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張汐顏正背着經, 忽然眼前紅光彌漫,無數的花神蠱飄散在天地間,一棵巨大的蒼勁峥嵘的古樹出現在眼前。它沒有樹葉,只有虬龍般的枝幹,宛若一條張牙舞爪的血龍。斑駁的表皮顯示着它古老的樹齡,不知道活了多少個年頭, 它的根部沒有土壤, 根系盤根錯節不像樹根,倒像是某種藤蔓植物,一些根系攀着樹幹和樹枝逆向生長, 盤附在樹身上,宛若活物。血紅色的藤蔓中還能看到宛若鮮血狀的漿液在流淌,“血漿”與同樣顏色的花神蠱混在一起,漫天飛舞的花神蠱, 便是從蠱神樹裏出來的。

這樹上的藤蔓, 酷似她要找的一種藥材——血藤根。

花神蠱是從血藤根裏長出來的?

張汐顏正在驚疑不定中,忽然聽到有古老宛若祭祀時唱念的歌謠在回蕩,她正要凝神去聽,又想起這是花神蠱幹擾,趕緊摒棄雜念專心背經。可那聲音都在耳畔回蕩,哪怕她閉着眼睛, 仍有畫面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看到自己變成血藤古樹出現在一座祭臺上, 一群做花祭部落打扮的人在進行活人祭祀。他們的衣服比現在的花祭部落要華麗得多, 身上的獸皮毛色油光水亮, 再加上他們的身材高大魁梧,襯得一個個器宇不凡。他們佩戴的的飾物不是粗糙的骨制品,而是造型古樸大氣的玉器。

穿戴華麗的青壯年被挂在血藤古樹上,做大祭司打扮的人用刀子切開了他們頸部的動脈血管,流淌的鮮血被藤古樹吸收彙進血藤中。大祭司唱念着祭祀歌謠帶領族人們跳着祭祀的舞蹈,篝火映着古樹和八十一具獻祭的屍體,形成一片詭異的景象。

她看到他們通過祭祀被他們稱作蠱神樹的血藤古樹,血彙聚到樹裏,在樹芯中形成一團宛若子宮狀的結繭。最開始裏面只是一顆小胚胎,逐漸的長成了一個人形嬰兒,那嬰兒被擠出了樹芯,被藤蔓運送到祭臺上。

他們為認那是神靈賜給他們的孩子,尊稱她為少巫,以部落的名字為姓,未時三刻出生,取名,黎未。

她看到了年少時的黎未。

黎未爬到血藤古樹上,扯下一大截藤蔓,風馳電掣地跑出落部,交給游商換取各種物件美食,還告訴游商,“這叫血藤根,包治百病。”村民們供奉神靈的牛羊牲口被她從蠱神樹的藤蔓下搶回家炖熟後與大祭司一同分吃,吃完還說大祭司,“你總拿巫神樹騙村民們的祭品吃,這樣不好。”

她看到村民們每年驚蟄和秋收時祭祀蠱神樹,看到他們生息繁衍學習巫術和蠱術,看到他們作戰抵禦外敵,看見他們失去家園逃亡。黎未的幼年可以說是在一路颠沛流離的逃亡中渡過。

她看到了烏玄,看到了上古時代部落林立,諸雄混戰,九黎族被追殺得走投無路。黎未布下伏曦大陣,用烏玄祭祀,引發蠱神樹異變,漫山遍野的毒蟲被催生成蠱。烏玄流幹鮮血死在了祭臺上,一只三眼兩足的金烏虛影從屍身中飛出破開伏曦大陣消失在天盡頭,一起逃出去的還有一條龍形虛影。外敵全軍覆沒,九黎族得以殘存,伏曦大陣變成蠱蟲遍地、屍橫遍野的煉獄。黎未吹響骨笛将所有蠱蟲引到地下,用大陣困住它們,一起封在裏面的,還有烏玄的屍身。蠱樹神也留在了祭壇,每年春秋兩季時,會有部落的子民來祭祀,有時是用牲畜,有時是用人。

那一戰對蠱神樹的損傷很大,它變得沉寂,變得很小,只有三十四厘米高,靠着祭祀和捕食周圍的毒蟲蠱類為食,花神蠱便是它的捕食工具之一。有時候它會放出蜃蠱制造幻境,引外面的人或野獸踏進伏曦大陣。

她看到了柳雨。柳雨在一支戶外探險隊裏,他們進入伏曦大陣的外圍,像突然看到什麽新奇的東西,很激動地伸手指過去,之後他們進入伏曦大陣、進入花祭部落,被村民們當作祭品送進了蠱山。

柳雨縮在角落,打開脖子上的護身符袋,念叨,“我爸花三百萬向張長壽大師求的,一定有用的。”

柳雨死了,死前還在重複念叨那句三百萬求來的一定有用,但就在她的心跳和呼吸剛停的瞬間又突然睜眼爬起來。她像蟲子一樣在地上爬,瘋狂覓食,不管是毒蟲還是毒草,見到什麽吃什麽。這樣持續好幾天,她才減少進食,逐漸恢複正常。她偶爾會發呆似在回想什麽,神情充滿迷茫和困惑,那時她的眼神和表情非常人性化。她經常翻出觀想圖,看完後露出思索的神情,似在回憶過往。漸漸的,她恢複到人的走路姿态,一點點地朝着蠱山外摸索,但被困在幻陣中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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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又一次祭祀到來,大祭司發現了柳雨,奉她為神靈。

她爸張長壽找到伏曦大陣外,蠱神樹用幻蠱引導他進入到花祭部落,帶走了柳雨。

後來,失蹤了兩千多年的黎未回來了,帶走了蠱神樹。

她看到了自己跟着黎未進山,傻得可憐,卻還在機智地給自己點贊,認為跟着大佬的腳印走輕松。

張汐顏忽然明白柳雨為什麽能活下來離開蠱山:蠱神樹要找黎未。這裏有伏曦大陣,部落裏的人出不去,即使有蠱神樹指路送他們出伏曦大陣,外面還有一座**陣,他們最後仍舊會回到花祭部落,部落裏的所有人都被困在這裏。只有過得了**陣的人進來帶花祭神出去,才能去尋找黎未。柳雨的護身符讓蠱神樹選中了她。

再後來,蠱樹神被黎未放在了一座建築物的地下室,紮根在三米多深的蠱池中。

張汐顏看到柳雨抱着她跟在黎未身後進來,她們先後跳進了蠱池。

柳雨一頭撞暈在了樹枝上。

黎未則坐在一根樹枝上,正望着她。

張汐顏倏地睜開眼,見到的不是黎未,而是天花板。她沒有在蠱池,沒有在花集村,像是在酒店的房間裏。

柳雨驚喜的聲音傳來,“醒了?”

張汐顏:噩夢?

她掀開被子,看向自己的胸口,一團鮮豔如血的印記出現在胸前。不是夢。

她問柳雨,“黎未呢?”

柳雨伸手朝旁邊指了指。

黎未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正扭頭朝她看來,問,“醒了?看到什麽了?”

張汐顏冷笑,“看到你偷蒙拐騙害死烏玄。”

黎未的臉色頓時變了,随即又恢複正常,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她說完,又打量起張汐顏,發現張汐顏無論表情還是眼神都和從前一般無二,并沒有被蠱神樹或花神蠱幹擾到思維和人格。她說,“不錯呀,不受幻境影響,心志堅定。”

張汐顏沒心情和黎未争辯那是幻境還是真實過往。她問,“你的目的是什麽?”費這麽大的勁,甚至連蠱神樹和蠱池都用上了,總不會是無緣無故。

黎未說,“請你幫我找一個人。”

張汐顏冷冷地說,“麻煩把‘請’字改成‘強迫’。”她說話間瞥見旁邊的柳雨,見到那可憐兮兮的小眼神,想到柳雨在蠱山裏的那些遭遇,什麽怒氣都散了。柳雨坑過她,且坑她不淺,但柳雨還能活着,能記得自己是誰,甚至還能有喜歡的人,沒瘋沒崩潰,已經很難得。從戶外探險隊到淮陽老龍一行,多少人倒在裏面,她倆算是唯二茍活下來的幸運兒。

柳雨說,“你那麽有本事,你都找不到,張十三從哪裏找去?”

黎未說,“我要找的人是鳳凰命格,非富即貴,但如果沒有得道高人護持很容易夭折。我修煉蠱術,被歸為陰邪之流,與她天生排斥,氣場不融,哪怕同在一個地方,也總是陰差陽錯地擦身而過。張汐顏,你是道門中人,與她是同類,你們修道中人找她,最是容易。”

張汐顏知道黎未要找的人是誰,她甚至有些眉目,也相信黎未說的話,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說不定要找的人在身份證上的戶籍地和黎未都是同一個地方。

她坐起身,說,這事我不能幫你。”

黎未說,“我不是請求。”

柳雨趕緊把靠枕塞到張汐顏的身後,悄聲說,“要不先答應她……”找不找的再說。大海撈針找一個人可不容易。

張汐顏淡淡地掃了眼柳雨:不走正道的虧還沒吃夠麽?答應好的事不給辦,黎未能捏死她倆。

張汐顏對黎未說:“命格和氣場能夠壓得住你、讓你在無形中避開的人,我惹不起。我卷進你和她之間只會成為炮灰。”她忍不住毒舌,“既然已經相忘江湖,不如各自安好。畢竟談個戀愛把命弄沒了,還是死在戀人手裏,是真的慘。将心比心,換成是誰都不想下輩子再遇到害死自己的人。我是道門的人,幹不出那種助纣為虐的缺德事。”

黎未面無表情地問,“說完了?”

柳雨趕緊說,“張十三剛醒,腦子有點不清楚,在說糊話。”

黎未說柳雨,“她腦子比你清楚。”這才是豬腦子。同樣挂在蠱神樹上,張汐顏是什麽都弄清楚了,柳雨睡得連夢都沒做一個。她深深地看了眼張汐顏,起身走了。

柳雨目送黎未出門,飛快地把門上鎖,對張汐顏說,“我們還在她的地盤上。”

張汐顏明白黎未怎麽想的:她已經卷進來了,不是拒絕就避得了的。她已經知道這事,如果遇到黎未要找的人,就會露出形跡。就像蠱神樹用花祭神找黎未一樣,放出去了,自然就把黎未引回來了。

她對柳雨說,“你收拾收拾,我們回花集村。”都吃虧成這樣了,不如二堂哥先把藥找齊。得從從蠱山撈一筆大的,不然她會怄到吐血。

禍兮福所倚,未必沒收獲。

柳雨用眼神詢問:你是認真的嗎?還回去做什麽!麻溜的跑路呀!

張汐顏淡淡地掃了眼柳雨,沒說話。她想起一個段子,有個小夥子被騙進了傳銷組織,跑不掉,又打不過,不敢反抗,于是天天埋頭拼命吃飯、上課認真聽講、業績永遠沒有,後來傳銷組織受不了,把他踢出去了。嗯,那人養得白白胖胖的,傳銷組織倒貼幾個月夥食。

她一個剛入蠱門的小新手,可不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麽?作業沒做完,飯也沒吃飽,出什麽門,找什麽人。

她張汐顏要是吃不窮黎未,算她輸!!!

張汐顏決定帶上柳雨:這是個地道的吃貨,什麽都吃的那種,不能放過。她被柳雨坑了那麽多回,總得坑回去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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