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張汐顏只覺得頭暈得厲害, 耳邊總有若有若無的聲音響起,似有誰在喊她“蟲蟲”, 中年男人的聲音,透着關切。她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具幹枯的古屍,吓得她打個激靈, 稍微清醒了兩分。

朦胧中, 她看到那幹屍的懷裏捧着一只蠱鼎, 鼎蓋上趴着一只肥肥胖胖通體金黃的蟲子。蟲子擡起頭睜着綠豆般的眼睛盯着她,還賣萌般搖頭晃腦的,且賣力地朝她呼氣, 張汐顏暈眩得正厲害了。

她像是喝醉酒般身體不受控制, 便按照巫神寶典記載的方法去溝通花神蠱。花神蠱埋在繞着棺材生長的藤蔓中吃得正歡、不願回來,大片的藤蔓和血線蟲被它們吸成幹殼。

張汐顏深深的無奈了, 她的這些花神蠱還是一團成群的小幼蠱,沒經過煉化,操控難度比帶幼學園小班的孩子還難。她的心髒全靠它們維持, 它們不回來, 心髒無力致使全身軟綿提不起勁。

她的頭越來越沉,許多聲音和畫面如潮水般湧向她的腦海,剎時間, 她仿佛置身夢境。

在夢裏, 他是部落的少祭司, 他的父親是大祭司, 他有個可愛的女兒叫黎蟲蟲。

他們部落所屬的聯盟戰敗了,大首領戰死,聯盟四分五裂,有些部落叛降,有些部落則被打敗淪為了奴隸。他的部落非常強大,只要能夠得到休養生息,加以時日必能重新崛起。他們不願投降,更不願淪為奴隸,于是離開富饒的黃河南逃。

部落聚集地一次又一次被找到,房屋被燒,子民遭到屠戮,他們被迫一次又一次繼續南遷逃亡,人丁銳減,已到滅亡邊緣,無奈之下,父親用部落的青壯血祭巫神樹。

傾全族之力進行祭祀,部落最精壯的勇士用自己的鮮血澆灌神樹,終于,神跡顯現。巫神樹釋放出巨大的威勢,它明明只有一尺多高,卻給人一種如同撐開了天地高大萬丈的感覺。一個凝聚部落勇士的鮮血和巫神樹神力的孩子自巫神樹裏誕生了,她就是少巫黎未。

少巫黎未成長起來的那天便是他們部落崛起的那天,她是他們的希望。

部落聚集地再次被找到,他們護着三歲的少巫再次南逃。

他們發現了巨大的岩洞,地形易守難攻。他們利用地形阻擊對方,決定把追兵全部殲滅在這裏,以圖為部落争取到喘息的時間,也給少巫争取到成長的時間。

戰鬥中,他身受重創倒在了地上,同時見到原本被蟲蟲抱在懷裏的少巫滿身鮮血地摔倒在地,滾得都是泥和土。蟲蟲的胸口被利刃戳穿,她的手指深深地紮進刺穿她胸膛那人的頭骨中,把他的頭從脖子上擰下來,再用力地扔到地上。

那圓滾滾的頭顱滾出去很遠才停下,頭頂上是五個深深的血窟窿。

蟲蟲倒在了地上,胸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少巫爬回到黎蟲蟲身邊,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大喊着:“蟲蟲,不死,蟲蟲不死……”慌亂地看向四周,取下了身後的蠱樹神,将它紮根在屍體上。少巫對蠱神樹說:“吃,吃,救蟲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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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神樹的根部伸出血藤吸幹屍體的血液,它再一次顯露了神威,它再一次散發出宛若撐裂天地蒼穹的氣勢,有花瓣一樣的東西從蠱神樹裏飛出來鑽進了黎蟲蟲的胸膛。

他知道,他的女兒得救了。

張汐顏從夢境中回過神來,聽到夢裏的人告訴他,“蟲蟲,孩子,阿爸見到你,安心了。往後就讓阿爸的本命蠱陪着你、保護你,就像阿爸保護你一樣。”

聲音消失,張汐顏睜開眼,便見幹枯的屍體飛快地化成灰燼,莫名的悲恸充斥在她的胸腔,嘴唇輕輕嚅動,含糊地喊了聲“阿爸”,她知道她是誰,可在此刻,仿佛她就是那抱着少巫奔逃的少女,仿佛她就是那将手指戳進敵人頭骨裏浴血奮戰的黎蟲蟲。記憶中的黎蟲蟲有着與她相似的臉,确實地說,更像中學時代的她。

頂着相似的臉,又都有花神蠱,難怪“阿爸”的本命蠱會認錯人。

張汐顏從三姑奶奶年輕時的相貌就能看出,她家的遺傳蠻強大的,至少在容貌上來說長相都很像。她家會不會和黎蟲蟲家有血緣上的聯系?

她收回思緒,渾身無力地靠在棺材中,看着趴在蠱鼎上的蠱蟲,與它大眼瞪小眼。

這只蠱真算是正經的蠱祖宗,年齡比巫神黎未還要大。

她不知道它以前就長這樣還是吃胖的,明明是條蠱,竟然長成了圓滾滾的,換個顏色放在砧板上,說不定能被她媽當成鹵豬蹄切了。

花神蠱那群吃貨,把墓裏面的所有蠱都吃得一幹二淨,生生地從乒乓大小長到足夠把成人裹起來。她隐約覺察到它們把她也當成了食物,蜂擁地朝她飛來。

張汐顏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臨什麽情況——蠱蟲反噬。

她沒帶瘟神木煉不了花神蠱,只能任由它們壯大,當她壓制不住它們時,它們便把她當成了食物。

她心髒無力渾身沒有氣力,不代表她就只能坐以待斃。《鎮壓靈蠱巫神寶典》有着鎮壓花神蠱的法門,她以身為鼎,以修煉法門為引,煉化花神蠱也是一樣。

張汐顏盤膝而坐行氣周天,準備好引導花神蠱進入氣海進行煉制。

驀地,旁邊的“豬蹄”飛起來,氣勢洶洶地追着花神蠱驅趕,一副不讓它們靠近的模樣。

花神蠱似對它有畏懼,紛紛躲避繞開,那情形頗像一條鯊魚追着一群沙丁魚。花神蠱們避開了豬蹄分成小股争先恐後地鑽進張汐顏的身體裏,再順着張汐顏行氣的引導進入氣海中,之後便開始了相互吞噬。

豬蹄追逐了一陣,沒攔住花神蠱回到張汐顏體內,氣鼓鼓地趴在蠱鼎蓋上。它大概是氣不過,又像是不甘心,托起蠱鼎,把鼎擺到張汐顏的懷裏,這才心滿意足地鑽回蠱鼎中。

花神蠱鑽進她的氣海中,又再順着她行氣進入到全身,在她的身體裏展開搏殺。大的吃小的,小的吃更小的,最小最弱的蠱最先死後,剩下的就是強的蠱相互厮殺。

無數的蠱在張汐顏的身體裏打鬥,她的皮膚下像有無數的蟲子在鑽動,那痛感細細密密的像鋼針紮遍全身。

她泡了多年加有鑽心透骨草的藥浴,早就疼習慣了,這點痛不覺得難以忍受,依然四平八穩地運氣,吸收體內花神蠱,把它們轉化為身體所需的養分。

最後,她的體內只剩下一條半指長的花神蠱。細細長長呈微卷形狀花瓣似的花神蠱非常漂亮,但相互厮殺吞噬使得它變得極其兇悍,作為唯一的勝利者,又格外嚣張,它再次将目标對準了蠱主。

張汐顏運轉法門将體內的氣以排山倒海之勢朝着花神蠱壓去,先一巴掌抽飛,之後按住便開始掄:扔進洗衣機裏翻滾的感受了解下。

她不時地以強大的氣感壓下,讓它感受到自己的強大是它無法撼動的,然後便是以氣攪得它不停地翻轉打滾,給點教訓。煉化花神蠱不容易,但性命攸關的大事,她有的是耐心慢慢耗。

不知道過了多久,驀地她的腦海中響起很微弱的哭泣般的聲音。

沒有具體的聲音,但她清楚地感覺到有誰在哭,還在讨饒。她愣了下才先反應過來,這哭的是誰,花神蠱?

那哭聲更清晰了,嚎啕大哭的那種。

張汐顏:?真的是花神蠱?

她将花神蠱挪出體內,攤開掌心,便見花神蠱在她的掌心聚成一片小花瓣,蜷成一團,活像縮水的幹花,蔫噠噠的。她仔細地觀察着花神蠱,再分辯腦海中的聲音,終于可以确定,這是花神蠱在蜷成團哇哇大哭。這蠱有點丢人。

哭聲戛然而止。

花神蠱從她的掌心消失了。

張汐顏震驚了:蠱竟然也有尊嚴?

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心想:“大概靈蠱也跟小動物一樣吧?”萬物有靈,更何況是與人心靈相通的本命靈蠱。或許是有情緒有尊嚴也要臉的吧,大概還有點智商?就是不知道相當于人類幾歲的智商了。

她感覺有東西壓在懷裏,低頭發現是蠱鼎。

她揭開鼎蓋,看了眼裏面的豬蹄,把蓋子蓋上,心裏略有幾分猜測。她把蠱鼎放下,跳出棺材後便把棺蓋推回去蓋上,俯身撿起地上的劍背在身後。

棺材移動聲響。

她剛蓋上的棺蓋被推開,豬蹄托着蠱鼎從棺材裏飛出來,豆大的眼睛望着它,還在她面前來回搖晃,似在提醒:我,帶上我,別忘了。

張汐顏心說:“果然是有智商的。”

她把蠱鼎塞進背包裏,又看向豬蹄,心說:“這至少是只蠱王吧?”

豬蹄飛到她身後,看了眼背包,扭頭,以閃電般的速度鑽進她的衣領中,朝着心髒處鑽去。

蜷在心髒裏的花神蠱如臨大敵,探出半截身子,擋住意圖搶地盤的豬蹄。

兩只蠱大眼瞪大眼,以它倆才能聽懂的方式相互發出威脅。它倆對峙半天,最後看起來像是達成協議各退半步。花神蠱繼續蜷在了心髒中,豬蹄則像一道紋身般貼在她的心口處。這位的造型不那麽美觀,乍然看起來,不知道該說她是紋了道金色的帶有茶葉蛋紋路的豬蹄還是該說是火腿腸?

它趴的那位置有點敏感。張汐顏微囧。

祭臺旁的活人蠱俑體內已經沒有寄生的蠱了,屍體開始腐爛。洞廳裏原本整齊擺列的棺材都消失了,一個個墳包排列在棺材的位置處。當年那情形,戰死那麽多人,沒有條件給他們全部做棺材,在洞廳裏挖一個埋上,便算是安葬了。

她從眼前的情況可以确定,她剛進入山洞便中了幻術。

旁邊還有兩具像是被野獸啃食過的骸骨,肉都被撕完了,只剩下骨頭,骨頭上還殘留着僵屍蠱的白毛。十幾具死去的僵屍蠱屍倒在墳堆裏,它們的頭部已經沒有了,身子也被吃得只剩下空殼,這是花神蠱幹的。

花神蠱吃了屍體沒洗澡就飛回她體內了。張汐顏頓時一陣惡寒。

她快步穿過墳堆,進入通道就見地面并非蠱蟲糞便形成的泥垢,只是很普通的岩石地面。通道裏死了三個人,屍體已經腐爛發臭。從他們的面容來看,像是活活吓死的。

她之前見到的那面倒在地上的碑,此刻立在墓道中間。

碑上刻的不是字,而是暗紅色的古老符紋。

原來早在她将手電筒照進來、電筒光落在這符紋上時,她便已經中了幻術。

她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又回到棺材旁去挖血竭。

藤蔓的根都被花神蠱吃光了,地上都是篩子狀的小洞,土質松軟,她很輕松地挖到了血竭,把它從地下摳了出來。

它生長了很多年,直徑将近一米,酷似蟻巢。

血竭其實就是藤蔓的根,有血線蠱把這塊根部做成蟲巢,經年累月地對它分泌蠱液,使得它異變成了如今這模樣。它的顏色呈褐色像幹涸的鮮血,熬制後形成結塊,酷似一種名叫“血竭”的中藥材,功效相似,都有化瘀止血生肌斂瘡的功效。不過,這種血竭有劇毒,且藥力極猛。

她以為能夠找到巴掌大的一塊就很不錯,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大。

張汐顏扛起血竭往外走。

血竭是中空的,并不沉。雖是蟲巢,但連裏面的蟲卵都讓花神蠱吃光了,她扛起來沒有絲毫心理壓力。

她路過那些屍體的時候,略作猶豫,放棄挖坑把他們埋了的打算。有這幾位,萬一再有其他人發現這裏,好歹能夠提個醒。花神蠱不可能把所有的蠱卵都吃光,普通人誤入仍舊會很要命。

她知道墓門有防止蠱蟲跑出來的布置,不過這麽多年過去,再加上墓門被暴力炸開,很可能會有松動。她擔心會有蠱跑出去,添了些防蠱布置,之後又費了不少力氣把墓門堵上,再用劍刻上幾個幻符擺下幻陣把洞口藏起來。

她出了山洞,見到鮮花盛開、植物抽出新翠,才發現已到開春時節。

她沒想到自己會耽擱這麽久,不知道家人會擔心成什麽樣。

她加快速度往外趕。

一路上,草叢裏悉悉索索聲不斷,似乎有誰在跟蹤她。

她循聲摸過去,找到不少小蠱蟲。她把其中一只最顯眼的小蟲子捏在手裏,它還在拼命振翅傳遞信息。

有人在找她?

張汐顏下意識地想到柳雨,但又飛快地把這人抛到腦後,将周圍的蠱都驅散,繼續趕路。

她繞過一座小村子,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柳雨靠在路邊的樹下,陰陽怪氣地說:“喲,張道長,我還以為你躲山裏修仙,再也不出來了呢。”

張汐顏心說:“果然是你,這可真是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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