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上午九點多, 游清微睡醒起床,打着呵欠下樓準備吃早飯, 一眼瞥眼客廳坐着一個妖豔妩媚比狐貍精還要動人的女人。那女人交疊着腿半靠在沙發上,膝蓋上放着臺輕薄的筆記本電腦,神情專著地盯着顯示屏似在思索什麽。她家小悶呆托着下巴坐在旁邊,同樣看着入迷。她湊過去,喊:“季狐貍, 大早上的, 你跑我家來做什麽?”
季鎏君, 保家仙的出馬弟子, 曾任江河市民間道教行業協會的會長,自游清微上任後便退居副會長位置。因為游清微這個會長經常打醬油,導致協會內的大小事情還是她在張羅主持。
季鎏君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挪開, 擡起頭沒好氣地看了眼這個一個月沒出現過的醬油會長, 指指筆記本電腦, 說:“你自己看。”
游清微在季鎏君的身邊坐下,接過筆記本電腦一眼認出上面的界面是道教內部交流論壇。這論壇集娶發布消息、交流、八卦、打假、技術和求助于一體,時不時的還能冒出些瓜, 偶爾還能接點生意或者是吃點瓜。
此刻屏幕上出現的是一篇名為《巫教祖庭黎未宅院被劫始末解析》的貼子, 發貼人:張汐顏。
游清微的視線在“張汐顏”三個字上看了好幾眼,又點擊頭像切進張汐顏的個人信息頁看過,從注冊時間、ID號到發表的論貼都能确定是她沒跑, 她這才切出來看貼子。
她把貼子從頭到尾仔細看完, 再盯着張汐顏繪的《巫教祖庭草圖》看了半天, 連根線條和标記都沒敢漏下,她看完圖,又再翻着圖去對比張汐顏放出來的現場照片。
季鎏君安靜地坐在旁邊等着,家政過來給她上茶,都怕打擾到游清微悄悄地把人打發了。她旁邊的路無歸也是噘着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直琢磨事兒。她看兩人的反應就知道這裏面的事不是一般的大。
游清微看完貼子都快到十二點了,她朝下看了下評論,炸窩了,一群二百五在那裏狂噴張汐顏栽贓嫁禍死不要臉,罵張汐顏畫的圖是什麽鬼畫符,讓她少出來丢人現眼,還有人把建造草圖拟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逐項批駁,講這個所謂的祖庭就是假的,毫無邏輯和常識,那些法陣和風水局不可能那麽擺,還有人有條有理有據地說張汐顏放的東西是擺拍和造假,說什麽宋朝時的輕容紗不可能抽出那麽細的金線,又說上面繡的鳳凰式樣不是宋朝的風格。
游清微對着底下的那些腦殘評論簡直無力吐槽。宋時,遼、金、元、西夏等政權紛紛崛起,大宋重文輕武沒少挨打,金銀財寶绫羅愁緞連同皇帝王公貴族們的女兒家眷都沒少送去求和。那件繡有鳳凰的輕容紗就一定是大宋的公主穿的?至于張汐顏的那幅草圖,确實是草圖,中間特意留了很多空白隐去了關鍵部分,就是能讓人知道它是集多種法陣和風水局于一體,但無法按照圖樣布置風水局和法陣。黎未的宅子從風水格局上來說,可以說是奪天地風水之造化,那口陰井在整個風水局上更是點晴之筆。張汐顏特意圈出來,意思也非常明确。
游清微迅速做出決定,她對路無歸說:“小悶呆,今天晚上你去找吳鳳起把天罡神雷符和陰雷符全部收回來,一張都不留給他。”
路無歸“哦”地應了聲,對游清微說:“那圖好複雜,我都有點看不懂。”
游清微摸摸路無歸的頭,說:“那圖被刻意隐藏了關鍵信息,殘缺不全,看不懂是正常的。”她對季鎏君說:“眼下有幾件中要趕緊辦。協會立即跟民宗協撇清關系,把各家在民宗協的人都撤回來,不撤人的,後果自負。第二,全力追查巫教祖庭失竊物品下落。張汐顏的态度已經明确表明放棄追回,現在可以說是無主之物,不必有顧慮。第三點,找到庚辰痛打落水狗。”
季鎏君思量着問道:“不再考慮考慮?”
游清微問:“考慮什麽?”
季鎏君端起茶杯,喝着茶沉吟幾秒,才說:“黎未不在了,張家村和花集村也都沒了,如今只剩下張汐顏和柳雨,人微力輕。”她把筆記本電腦推到游清微的面前,把張汐顏貼子下的評論給游清微看,說:“沒有一個替她說話的。當不損及自身利益的時候,人們願意站出來仗義執言。如果見義勇為會變成引火燒身,大家就都明哲保身了。清微,如果站張汐顏,協會面對的可是一個經營了五千多年的龐然大物。那可是華夏正統,圖騰柱上盤着的是應龍部落世世代代的守護神。巫教,與華夏,本就勢不兩立的。”財帛動人心,張汐顏看似給出的是充滿暴利的無本買賣,可無本買賣往往都是搏命。
游清微哧笑一聲,說:“氣數天定。”她扭頭看向季鎏君,說:“圖騰柱上供奉的龍?”她指向門外,說:“你到路邊随便找個地方挖口井或者是修個水池子養兩只王八錦鯉進去,許願祈福的硬幣能多到拿盆子來裝,我再給你宣傳下許願池特靈,明兒個就有人去燒香叩頭。”她把論壇關掉,搜索天..安..門華表圖片,說:“喏,這也有龍,庚辰他敢盤上去嗎?這才是華夏正統!龍這玩意兒有什麽好稀奇的,我家大白還是條陰路上的陰蛇呢,傻兮兮的只會背些千字文,連道德經都背不完,不也化龍了。天定的風水,命定的造化,強搶謀奪,必遭反噬。它庚辰連最後的一線生機都自己走絕了。”黎未院子裏那麽一座奪天地造化的風水局硬生生地讓他們給刨了,游清微想到就氣得肝疼。雖然正是因為奪天地造化才有此一劫,可正是因為奪天地造化裏面才會有他們的一線生機。那一線生機能是庚辰的,就能是其他需要離開的人的。
大部分時候游清微都是一副慵懶沒睡醒的模樣,季鎏君很少見到她的情緒外露,不由得詫異地看着游清微,問:“至于這麽激動麽?”
游清微打量着季鎏君,說:“大清早的跑來找我,又不看好張汐顏她們,那你是什麽意思?”
季鎏君說:“坐山觀虎鬥,坐收漁利。”
游清微說道:“你可真厲害。”懶得多解釋,扔下句:“照我說的辦,保你們吃香喝辣,不聽我的,管死不管埋。”她說完起身往餐廳去,“不留你吃飯了,慢走,不送。”
午睡時間,游清微把卧室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正縮在路無歸的懷裏午睡,家裏來了一大堆人吵吵嚷嚷要見游會長。
游清微被吵得睡不着,只得起床,穿上衣服冷着臉下樓,去到客廳,往沙發上一窩,說:“你們最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不解我跟你們沒完。”
一個四十多歲名叫陳禹的副會長說:“打擾您午睡,實在抱歉。”
游清微的起床氣壓都壓不住,毫不客氣地開怼:“陳會長,知道打擾我午睡還挑這時候來。”
旁邊一個身着太極服的六旬老頭說:“游會長,那可是民宗協,要是犯到他們手上,咱們的協會說不定會被解散,得罪不起呀。”
衆人紛紛表示,這事還可以觀望觀望,更有人說應龍部落可是華夏正統,除魔衛道是本份,張汐顏和柳雨是巫教敗類,更該趕盡殺絕、堅決鏟除,連宅子裏的磚都不該給她們留一塊。
一個英姿飒爽的女人與一個年紀四十多歲威嚴頗重周身煞氣的男人一前一後地進來。
客廳裏的人見到他倆,紛紛讓路和打招呼:“左姐,薛爺。”
左小刺和薛元乾朝他們點點頭,在游清微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游清微說道:“小刺,乾哥,我要出趟門,歸期不定,你們守好家護好地盤,民宗協的人但凡踏進半只腳或者是放出探風眼線,直接捆了扔到陰河喂鬼。協會的人誰跟民宗協通氣,一并扔進陰河。”
穿太極服的六旬老頭說:“游會長,你總得給個解釋吧。”
游清微說:“至今沒有任何确切證明可以指認張汐顏和柳雨有做過殘害無辜普通人的事,而庚辰背負了花集村和張家村一千三百多條命案。如果說扣上一頂邪魔歪道的帽子就該死……”她指向陳禹和穿太極服的老頭:“你家養鬼的。”她指向旁邊一個中年人:“季家,保家仙出馬弟子,與妖靈為伍。”她指指自己:“我家,陰陽道派,半只腳踏在陰間,我身上還背負着祖上欠下的孽債,蛟龍冤孽纏身。”她指向另一人:“你,湘西趕屍出身,如今沒你們用武之地,跑來走陰掙碗飯吃。哦,對了,湘西趕屍術的源頭能溯到巫教頭上,張家村可是正統道門出身都該死的話,你更沒得跑。”
“協會規矩都喂了狗了?修的道也都喂了狗了?什麽時候妖靈邪神可以跑出來殘禍無辜普通人了?庚辰,一條龍魂,附在圖騰柱上靠血食供奉存活,跟靠吃活人存活的惡鬼僵屍有什麽區別?就因為他生前是條龍,就能免罪高人一等了?”游清微大喊一聲:“大白。”
屋子裏忽然泛起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他們隔着眼皮都能感覺到那光在飛快閃爍,就像是水波反射出的陽光,但那光線極強仿佛能把世間的一切陰暗都照化。巨大的威勢壓得他們雙腿哆嗦仿佛背了一座大山在頭上,甚至連呼吸都不順暢。
游清微說:“龍嘛,我這也有一條,活的,來,當着我家大白的面,把你們替庚辰辯解的話說一遍。”
屋子裏誰都沒有說話,一個個驚駭交加又緊張不已。他們都知道游家布下千年風水局養出了路無歸和一條龍,但一直以來都只是傳聞并沒有證實,只從路無歸非比尋常的本事中去推測,沒想到今天能氣到游清微把龍喊出來。
很多人想睜開眼看看游家的這條名叫大白的龍長什麽樣,但是睜不開眼。
游清微問:“都啞巴啦?說話呀。”
刺眼的光線和壓在他們身上突然消失,他們趕緊睜開眼,卻見到屋子裏除了比之前更加明亮幹淨外,什麽都看不出來。可心頭的餘悸和額頭的冷汗、發軟無力顫抖不止的手腳在提醒他們剛才的事是真的。
游清微火大,壓根兒沒打算放過他們,繼續噴:“規矩喂了狗,道心喂了狗,眼珠子和腦子也都喂了狗?你們憑什麽認為自己有實力去收拾張汐顏?張家村被屠的那一晚,庚辰被張汐顏滅掉奪舍附體的軀殼打回複活點,到現在都沒出來。應龍部落三大姓氏應、龍、華。應氏的大祭司帶着八大護法,被張汐顏一個人幹掉,屍骨無存。華氏的族長在民宗協西南總局吳鳳起的辦公室裏被張汐顏兩拳打死,吳鳳起一聲沒吱,你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沖上去了。幫庚辰有什麽好處?他是付你們錢還是分你們寶物?張汐顏明碼開價,巫教祖庭整個秘庫裏的所有寶藏,這個價格不夠令你們滿意的?你們不敢去找庚辰賺大頭,倒是敢去找張汐顏搶殘渣。”
游清微越罵越生氣,她好好的午覺睡到一半被吵醒眼看今天沒得睡了。她白天睡不好,晚上還得去找城隍打探消息掌握動向更是沒得睡。她忙得死去活來的一點覺都睡不好,這還有群上趕着送死的來添亂。游會長超級生氣,徑直起身,上樓,砰地一聲關上卧室門,然後見到她家小悶呆趴在床上可憐兮兮地看着她,像是被吓到了。她的神情一軟,在床邊坐下,朝自己的眼睛一指,說:“你看,黑眼圈。”
路無歸仔細打量兩眼,說:“沒有黑眼圈呀。”起身輕輕地親在游清微的眼睛上,說:“我有把你養得好好的,你是不會有黑眼圈的。”
游清微摸摸路無歸的頭,說:“我會給你、大白、我們找到一條出路的。”天地萬物各行其道,大白也好,路無歸也好,這人世間并不是适合她們長久生存的地方,留下來只會災劫不斷。
路無歸笑嘻嘻地說:“你又擔心我了,我說了我很好的呀。”
游清微笑笑,又揉了揉她的頭,把頭枕在路無歸的腿上,閉上眼,腦海裏浮現的是張汐顏畫的那份草圖以及被圈出來的陰井。那份圖不全,可她有種感覺,黎未手裏不止花祭部落伏曦大陣那一條歸鄉路。張汐顏到底得到多少巫教傳承又掌握了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