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張汐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泡完藥浴的, 她只知道疼, 千刀萬剮般的疼。

那不是疼痛耐力訓練,而是犯了族規受到的噬骨鑽心的懲罰。她幹的事, 她可以不承認, 三姑奶奶和爺爺也替她瞞下了,可他們心裏跟明鏡似的, 她違反祖族,就會受到處罰。

她只能咬緊牙關生生忍受着,不斷地在心裏對自己說只需要熬一個時辰就好了,她受過三年的訓練,熬得住。

然而, 疼痛抽空了她的力氣,也模糊了她的意識,痛得她昏昏沉沉的,唯一的感覺就是火燒火燎刀割針紮般的痛。

她想, 三姑奶奶還是手下留情了的,沒有讓她在意識清楚的情況下受完這一個時辰的痛楚。只要再加一味藥材或者是一根銀針輕輕地紮進穴位中, 她能在意識極度清晰的情況下去體會這種痛感。

張汐顏以為是三姑奶奶手下留情,卻不知道她只泡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有血順着口鼻往下滴, 身子軟軟的滑往浴桶底,被三姑奶奶一把撈住抱出浴桶時已經意識模糊了。

三姑奶奶将手指搭在張汐顏的脈搏上,驚得雙眼圓瞪, 倏地扭頭, 淩厲如電的目光看向柳雨。

柳雨吓得打個激靈, 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張汐顏的身邊,問,“泡暈了嗎?”她朝張汐顏看去,只見張汐顏被泡得渾身通紅,手、腳和身子就連嘴唇都在顫抖,眼睛半閉,只留下一條縫,目光沒有焦距。她就算是個半調子也看出來,這是出事了,頓時急了,趕緊說:“我去叫人,您家誰的醫術最好?”她不等三姑奶奶回答,立即跑去敲張老觀主的門。關鍵時候,親爺爺總比這把張汐顏折騰出事的三姑奶奶靠譜的吧。

她這一通叫門,把原本就覺輕的兩個老人都叫起來了,連大嫂都忙不疊地起身過來查看情況。

三姑奶奶先讓大嫂打水來給張汐顏洗澡,把身上沾的藥汁清幹淨,之後再施針穩住情況,又張老觀主開藥,讓大嫂去熬藥。

柳雨特別留意了下張汐顏胸前的花神蠱,她原本想着再不濟還有花神蠱保命,然後發現原本占據整個心髒處的花神蠱縮成拇指大小的一團一動也不動。

三姑奶奶用金針渡穴手法,把張汐顏紮得如同刺猬。

張汐顏原本被泡得渾身通紅,就連臉頰都是紅的,等泡出來的熱氣褪去,臉色變得慘白,就連嘴唇都沒了血色,氣息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柳雨揪心地難受,很怕張汐顏出事,更怕自己再慌裏出錯,強行讓自己冷靜鎮定,守在旁邊看有什麽能幫忙的。

三姑奶奶收了針,枯瘦有力的手一把抓住柳雨,沉聲說,“你把她中花神蠱後的事詳詳細細一點不漏地告訴我,一絲都不準漏。”

柳雨迅速清理思路,盡量簡明扼要地把從張汐顏中蠱自己滅蠱到她倆從九黎會館離開的經過說清楚,但她能說得清楚的很有限,因為她的記憶是斷斷續續的。她不記得張汐顏第一次是怎麽中的蠱,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帶着張汐顏找到黎未的了。她只記得她帶着花集村的人連夜出山,然後是黎未抱着張汐顏跳進蠱池,她又看到一棵樹和很多花神蠱,她也記不清樹長什麽樣了,只記得到處都是花神蠱,之後就是醒過來的時候張汐顏已經躺到了會館的床上,她坐在沙發上,她記得她守了張汐顏一個多月,但又好像只守了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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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我們後來見過張長壽大師,張汐顏和她爸在書房裏關上門聊地很久,張汐顏還說她爸給她檢查過,确診她沒精神病。”

三姑奶奶當即起身去給張長壽打電話,詢問張汐顏的情況。

張長壽對于張汐顏中蠱後的事只了解大概經過,細節并不清楚,不過對于張汐顏的身體狀況倒是心裏有數。他告訴三姑奶奶,“沒什麽大礙,精神狀态和心志都沒受蠱影響,就是氣血有些虧損,養養就好了。三姑,出什麽事了嗎?”

三姑奶奶說:“身子太虛,藥效過猛,沒扛住,再加上鑽心透骨草折騰得厲害了點,雪上加霜,而且她體內沉積的毒素挺多,一下子全激發出來。這會兒暈過去了,我估計後面還得有一場高燒,不過這也是排毒的正常現象。”她頓了下,說:“長壽,你仔細想想,她有沒有跟你提過暴瘦,瘦成我這樣的情況?”

張長壽說:“這我不太清楚,她是昏迷中‘看’見的,千年光陰彈指過,什麽都是匆匆一瞥,很難看仔細。三姑,正好我有批藥材要親自送回去,我明天上午出發回老宅。我先挂了。哦,對了,她不是送了蠱胎回去嗎,要是有什麽危險或閃失,記得給她用上。”

三姑奶奶“嗯”了聲,挂了電話。

張汐顏的情況這麽嚴重,她現在只擔心一點,沉積在張汐顏體內的不是毒素。

三姑奶奶回到張汐顏的卧室,問柳雨,“在你送她去找黎未的這段路上,她一直昏迷着?”

柳雨點頭,說:“是,一直沒醒。”

三姑奶奶問,“你給她喂過什麽沒有?這個很重要,一定要照實說,一點都不漏。”

柳雨說:“喂過。”

三姑奶奶追問:“喂過什麽?”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柳雨,唯恐漏掉一丁點。從花集村出去,得走兩天山路,再加上要找到黎未并不容易,也就是說中間至少得耽擱三天左右。三天,她從漂漂亮亮的模樣變成了現在這鬼樣子只用了三天。張汐顏被種蠱後,及時用蠱材喂着才能保住。柳雨不缺蠱藥,不缺蠱材,會喂的吧?她說:“你喂過什麽,你一樣一樣報給我,一樣都別漏。”

柳雨說:“我給她喂過粥,但沒喂進去,全流出來了。”

三姑奶奶問:“還有呢?”

柳雨說:“什麽都喂不進去。”她又想起一事,說:“我記得黎未抱着她跳進蠱池的時候,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大概只比你多幾斤肉,這會不會是她的情況這麽嚴重……”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三姑奶奶打了個踉跄,趕緊一把扶住。

三姑奶奶忍無可忍地叫道:“你一個養蠱的,你還是中過花神蠱的,在她最需要用蠱進補的時候,你給她喝粥!”

柳雨有種怪異感,似乎還有誰因為這事嘲諷過她,是黎未嗎?她想不起來,這也不是想那事的時候,當即拉回思緒,說:“三姑奶奶,您跟我說張汐顏現在什麽情況,有什麽我能做的,您盡管吩咐。”

三姑奶奶氣得完全不想搭理她。一個給花神蠱喂粥的養蠱人,哈!哈!那是吃毒蟲、吃蠱、吃活人、吃屍體的花神蠱,她給人家喝粥!花神蠱沒吃的,可不得吃宿主、吃蠱主!

張老觀主問:“三姐,現在汐顏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他的手搭在張汐顏的手腕上,指點都在顫,要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氣息,還有點呼吸,他都以為……這活人哪能摸不到脈。活人摸不到脈的是他三姐。

三姑奶奶坐回到床邊,說:“一點藥性,過了就好了。”

張老觀主一字一句地沉聲問道:“三姐,汐顏到底怎麽了?”

三姑奶奶說:“花神蠱,活死人,生白骨。汐顏當初應該像我現在這樣血肉盡枯,她現在的血肉是蠱術催生的,所以才氣血不足虛不受補。”她頓了下,嘆道:“蠱這東西本來就是陰邪之物,越是厲害的蠱越是邪性,又哪是那麽容易……算了,不提也罷。”她扭頭對柳雨說:“天亮後我就讓人送你下山。”

柳雨肯求道:“三姑奶奶,能讓我留到張汐顏醒來嗎?”她看了眼張汐顏,又飛快地收回視線,看向三姑奶奶,說:“說不定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呢。”

三姑奶奶不為所動,催促道:“你收拾收拾,天快亮了。”她對大嫂說,“你待會兒去村裏,他們守山的換班時,讓他們順道把柳雨領下去。”

柳雨央求道:“三姑奶奶。”她又乞求地看向張老觀主:“張爺爺。”

張老觀主說:“要救汐顏,不方便你在場,你安心下山吧。”

柳雨知道自己留不下來,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張汐顏,突然特別後悔。如果她不是自以為是,如果不是她的那點惡劣小心思,張汐顏不會回家當道士,不會受這麽多的苦和磨難,不會一次次的出事。在寫字樓裏上班多好,哪怕孤冷清高不合群,被搶客戶賺不到錢,至少安穩,張長壽掙的夠她豐衣足食一輩子,她又不靠工資過活。

柳雨把張汐顏害成這樣,沒臉去拿張家人送她的書,向屋裏的人道過別,徑直出了老宅沿着小路下山。

三姑奶奶對大嫂說:“汐顏熬夜給她寫的那些東西,你給她送去,還有那幾本書。”

大嫂應了聲,趕緊收拾好東西去追上柳雨。

柳雨沒要那幾本書,只收下張汐顏給她寫的那本簡字體版的巫神寶典。

三姑奶奶守在張汐顏的身邊,一直守到深夜都沒見張汐顏燒起來,體溫很低,手腳冰涼,心髒因為花神蠱的緣故也沒有絲毫熱呼氣。她原本擔心張汐顏修煉蠱術會讓體質偏于陰寒,因此想把她的身體底子打牢實點,讓她走道、蠱雙修,陰陽互補的路線,卻沒想到身體狀況竟然成了這樣子。她是靠蠱術催生的血肉,心髒更是被蠱盤踞,體質已經變得至陰至寒,固本培元的猛藥下去,良藥變□□。她要是能燒起來,說明是在排毒,能像正常人那樣還有免疫系統自我調節保護,可她沒燒,一直那麽涼。

匆匆的腳步進屋,張長壽打着手電筒頂着露水進屋。他徑直到床前,先摸張汐顏的額頭,又在摸脈搏,然後又聽心跳,聽到的是一片混亂的雜音,他又去看瞳孔,見和睡着的常人無異。張長壽重重地嘆口氣,看向三姑奶奶心說,“我能慶幸我女兒沒變成你這樣子,好歹還能有個人樣兒和多□□人氣兒麽?”他說:“這麽躺着不是事兒,都這樣了,就讓她修蠱道吧,別想着道、蠱雙修了。蠱藥給她熬上,讓她喝幾天,應該就能醒了。”

三姑奶奶說:“先用溫和點的藥,等她醒了再讓她自己決定吧。”

張長壽說:“行呀,讓她自己決定,她能立即收拾包袱回她的小道觀,那小日子多悠哉,用得着在這拼死拼活的,這才幾個月,躺回幾了。鑽心透骨草以後別再用,我這是嬌滴滴的女兒,您老彪悍,打小掀祖宗棺材板把祖宗叫起床跳舞,蹲黑牢就跟老鼠進米缸,我家這個怕疼怕黑怕鬼怕苦,跟您沒得比。您老再大的打擊都扛得住,我家這個風吹就倒,這都倒幾回了,要挑大梁,張希堂自閉了,還有張希明能再搶救搶救,再不行後面還有張汐月和張希正,輪不到她。說好的讓她學文的,回家補個課,你給整上全武行了。”

三姑奶奶起身往外走,她走了兩步,回來,低聲說:“你家這個膽小怕鬼風吹就倒的女兒昨天把祖宗的棺材板掀了腦袋鍘了,祖宗懷裏的書她送柳雨了。不過柳雨沒領情,走的時候,一本沒要。為這事,噬骨心和鑽心透骨草一起給她用上,除了進浴桶裏喊了一嗓子,後面一聲沒吭。”

張長壽問:“柳雨呢?”

三姑奶奶:“下山了,大清早就走了。你女兒現在出息了,還讓張嘯林給她背鍋,張嘯林還替她背了。”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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