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好一會兒過後, 柳雨才放開張汐顏的腰, 又牽住張汐顏的手。

張汐顏低頭看着被緊握的手愣了好幾秒, 才詫異地看向柳雨:我們很熟嗎?再熟也沒到能這麽十指緊握地牽手吧?又不是情侶。

她有點恍惚,心想:“是我有病還是這人有病?”連個名字都沒自我介紹一下, 擺出一副“我倆認識很久, 我很關心你,我對你的感情很深”的模樣, 就這麽湊了過來連手都牽上了。

如果不是這女人的穿戴從頭到腳都閃爍着“我非常非常非常有錢”的字樣, 且身上有種與普通人極不一樣的氣質,不像是能圖謀她什麽的, 她都得懷疑這人是騙子。

張汐顏被這神經病鬧了這麽出, 心頭的傷悲散了很多, 注意力也從被淹埋的村子轉移到柳雨身上,問:“請問怎麽稱呼?”

柳雨說:“柳雨, 你以前喊我寶貝。”

張汐顏被“寶貝”二字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她雖然記憶混亂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但自己是什麽德性自己清楚, 是絕對喊不出口寶貝兩個字的。她問柳雨:“我倆很熟?”

柳雨微微一笑,“一般般吧。”然後開始數張汐顏的父母叫什麽名字,初中、高中、大學的就讀學校、每學期的成績排名、高考成績、家裏及道觀的家具擺設,她甚至把張汐顏的銀行賬號報了出來。

張汐顏可以确定她倆确實是認識的,因為柳雨給她的感覺特別熟悉, 就好像她們曾經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她看得出來柳雨在向她傳達她倆關系很親密的信息, 但其中的可信程度大概只到五六成吧。柳雨的言語、肢體語言、眼神以及剛才見到她時的反應都在告訴她, 柳雨喜歡她, 但她們不是戀人關系。如果是戀人關系,柳雨不會拿她的家庭學業來說事,而是該談她的生活習慣、喜好等個人小細節,又或者是她倆共同做過什麽,牽她的手時會更自然些。

可有一個人能這麽記着她、為她出事而傷心難受、把她放在心裏,張汐顏想她有被柳雨安慰到,至少難受的時候不是一個人。

柳雨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說了半天,沒得到回應,回頭就見張汐顏異常沉默眼神裏透着濃濃的傷悲,覺察到她的視線時,又擡起頭看向她,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她的心頓時抽疼,也難受得不行。張汐顏向來都是冷冷冰冰的,極少情緒外露,不開心就開怼或者是直接把人拉黑,哪有這種明明難受得不行還強顏歡笑的時候。她說道:“我家汐顏寶寶想哭就哭,我又不會笑話你。”

張汐顏輕輕搖搖頭,說:“我沒事。”她想将手從柳雨的掌中抽出來,連抽幾下都沒抽開,擡眼看向柳雨示意對方放手。

柳雨不想放開,她怕張汐顏這個經常性失蹤份子又不見了,可在張汐顏的目光下沒辦法再死皮賴臉地緊握着,慢慢的、一點點的松開,可憐兮兮地說了句:“我找了你很久。”

張汐顏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輕輕地“嗯”了聲,慢慢地走在塌方後的土石間,去查看周圍的情況。很大一片塌方,什麽都埋在了下面。她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事,但她知道出了什麽事。這就像人發生車禍,對整個車禍過程失憶了,但并不影響知道自己出了車禍被什麽車撞了。

她對緊緊跟在身後的柳雨說:“我的全家都被埋在這下面,包括列代祖宗,還有我的父母、爺爺、太爺爺,可我不記得他們怎麽出的事,我只知道他們都沒了。”

她的聲音很輕語氣平靜,平靜得像只是在述說事實,卻讓柳雨無比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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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雨能理解那種傷心。花集村裏還沒她的親人呢,都讓她難受到滿腦子裏除了找張汐顏就是找庚辰報仇這兩個念頭。這一輩子不幹別的,也要跟庚辰耗上,不死不休。她說道:“花集村也沒了,近千人的大村子一夜之間全沒了。”她笑了笑,把眼睛的淚逼了回去,說:“只剩下兩個,還是因為父女吵架,一個離家出走,一個出去找人,不在家才逃過一劫。庚辰從駱靈家到花祭部落、到花集村、到鎮上,再到昆明,你的二嫂和侄女、老魯、之後是張義山家,再是張家村。”

張汐顏愕然地看着柳雨,過了好一會兒才把話裏的意思消化掉。

柳雨繼續說:“道門裏不少人罵我們是邪魔歪道死有餘辜,說你們家是花祭部落打進道門的奸細、是蛀蟲敗類就該被斬盡殺絕不該留在世上,庚辰是真龍是正義的化身在替天行道。”她頓了下,說:“你家的藥鋪還在,事務所也還開着,有些跳梁小醜落井下石來撿便宜……”

後面的話她沒說,但張汐顏明白柳雨的意思,已經被收拾了。

她跟着柳雨下山,在路上向柳雨了解了前因後果。

張汐顏問:“民宗協是什麽态度?”

柳雨又說:“結案了,理由是兇手已經死在了張家村,就是庚辰留在張家村邊上的那具毒發身亡的屍體。至于說庚辰是龍魂附身,沒證據。如果我們想要指證是龍魂附在人的身上行兇,要自己提交證據或者是把龍魂逮去。”

張汐顏輕輕點頭,說:“也就是說龍魂不是人不是珍惜保護動物,屬于虛拟的神化傳說,民宗協不會承認它。換個角度說,我們如果有本事把龍魂滅了,他們也不會追究我們。”

公路旁停着五輛大越野,其中五輛越野車裏坐滿西裝革履的保镖,中間夾着一輛價格昂貴的豪車。

柳雨和張汐顏過去時,便有司機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将她倆迎進後座。

張汐顏坐進車裏,對柳雨說:“這些保镖全部加起來都不是你的對手。排場?”

柳雨說:“向來都是牆倒衆人推,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我立在這裏,那些想要趁火打劫撿便宜的就得再好好掂量掂量。”她不需要人保護,但她的産業、以前跟着張汐顏、黎未的人需要她來護。花集村沒了又怎麽樣,黎未不在了又怎麽樣,張家村被滅了又怎麽樣,她柳雨還在,照樣把這攤子支下去。

張汐顏的面上什麽反應都沒有,心裏卻很不平靜。她想柳雨當得起花祭部落的守護神這個稱呼,可她知道柳雨不是因為花祭神的身份才做這些。柳雨并不是花祭部落的人,只是一個普通人,因緣際會成為了花祭神,她是可以置身事外保全自己過清靜日子的。

張汐顏沒接話,柳雨沒再多說什麽,車子裏一片安靜。

柳雨早就習慣了張汐顏的冷淡和沉默寡言,只要張汐顏能活着能平安,她已經非常滿足。她以前還曾想過等張汐顏喜歡上她,要把受過的委屈變本加厲的還回去才算完,可現在只剩下心疼,不想再讓張汐顏受到任何傷害。她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張汐顏的手,說:“我會保護好你。”

張汐顏不太習慣柳雨肉麻兮兮神經兮兮的樣子,既覺得柳雨就是這麽個人,又覺得似乎不是這樣的。她的腦子有些混亂,弄不清楚柳雨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她糾結片刻,說:“你可以……正經點……的嗎?”大概可以的吧?她略作思量,問:“你正常……我是指平時,是什麽樣子的?你不用特意顧及到我,我沒有病,真的。”

柳雨頓時樂了,笑道:“我跟別人說我沒病,結果醫生給了我一份人格分裂的診斷報告,大家都用一種精神病都說自己沒病的态度看我,你還沒少罵我神經病。”翻舊賬這種事,忍不住呀,有機會順便翻翻沒什麽的吧。

張汐顏:“……”

柳雨說:“假裝自己沒病就好了,過些日子能慢慢恢複,這是過來人的經驗。”

張汐顏:“……”你這是安慰我嗎?精神病痊愈患者安慰精神病?

她扭頭看向窗外,不想跟柳雨再讨論這個問題,不然會有種車上坐着兩個瘋子的錯覺。總不能說是兩個精神病在這裏惺惺相惜吧!自己除了過往的記憶混亂了點、忘了些事,沒別的毛病。

張汐顏看到車子駛上國道,不知道要去哪,問柳雨:“這是要去哪裏?”

柳雨說:“找庚辰。”

張汐顏問:“你有庚辰的消息?”

柳雨說:“沒有,但羅钜告訴我,道門分成很多流派,其中有一個流派專門管那些陰魂鬼怪。庚辰是龍魂,算是鬼吧?”

張汐顏了然,說:“陰陽道。”

柳雨聽張汐顏一語道出那個道派的名字,就知道張汐顏肯定有一定的了解,頓時眼睛亮了,催促道:“說說。”羅钜知道的都是些表面的皮毛,內裏到底是什麽情形還得問張汐顏這樣的行家。反正現在找不到庚辰的下落,廣撒網試試也成的呀,萬一呢。

張汐顏被柳雨巴巴地眼神看得沒法拒絕,只好說:“陰陽道,陰是指陰間。你知道各地供奉的城隍吧?就是城隍廟。”

柳雨輕輕點頭表示知道,有些地方還把城隍廟發展成小吃步行街商業區。

張汐顏說:“陰陽道的人做的就是各地城隍的生意。城隍是守護城池的神祇,是管理陰司的地方官,職責對應縣長、市長。陽,是指陽間地界,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活人世界。他們這個流派的道士是活人做死人……确切地說是陰魂的生意。傳聞是這樣的,但各個流派不同,各有各的道道,就像我們不會讓別人知道我們修蠱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一樣,陰陽道內裏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

柳雨聽着就覺得有點不靠譜。只需要想想拆了多少城隍廟就知道這裏的水分有多大了,即使陰陽道的人有兩把刷子,對方不敢惹庚辰接她的這筆生意的可能性相當大。她說:“下雨天打孩子,閑着也是閑着,去看看吧。”

路途遙遠,得跑十幾個小時,柳雨不着急趕路,也不忍心讓張汐顏在車上過夜,在傍晚時分下了高速找酒店休息。

張汐顏刷卡進門的時候,見到柳雨跟在身後,詫異地看着她,問:“你住哪間?”

柳雨把房卡上的門牌號亮給張汐顏看,又指指房門。

張汐顏看了眼自己的房間號,再掃了眼柳雨的房卡,确認無誤,她說:“我再去開一間房。”話音剛落,房門被柳雨刷開,然後被拽住胳膊拉進了屋子裏。

柳雨麻利地關門落鎖,理直氣壯地說:“家大業大開支大,省錢點花吧,兩米多的大床睡起來不擠。”

張汐顏真想問柳雨:是你傻還是我傻?

可她對跟柳雨同住并沒有那麽排斥,于是懶得折騰。

柳雨修煉蠱身,飲食習慣早跟常人不一樣,不過正常人的食物對她來說吃不壞肚子,還能嘗個味道,考慮到張汐顏還屬于正常人的範疇需要吃飯補充營養,于是拉着張汐顏去餐廳。

張汐顏對吃飯屬于可有可無,她的飲食習慣更傾向于吃蠱,但作為正常人來說,吃蠱不吃飯才不正常。她任務式地吃過晚飯又被柳雨拉去散步,回房洗漱過後出來,見柳雨在打電話談生意上的事,去到陽臺看風景,發呆。

她想不起那些事情的經過,但總是控制不住去想,腦海中總盤踞着無數看不清的身影,嘶吼和慘叫總是在耳邊回蕩。她總是會想她爸呢,她知道發生了很可怕的事,可想不起來她爸到底怎麽了,甚至害怕去想起來。

周圍忽然安靜,她覺察到身後有異樣感傳來,扭頭發現是柳雨。柳雨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心疼,還有些難受,見到她回頭立即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問她:“風景好看嗎?”

張汐顏不知道怎麽回答,她想了想,說:“還好。”又說:“我沒事,不用為我難受。”

柳雨調侃道:“懂,張堅強。”

張汐顏莫名地想到了豬堅強,頓時有些無語。

柳雨的臉湊近張汐顏,語氣暧昧地問:“親,一起睡嗎?”

張汐顏雖然明白此睡非彼睡,但這暧昧引人誤會的調調讓她不明白這貨又要作什麽妖。神經病的思維,精神病也猜不到。她為圖清靜,果斷地上床休息。

柳雨貼到張汐顏的身邊,緊抱住張汐顏的胳膊,輕聲說:“晚安,汐顏寶寶。”整個人緊貼着張汐顏,閉上眼休息。

一聲熟悉的低喃劃過張汐顏的耳畔,卻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她躺在床上跟柳雨煲電話粥通常會到很晚,挂斷時柳雨便會說“晚安,汐顏寶寶”,然後她倆一起挂斷電話入睡。她想起汪洋在情人節劈腿、柳雨走在雨裏的情形,那是她與柳雨交集的開始,後來柳雨扒了她的馬甲,她回家補習,再後來進入花祭部落……她倆一起經歷過很多事,柳雨坑過她,但不止一次救過她的性命。

她扭頭看向自己的胳膊,那裏看不出半點受過傷留下過傷疤的痕跡,她的腳上乃到全身上下都沒有傷疤。她有花神蠱,即使受了很重的傷也能很快愈合,所以雖然現在看不到疤痕,但那些記憶是真實的……吧。

張汐顏想回黑牢,總覺得那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在那裏有安全感。她知道那是逃避心理作祟,她不能回去,她有很多事情要做,例如找到庚辰。

她又做了噩夢,夢到一個惡鬼提着龍頭大刀在追殺她,她把她爸扔去喂惡鬼,惡鬼一口咬去她爸半截身子。

然後,吓醒了。

她睜開眼,就見房裏的燈開了,柳雨坐在她的身邊,連聲說:“沒事了,張汐顏,都過去了,沒事了。 ”

張汐顏感覺臉上有點濕,一摸,全是淚。她擦了淚,說:“沒什麽,我做了個噩夢。”不想被看出內心,起身去洗漱間,卻被柳雨抱住。

她沒掙紮,任由柳雨抱着。她能感覺到柳雨很擔心她、很不安,但她并不想別人為她擔心難受,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好令人擔心的。她對柳雨說:“我沒事,做噩夢而已,沒什麽好擔心的。”

柳雨問:“那你可不可以假裝有事讓我安慰一下?”

張汐顏知道柳雨是擔心她想安慰她,但她真的不需要。她想大概是柳雨需要,但她不知道怎麽去安慰柳雨,決定不管了。她把柳雨的手強行從自己的腰上挪開,跑去洗漱間把糊在臉上已經幹掉的淚痕擦幹,想了想,似乎确實沒什麽事。

第二天,大清早,他們便出發上路。

張汐顏不知道柳雨是什麽毛病,有飛機不坐,非得開十幾個小時的長途。

柳雨解釋:省錢!

張汐顏:“……”繼承黎未全部家當,坐擁九黎集團若大産業的人,好意思省這幾個機票錢!

柳大老板省錢,省到他們又在國道上跑了一天,直到夜裏九點多才到地方。

柳雨對張汐顏說:“羅钜沒跟陰陽道的人打過交道,只知道他們在這一塊地界上混,說找當地的道士和開風水事務的打聽就知道了。今天太晚了,我們休息一晚,明天再來打聽。”

張汐顏幽幽地瞥了眼柳雨:“陰陽道是做陰間生意的,你白天上門找人是什麽意思?”她怕鬼,但沒見過鬼,其實也很想去看看世上到底有沒有鬼。

柳雨有點無奈:“姐姐,我倒是想再在找上門去,請問大門往哪邊開?”

張汐顏不知道是該懷疑柳雨的智商喂了狗還是該懷疑柳雨是在裝傻,她說:“這是陰陽道派的地頭,找有香火供奉、有人打理的城隍廟。”陰陽道派做的就是城隍生意,找到正神還怕找不到正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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