雨說,“我又不認識張嬌妍。”
黎未說,“論輩份,張汐顏應該喊她一聲姑奶奶。”她看着柳雨,說,“回想下你當初中了花神蠱以後,是不是覺得特別餓,吃過很多毒蟲,見到什麽吃什麽,毒蟲,毒草,甚至餓到連人的屍體都吃。”
柳雨的臉色極其難看,說,“你想說什麽,直說。”
黎未說,“融合過程中是要消耗大量營養的……”她指向給張汐顏輸液的營養針,說,“是毒蟲,不然消耗的就是她自身的精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收獲一具行走的人形骷髅,只剩下一層皮包骨的那種,再慘一點,那就是……連心跳和呼吸都不會有的行屍走肉。”
柳雨知道黎未不會騙她,因為沒必要,大不了控制她。她替張汐顏拔了針,想帶張汐顏回花集村。
黎未說,“跟我來。”她頓了下,說,“她沒有那麽多時間讓你帶她回花集村建蠱池。”她很好奇,問,“你就沒想過給張汐顏建個蠱池?”你自己都知道窩在村子裏的蠱池裏泡着,這麽關心張汐顏,竟然不給她弄一個?
柳雨的第一反應是張汐顏是道士,要什麽蠱池?
然後,深深的沉默了。她不知道張汐顏醒來,會不會接受得了。她去抱張汐顏,眼淚刷地一下子滾落下來。張汐顏躺着的時候,只感覺她瘦得厲害,這會兒抱起來,輕得……就像抱了把柴火。她掀開張汐顏的衣領,就見胸前的肉都凹陷下去,露出一根根肋骨。
柳雨想問候黎未全家,可她只能默默地跟在黎未的身後,等着黎未救張汐顏。
她抱着張汐顏跟着黎未出了住院大樓,就見黎未徑直走向一輛賓利,上了駕駛位。
她原本以為黎未是要帶她們去她家,結果去了一家高檔會所,電梯直達地下室負二層。
地下室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黎未說,“緊跟我。這地方有幻陣,除非你開了天眼,不然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柳雨跟緊黎未,走出去大概幾十米遠,面前突然出現一個池子。
水泥池,高一米多,還有臺階,裏面泛着淡淡的紅光。
她順着臺階走上去,就見蠱池中竟然有一株宛若虬龍狀的大樹,那大樹的色澤酷似紅珊瑚樹,但上面爬滿血管狀的紋路,甚至還能看見如同血液般的東西在裏面流淌。池子裏全是毒蟲,把樹都埋在了裏面,看不出樹有多高,池子有多深。她當初見到的蠱神樹只三十厘米高……她也沒有用到蠱神樹。張汐顏需要用到蠱神樹嗎?
黎未抱起柳雨懷裏的張汐顏,縱身跳下了蠱池,瞬間埋進了蟲子中。
柳雨驚了一跳,連想都沒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她跳進蟲子裏,眼前突然一片血紅的光,然後就見到一棵巨大的宛若撐起一片世界的巨樹出現在面前,無數的花神蠱飄散在巨樹周圍。黎未不見了,張汐顏不見了,毒蟲也沒有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她、蠱神樹和花神蠱。
是幻陣嗎?
柳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