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什麽皇威,只有宮中的內侍們喜歡拿這些吓人。當年先祖在北陸時,對部下全都是兄弟相稱,不分彼此,貴在坦誠相待。入主東陸三百年,當年大家的那份率直也全要丢光了,尤其是內宮,很喜歡為一些小事争鬥。父皇心中對是非還是明徹的,蘇大人放寬心些。”

蘇成章感激得連連磕首:“有殿下此言,臣當肝腦塗地,盡職盡忠。”

穆如寒江卻一旁按不下火道:“又是皇後南枯家那幫人搞的鬼吧?看我沖去,打她們個滿地找牙,給你出氣!”

牧雲寒笑道:“寒江弟你就不要出面去争了,這些天父皇正為北陸的事心煩,沒準過些日子你們穆如鐵騎軍就要遠征,你還是多回家陪陪父母。這件事,我過些日子找機會向皇上禀明。”

“要……要打仗麽?”穆如寒江興奮得說不出話來,“終于要打仗了,我可以去麽?”

“哈哈,那要看你的父親肯不肯帶你了。”

穆如寒江轉頭對蘇語凝說:“我要去上戰場了,不過你放心,有我在,就不會讓人欺負你。将來有人對你不好,你就說我穆如寒江的名字,管他是皇親國戚、将相王侯,沒有我穆如寒江不敢收拾的,任誰也不敢再動你。”

蘇語凝重重點頭。蘇成章忙按她頭道:“還不磕頭拜謝穆如殿下!”穆如寒江連忙轉身跑了,跳上馬卻突然回過頭來:“只不過有一件事,”他沖蘇語凝眨眨眼,“你給我寫的那首詩要改改哦。”

蘇成章誠惶誠恐,牧雲寒放聲大笑,蘇語凝滿臉飛紅。本來世界冷得全是鉛一般的顏色,卻總會有燦爛如陽光一樣的人,不論活着多麽辛苦,看見他就覺得心頭溫暖。

北陸草原上游牧部族叛亂,急報一份接着一份,快馬踏碎了皇城門前的玉磚。端王朝不得不出動真正的精銳主力,雖然明帝明白,自己的兄弟遠比遠方的悍族更可怕。

穆如世家和他們精心訓練的鐵騎軍要遠征了。穆如寒江發現自己的母親這幾天心神不寧,都聽不見他說話。她不再讓他出去玩耍,說:“多去和你父親說說話吧,你可能要很久看不見他了呢。”可穆如寒江不能理解,他始終認為,自己是一定要和父親一起上戰場的。

大軍出征那天,城北旌旗浩浩,大軍列陣,像黑色的山林。穆如槊接過明帝敬上的出征酒道:“陛下,你的九弟宛州王牧雲栾早有反心,只怕不會放過這樣的時機。萬請盡量多穩住他一刻,若他起兵,千萬堅守,待我急速掃平北患,大軍趕回之日。”

牧雲勤點點頭,嘆道:“沒有穆如鐵騎,哪來的大端朝。穆如兄弟,只有你,才是我的親兄弟啊!”

穆如槊感慨,單膝跪倒道:“願為陛下效命,肝腦塗地,至死方休。”

大軍齊齊跪倒,喊聲如嘯:“肝腦塗地,至死方休!”

穆如槊轉身揮手:“上馬!開拔!”

千軍萬衆翻身上馬,整齊如一,像是大海怒濤掀徹。

突然人群中一聲馬嘶,一少年全身貫甲,策馬追了出來:“父親,我與你一道去。”

穆如槊回望喝道:“大膽!回去!我不是說過,待你到十二歲,才可從軍。”

“這次不去,以後要等到何時才再有仗打?”穆如寒江急得大喊。

穆如槊看着兒子,嘆一口氣,撥馬回來,扶了扶穆如寒江那有些大的頭盔:“戰場,從來也不是好玩的地方,你去過一次,就不會再想去第二次,可将來,只怕會有無數你不想打卻不得不迎戰的時刻,還是先練硬你的身子骨吧!”

他在穆如寒江的肩上重重一拍,少年啊的一聲幾乎摔下馬去,覺得半邊身子都麻木了,但他緊緊咬牙,拉住缰繩,歪了幾歪,還是在馬上挺直了身子。

穆如槊笑了:“像我穆如家的兒郎!下一次,下一次出戰一定帶上你!在家把武藝練好喽。”

他長喝一聲,縱馬融入大軍。穆如寒江望着父親背影,無限失落,能不能去戰場突然不再重要,他只是覺得父親要去很遠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何時會回來。以前沒有過這樣的別離,似乎一些變化,正在慢慢地發生。

六月十九日,穆如軍與瀚北八部會戰朔風原。戰況血腥慘烈。

六月二十一日,借端朝穆如軍主力援北,西南邺王牧雲栾發讨帝都檄,宛州兵變。不出三日,宛州十二郡中已有九郡宣布效忠牧雲栾。宛州大半已入牧雲栾之手。

七月四日,端軍與牧雲栾宛州軍會戰于宛北青石城下,端軍大敗,退守宛北最後重鎮南淮。

同日,遠在北陸的穆如槊接明帝急诏,留下鐵騎繼續與瀚北八部作戰,率穆如氏衆将只二十七騎急赴萬裏之外宛州指揮南淮之戰。

穆如寒江在家中,也天天關注宛州戰事,恨不得就立刻代替父兄們去領兵出征。忽然聽說父親已趕至宛州,樂得拍手道:“這回好了,看那牧雲栾還能狂個什麽。”

母親卻擁住他滿面憂色:“你父親和你叔叔們只率幾十騎回來,鐵騎全留在北陸鎮守,此時手下只有剛從青石敗下來的幾萬殘軍,還有那個南枯家的什麽征讨大将軍,一向與他不和……唉,這可如何是好。”她喃喃地仿佛在說給自己聽。

“不會的,父親和叔父們怎麽會輸呢?”穆如寒江執着地相信着。

九月,傳來了南淮兵敗的消息。端軍在宛州最後的重鎮失守,整個宛州十二郡,王朝在東陸四分之一的土地,盡入牧雲栾之手。

聽說征讨軍将們退回天啓帝都來了,穆如寒江卻把自己關在屋裏。父親輸掉了戰争,少年也輸掉了自己的信念,父親的神話破滅了,他也如被人踩在了腳下那樣痛苦。那一天,穆如槊和幾個弟弟只十數騎回到天啓,上殿面君之前,他趕回家中來見妻兒一面。他敲着穆如寒江的房門,呼喚着他的名字,穆如寒江卻只是抱頭不答。良久,他聽得父親一聲悠長的嘆息,轉身而去。

穆如寒江一生都為此事深深地痛悔,後來他才明白父親在上殿面君之前為什麽還要匆匆趕回來,因為他已經預感到了将至的可怕結局。

金殿之上,原宛州征讨大将軍和他的派系将領們開始把失敗的罪責都推到穆如世家身上,從前畏穆如世家如虎的東陸文臣們也終于等到了機會,漸漸地,朝中所有的指責彙成了一種默契:一定要借此機會扳倒穆如世家。

穆如槊和他的兄弟們感到憤怒,但他們并沒有絕望。他們認為牧雲皇族不會因為一些鼓噪就自斷手臂,向三百年來不分彼此的兄弟出刀的。但當穆如槊看着明帝的表情,卻漸漸開始明白了什麽。對皇帝來說,瀚北蠻族是北方外患,宛州邺王是肘腋之患,而原來手握重兵的穆如世家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牧雲皇族的親兄弟之間都兵戎相見了,又怎麽肯再信這異姓的結拜呢。從當年北陸相争,到後來的共享天下,三百年的世代盟約,英雄們之間的肝膽與信諾,終要在權力面前分崩粉碎。天下,終只能是一個人的天下,是在争鬥中踏着所有兄弟與朋友的屍骨,活到最後的那個人的天下。

穆如槊的心寒了,英雄的血,也是會冷的。

當面對讒言與嘲罵忍無可忍的五弟穆如亮終于在朝堂之上拔出劍來,砍向誤國之臣,當七弟穆如骥指着明帝牧雲勤高罵:“我們穆如家的兄弟,為了你牧雲家的争鬥,死在戰場上,說什麽天下不分你我,沒有穆如世家,你們哪裏能高坐在上!”穆如槊明白,一切都無可挽回,再悍勇的名将,最終也是要輸在朝堂之上,他們永遠鬥不過那些黑暗中的心機與詭算。

他阻止了幾位兄弟的狂怒,慢慢走近皇座。明帝望着他腰中的太祖賜劍,心中也有些驚慌。穆如槊緩緩摘下劍,這把劍穆如世家握了三百年,雖然太祖當年說,若有違背信義者,即使是帝王,也當死于此劍下,但是此刻即便拔劍,又能如何呢?端王朝三百年來的支柱,已然轟然倒塌了,煌煌殿堂眼見要成廢墟。這樣的大時勢面前,個人的勇氣、怒火和悲涼,又都算得了什麽。

他把手中劍握緊,再握緊。緩緩單膝跪倒,雙手奉劍過頭頂:“這把太祖賜劍,我們穆如一族,是再也用不着了。”

明帝長嘆,不知是為終于安然釋去穆如世家兵權而慶幸,還是為三百年的兄弟摯情不再而惋惜。

“兄長!”幾位穆如氏将軍一齊沖上前,面向太祖的賜劍跪倒,鐵打的男兒也不禁流淚,三百年的光輝,也終有消散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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