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穆如衆将回到府中,六弟穆如遠喊:“皇上不會就這樣甘休,今晚一定就會有兵來圍府,我們要連夜出城,到大營中去。鐵騎雖然遠在北陸,但只要我們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追随我們至死,先平北陸,再入中州,十萬精騎足夠縱橫天下!長皇子一向視大哥如同亞父,我們殺至北陸,扶了他為太子,天下尚大有可圖!”

穆如槊搖搖頭:“若起兵,南有宛州,北有右金,亂世一起,這仗要打多少年?又把長皇子置于何地?那麽多性命那麽多辛勞堆出來的三百年的大端朝,就要分崩離析……怎麽對得起當年先祖的血戰,和那麽多将士的屍骨。我們受縛,不過是一死,但大端朝還能撐得幾年,或許還能等到轉機。”

他轉過頭,望着站在門邊茫然的穆如寒江。

“江兒,如果将來,這個家族再也不能給你榮耀與威勢,只會帶給你無盡的痛苦,你會恨父親麽?”

“父親,為什麽?為什麽是我們?”

“不為什麽。因為有些事,你不承擔,就再也沒有人會去承擔了。”穆如槊拍了拍穆如寒江的頭,“你現在後不後悔姓了穆如?”

穆如寒江抹着眼淚:“不後悔!”

穆如槊點點頭,撫着兒子的頭發,眼中似也有淚光。

11

溥寧十一年十月,明帝旨下,穆如氏全族被流放殇州。

遠行的那一天,穆如全族數百人除了随身的衣物,什麽也不能帶走。穆如寒江不能帶走他收集的心愛的戰刀,他呆呆望着自己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的家宅。父親走來将手搭在他肩上:“走吧,什麽也不要留戀。所失去的一切,将來都會随着你的歸來而歸來。”

少年走在流放的族人中,天啓城送行的民衆擠滿長街。穆如寒江看見了他的小窮夥伴們,捧着家中僅有的一點糕點,從兵士的槍杆間竭力把手伸向他:“穆如寒江,你小子騙了我們這麽久!”“你……你可一定要回來看我們啊。”他們嗚咽着。

穆如寒江點點頭。在人群中,他突然看見了那個女孩的身影,她纖弱的身子擠在人群中,嘴唇咬得緊緊的,頭發被蹭亂了,只望着他一言不發。

穆如寒江對她笑一笑,他不知道蘇語凝為什麽一看到自己的笑容,反倒立刻流下了眼淚來。這個女孩子原來并不是太讨厭自己,穆如寒江寬慰地想。可是我走了,南枯一族再欺負她該怎麽辦呢?他對他們和她揮揮手,大聲喊:“我會回來的!”

穆如寒江,你真的還能回到天啓來麽?少年低下頭,問自己。

人群跟行了十幾裏路,從天啓城一直送到北邊驿亭,終于被兵士驅散了。再向北行,人聲漸息,天際陰霾。穆如槊道:“江兒,再回頭看一眼天啓吧,看過了這一眼,就再也不要回頭了。”

穆如寒江随着父親最後一眼向南回望。帝都天啓城伏于蒼莽平原之上,像一只吞吐雲氣的巨獸,每一塊城磚上泛着銅的光澤,那中央的巍峨帝宮,也是每一位英雄渴望入主之地。

他轉過頭去,随父輩一起大步前行。他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但知道這裏一定會有人盼着他回歸,這使他心中溫暖。他暗念着父親說過的話:不要留戀,因為失去的都會再回來。雖然長大之後,他明白這只是個謊言,失去的永遠不可能複回,比如家人、故國與時光。但這個世上的鐵肩膀沒有幾雙,敢于擔當的人沒有幾個。穆如氏族撐着天下的一半,不論在繁華帝都,還是在苦寒之地,不論還剩幾人,這份光榮與高傲,他們永遠也不會丢棄。

***

之四、碩風和葉

晨霧如低拂過地面的雲,被撕成輕薄的片縷,在閃着金光的河流上緩緩滑過。和朔草原上的每一片草葉都閃耀起初升太陽的光澤。

數百個白色的氈包遍布在這青翠草原之上,象綠茸上的蘑菇。天空有着白色羽背的鳥兒飛過,鳴叫着向北而去。

氈簾一挑,一個少年躍了出來,擡頭望望這晴朗的天氣,發出一聲歡呼。揮舞雙臂,向草地上的馬群奔了過去。一聲呼哨,那馬群之中,就有一匹毛色光亮的高大駿馬奔馳而來,馬群也一起轉向,跟随着這匹頭馬向少年迎來。

少年等那馬剛到身邊,不等它停步,手輕輕一搭馬背,人已在馬上,呼嘯而前而去。馬群奔騰跟随,隆隆的蹄聲和少年的興奮呼吼聲夾雜着奔向遠方。

少年碩風和葉并不知道天下有多大,從最南的帳蓬到最北的帳蓬,騎馬只要十幾步。這裏便住着這個部落的所有人口。而近百裏外,會有另一個部落,碩風和葉不知道是否草原會這樣無窮無際的延伸,是否部落之外還是部落,是否世上所有的人都這樣居住在帳篷裏。但他聽說過遙遠的南方有大海,海的那邊是另外一種人,過着另外一種生活,他們造起土牆把自己圍起來,他們不放牧牛羊卻種植可以吃的植物。

在碩風和葉十四歲的時候,這少年站在草原上,望着亘古不變的雲天,以為自己的一生也将象父母們一樣度過。作為一個賤民,終日與羊群一樣逐水草而居,讓風把臉龐燙得焦黃,娶一個鄰部的姑娘,生上七八個孩子,就這樣數着牛羊過一輩子。

直到他看見了那個人。

他騎着的戰馬,名叫踏雪,毛發象黑色的金子,閃閃發亮,四蹄卻是純白的,奔跑起來,象足不沾地駕雲而行。

他穿着的戰甲,泛着冷冷的鐵光,肩上虎顱,腕上銀蛟,腰間龍筋縧,仿佛世間猛獸都伏于他腳下,他在馬上坐的筆直,象戰神巡視過四方,所有的牧民遠遠望見都要下馬跪伏,因為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策馬。

他臂間捧着那把冰琢一般的戰刀,名叫寒徹,聽說當刀拔出時,風雪就從刀尖湧出,他舉起刀,風暴跟随着他,把所有敢于反抗的草原騎士斬于馬下。他的身邊,擁着玄底赤紅大字的戰旗,跟随着北陸也是全九州最強悍的一支騎兵——蒼狼。

牧雲氏一直是北陸的王者,三百年前是,現在仍是。而他,就是大端帝國牧雲皇族的太子,牧雲寒。

雖然三百年前,牧雲氏就從北陸起兵,渡過天拓海峽,進取東陸,奪得天下,并定都于東陸天啓城,但北陸作為牧雲氏宗族發源之地,牧雲氏賴以雄視天下的健騎兵的出處,一直由牧雲氏中最強悍的兒子駐守着。鎮守着北陸萬裏草原,就等于掌握着世間最強的騎兵,而擁有北陸的騎兵,就等于握有兵權。所以歷代駐守北陸的牧雲氏皇子,将來也多成為的大端朝皇帝。牧雲氏世代以武立國,手不釋劍,皇子們都精于騎射,皇帝往往禦駕親征,三百年來,兵權從未旁落。也沒有人能挑戰牧雲氏的武功。

碩風和葉第一次看到牧雲寒的時候,他十四歲,牧雲寒十五歲。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世上還有另外一種人,另外一種生活,這種人高貴而威武,這種生活自由而有尊嚴。碩風和葉于是說:“天啊,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人,我以後也要有這樣的一天。”

不知那時,牧雲寒有沒有注意到對面人群中的那個少年。他不會知道,七年後,他會和那個人在暴風雪之中展開一場決戰,決定這天下的命運。

那年冬天,瀚州北部連月大雪。整個瀚北除了銀白幾乎看不到一絲別的顏色,連溟朦海都整個的封凍,被埋在了雪下。

右金族的營地建在小山坡背風的南部,仍是幾乎陷入了雪層之中。

“穆如世家就要重回北陸了麽?”燃着幹牛糞的火堆邊,大帳中幾個姓氏的族長商議着。那時十四歲的碩風和葉正作為父親的随從站在一旁。

“我就要死了。”右金首領柯子模?阿速沁皺緊了眉頭,火光映得他臉色蒼黑,“雪封了草原,向北退,就是凍死,向南進,就是被箭射死,被馬踏死,右金族真得要完了麽。”有人問。

“是我下令搶掠的南方諸部,也是我下令向王軍放得箭,穆如族的大軍來了,你們把我的頭交出去,他們會留下你們的族裔。”

“不,現在瀚北八部都動手了,我們手上都沾了血,王軍我們也殺了,我們都向上都城射出過刻着自己姓氏的箭了,那時就知道,誰也別想獨活。”之達氏的首領之達律說着。

“八大部的男兒加起來也有十萬,戰馬雖然餓瘦了,但是弓箭還是利的,瀚南衆部加起來有百萬,還不是被我們殺得血流成河,牧雲氏和穆如氏又能拿我們怎麽樣。”

“你們不明白……不明白的。”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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