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1)

我常常神游,意識不知道飛到那裏,墨兒很擔心我這樣,他說我的眼神遠得令人抓不住。我知道涅華和墨兒一定對我隐瞞了什麽,只是我不想說破。

不知道為什麽,我直覺曉得涅華不想提起,我不想讓涅華煩,所以我也不問。

只是日子久了,心底多少惆悵。

記得我剛醒來時,只是愣愣的在涅華給我打造出來的園子裏走來走去,滿是困惑。奴仆們上前尋問我,我說我要找一件東西,奴仆又問,是什麽?我說:琴。

衆人無言,他們連音樂是什麽也不懂啊。

最後找來墨兒,墨兒聽說了,不知道為什麽他顯得很無措,可是他仍是找人依我的意思做了一把琴給我。拿了琴那天,我實在特別高興,整天興沖沖的撫玩,等著涅華回來。

可當那晚涅華回來,我捧著琴要彈給他聽,原以為他會開心,沒想到他卻緊鎖著眉,問我琴是那來的。他的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嚴厲,我不禁一愣。

有些無措,我問:“你不喜歡嗎?”

涅華眉頭鎖得更深了,墨兒在一旁瑟瑟顫抖,低叫一聲便撲跪在涅華腳邊,臉色蒼白。

“蘇摩請息怒,蘇法覺得悶,所以墨兒就讓人做琴讓蘇法解悶。”

“是你讓人做的?”涅華看也不看墨兒一眼,只是冷冷的問。

我不解為什麽涅華這麽生氣,只得放下琴說:“你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不要就是了,墨兒只是聽我的,你不要怪他,我是真的無聊。”

涅華無語的看著我,眼睛裏閃著的情緒讓我一時恍了神,有什麽東西飛快的從腦海中竄過,我身影一晃,頭突然痛了起來。

“你喜歡的話就留著吧。”

過了許久,我才聽見涅華這麽說。他的語氣裏,多些是無奈和悲傷,我從沒看過他那樣的。頓時我又覺得喘不過氣來,我還想說什麽,可是涅華先一步走出房間。

我沒有留他,這一晚他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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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張琴,我是再也沒有碰過。

“墨兒……”

“是?”

墨兒看著我,我猶豫一會兒,欲言又止。最終仍是揮揮手,什麽也沒問。

突然感到一陣疲憊,閉上眼睛再擡眼,涅華的身影就在不遠處,豔麗的臉孔背著陽光,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他舉起手對我輕輕一招,我微笑,放下墨兒朝他撲過去。

“這是什麽?”我好奇看著涅華手裏一個盒子,涅華只是嘴邊噙著一抹微笑,讓那小盒在手裏轉了一圈,硬是不讓我打開。

“你猜猜?”

“跟我玩這個,我懶得動腦子了,你直和我說是什麽了,要送我的嗎?”

“傻瓜,不是送你,這原本就是你的了。”涅華說,愛憐的在我唇邊一吻,将那盒子打開。探頭一看,只是一枚金打的手環,我有些困惑,這麽樸素的東西是自己的?沒辦法,從這座園子到房間,那處不是極盡奢華?疑惑的望向涅華,涅華把我抱到他腿上挨著。

“環身裂了,在你醒來前我送去給人修了,開心嗎?”

有什麽值得開心的?我不解的撇撇嘴,不就是個镯子嗎?全然忘了金子在這裏是最貴重的象徽。不經意的伸出手要拿那個環來看,誰知道這一碰,我像是被螫到似的,連忙将那個镯子甩開。

“怎麽了?”涅華問,眼神驀然有些淩利。

我搖頭:“沒事,頭有點暈。”

“累了?”

“有點。”我說,随即勾起微笑,雙手環上涅華,“陪我睡會兒?”涅華摸摸我的臉,又忍不住親親我,一把将我抱起來往房裏走,算是默許。

在床塌上和涅華弄了一會兒,我覺得意識開始模糊起來,也許真是累了,眨眨眼睛,在涅華懷裏尋了個好位置,昏昏欲睡。涅華撥開我額前汗濕的發,動作是輕柔而充滿愛意的。

在陷入沉眠前,聽見涅華嘆息似的聲音:“能一直這樣的話…有多好呢……”

我心裏忍不住一顫。

月華佳人 五十八

更新時間: 12/04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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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華沒有陪著我睡,他只是陪著我躺了一會兒,然後就起身穿衣服。房門被人打開,來人的腳步十分輕柔無聲,可我知道他是誰,這種時候能進來我房間的只有墨兒了。

果然,我聽見涅華對墨兒輕聲交待:“他睡了,醒了之後弄點湯給他喝。”

墨兒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越來越瘦了,真是……”

“蘇摩……”

“怎麽?”

“那只手環,還要拿給蘇法麽?方才墨兒見蘇法扔了,把它撿起來了。”

“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若他問起,你再看著辨吧。”

“是,蘇摩。”墨兒回答,聲音猶豫了一會兒又響起:“可是那手镯…”

“無所謂,若他想起來了……也無所謂。”

衣袂磨擦的聲音逐漸遠去,我知道涅華走了。

房門一關起來,我馬上睜開眼睛,只見墨兒背對著我,陷入他的思緒。我抿嘴笑,伸出手将他拉過來。墨兒顯然沒有料到我醒著,被我吓了一大跳。

“…您沒睡?”

“有,不過醒了。”

“蘇法餓了麽,我讓人去準備。”

“不必了。”我說,“我想躺一會兒。”

墨兒哦了一聲,似乎是想從我懷裏起來,我拉住他,硬是将他留在我身邊。墨兒臉一紅,我對他壞笑:“你陪我。”

墨兒嘆了一口氣,說:“是的。”

我挑眉:“這麽不情不願的,好吧,既然你那麽委屈,我就去找別人來疼疼……”

“別,墨兒願意,蘇法您就不要再去找奴仆們逗了,蘇摩會生氣的。”

“嘿,那我抱著你他怎麽都不說一聲,可是默許了?”我故作驚訝的樣子說,抱住墨兒就是一陣猛親,直到他臉紅透才放開他。

“蘇法……您別拿墨兒打趣了。”墨兒有些哀怨的瞪著我。

我聳聳肩,抱著他在大床上滾了一圈,伸手到墨兒懷裏摸啊摸的。唉,這付樣子還真像我在調戲一個孩子,墨兒的樣子不過十來歲,讓外人看了不知道會怎麽想。

在墨兒懷裏摸到冰涼的硬物,我微微一顫,将那東西拿了出來。墨兒眯起眼睛看著我,從他懷裏拿出來的,俨然就是那枚金環。

我将金環拿起,在光亮下打量著。

只是一只普通的金镯罷了,我看著,手镯裏部鑲著細碎的紅色物體,我好奇的仔細查看著。無論是觸感還是那樣子的東西…都是我不曾看過的。

“這紅紅的東西…是什麽?”我問墨兒,這東西既是涅華帶來的,墨兒一定也知道來歷。

墨兒擡起頭,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那是血玉,一種寶石。”

“血玉?”我好奇的摸摸那紅色的物體。玉?寶石?應該是陌生的詞,但不知道為什麽卻有些熟悉。“這是那來的?”

墨兒抿起嘴,并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什麽另他為難了,我自覺我沒有問過份的話。於是我沒有追問,只是細細觀查起那枚金環,手工十分精細,可又是從未見過的工藝。真不曉得涅華是從那弄來的。

突然一愣。

涅華說,這原是我的東西了…望著那枚金環,再看看墨兒咬著唇,看他的樣子彷佛是恨不得将我手裏的镯子能扔多遠就有多遠了。

這讓我更加好奇。

從床上坐了起來,我拎著那金環閉上眼睛,臂上的紅紋開始發熱,墨兒不願意說,我也是有辦法知道金環的來歷的。

從清醒到現在我從未使用過魔力,雖然忘了所有的事,可是要我使用魔力就像是吃飯睡覺那樣自然,沒多久,那金環也開始熱了起來。

感覺到墨兒緊張似的揪緊我的衣角,我微睜眼看了他一眼,發現墨兒眼底滿是深痛哀絕,我不免吃了一驚,魔力一個不小心流竄出指間,那枚金環像是炸開似的爆了出去,直直砸在牆上又反彈回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了。

我雙手緊按著胸口,大喘著氣,金環炸開的瞬間有什麽畫面在我眼前閃過,快得讓我措手不及。心口一陣陣的揪疼,我不禁伏下身體以減清抽痛。

墨兒慌了,過來要扶我。

我冷汗直流,還是揮揮手說:“把金環撿起來。”墨兒明顯猶豫,我忍住不适,對他低吼:“還不快!”墨兒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下床去撿。

墨兒把金環撿起來,看著我又是好一陣猶豫。

好不容易等那疼痛過去了,我擡起頭看見墨兒就伫在那兒,忍不住火氣直沖,冷冷的說:“還站在那兒幹麻,把東西給我!”

墨兒被我的口氣吓到,眼眶一紅,上前把東西給我。

以前的話或許我會為自己的口氣和墨兒道歉再安撫他,畢竟他是我清醒來最親密的人之一,可是現在我沒有那個心思,整個腦海全被那個金镯給吸引住了。

月華佳人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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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金镯握在手心裏,閉上眼睛,方才閃過腦海的那幕太快了,已經不複清晰,我不甘心的努力想記起,可是怎麽想再看清楚也只能想起幾個模糊的身影。

太陽穴又開始陣陣抽痛,我實在難過,咬著牙又睜開眼,墨兒站在我床前,臉上已經沒有半點猶豫之色,反倒是帶著凜然和義無反顧的決絕。

“您看見什麽了麽?”墨兒問,我很意外他的聲音裏竟有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是的,是恐懼。

我不禁疑惑,因為這枚金環麽?因為它背後的來歷?我很清楚,涅華不可能放著未知危險的東西在我身邊,既然他說過這是我的東西,那為什麽墨兒會有猶豫,甚至是現在對它的害怕?

墨兒在害怕什麽?

我看著他,他的眼底寫明了對金環的痛恨。如果這真是件留不得的東西,那為什麽涅華又把它給我了呢?依涅華的态度來看,那麽,我可以猜出這件東西不是我自己得到,就是有其他人送的。

我對金沒有什麽愛好,所以這金環不會是我自己找來的,這樣說來,就只能暫推是別人給我的。雖然送金環不是件什麽稀奇的事,但是送給蘇法就不是件小事了。

金的價值不菲,送人也是有意義的。

“你很在意…我看到什麽嗎?”打定主意,我冷笑,“你很擔心,因為你怕我想起誰送我這金環嗎?”墨兒臉色一沉,低下頭來。

“墨兒相信蘇法心裏自有主意,蘇摩這些日子怎麽對您,墨兒相信您不會這麽無情的。”

“哦,是這樣麽…你怎麽就斷定我不會怪你們瞞著我,甚至是…”我的語氣緩了緩,“…讓我失憶呢?”

墨兒大驚,退了好幾步。我閉上眼睛,心底流過一股酸澀,我半猜半就的結果,就這麽讓墨兒一個小小的動作給證實了。

“您想起來了麽?”墨兒咬著唇,死死的瞪著我。

我淡淡的嗯了一聲,暫時不做什麽,想要從墨兒那裏挖出更多實情,就先得保持沉默。

果然墨兒是忍不住的主兒,聲音顫抖:“蘇法……就算想起來…也無所謂,您忘掉吧,蘇摩會對您好的,不是麽?何必挂念他們呢?有蘇摩,有墨兒…不夠麽?”

他們?

我心思一閃,卻仍是壓著嗓子說:“夠不夠,不是你說的就好。”

“蘇法您還想走麽,您怎麽可以這樣,就算是蘇摩讓您記不得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

“蘇摩不能沒有您。”墨兒眼底精光大增,黑色氣絲從他身後開始漫延出來,織成了一張大網,開始朝我的方向伸延過來。墨兒攝魂術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可是我沒有慌。

我氣定神閑的往後一靠,冷睨著那對我伸出爪牙的黑絲。

被隐瞞的事是如此重大,以至墨兒敢背著涅華對我出手?冷笑一聲,這事實我是越來越好奇了,這下子無論如何我也要知道了。

“墨兒,他是真的不能沒有我麽?”在黑絲觸及我之前,我開口,“涅華必是知道這金環的利害,卻還是将他還給我了,你說,他怎麽想的?”

墨兒一怔,我趁他閃神的瞬間飛快甩手,墨兒叫了一聲,身子就這樣僵直,原先逼近我的黑絲這時都反回去纏住墨兒。墨兒動彈不得,只有一雙眼睛幽怨的看著我。

我嘆息,真是個傻孩子,論能力,他怎麽可能鬥得過身為蘇法的我呢?下床,走到墨兒眼前,他還是一臉幽怨的看著我。

“說罷,将始末和我說清楚。”墨兒一臉疑惑,我又說:“我根本沒想起什麽,只是看你的神情古怪,才套你的話。還真沒想到被我套出了什麽。”墨兒臉上一紅,想必他現在在心裏是罵死自己了。

“蘇法,你真要知道?”

“嗯。”

“…墨兒不能說。”

“為什麽?”

“如果說了,或許您又會離開蘇摩,離開我們。”墨兒的聲音裏帶絲哽咽,“那樣的話,不禁蘇摩,墨兒也會很傷心的,您第一次離開蘇摩時,蘇摩真的傷心。”

“我不會離開涅華的,我只是想知道實情。”

“您騙人,若您知道了,一定會離開蘇摩去找他們。”

“他們?”我擡起頭,“他們到底是誰?”這下墨兒是死閉著嘴不說話了。

我也不急,繞著墨兒打轉,然後輕聲說:“你還是交待吧,涅華也是這個意思,才會離開而留你下來陪我。”

“您是什麽意思?”

“他一定知道我會追問這金環的來歷,卻還是将他給我,就代表他默許我探查這金環的來歷,因為他知道你會阻止我知道真相,你還不懂嗎?涅華是要讓我知曉了。”

“您胡說,蘇摩最不願意讓您離開的,怎麽可能讓墨兒說出一切?”

“那為什麽他不直接毀了金環?”墨兒抿嘴,沒辦法反駁。

我看著他一臉倔強,無奈的說:“我知道你忠心向他,要你說出來是困難的,我也不想勉強你說出來,反正我自有辦法。”說完,我輕彈手指,墨兒的黑絲開始反噬他。

墨兒先是争紮了幾下,但最終沒辦法抵抗我,沒多久,他的表情變得木納。我讓他看著我的眼睛,用十分溫柔的嗓音哄道:“墨兒,你和涅華瞞了我什麽,全說出來。”

墨兒的眼皮一陣抽動,然後他開始緩緩道來。

我坐在一邊,聽墨兒平板的聲音開始說起一切,一樣是從我小時候跟在涅華身邊的故事,不過卻多了許多他們從沒提過的情節。我抱住膝蓋,将頭埋了進去,墨兒的聲音很清冷平淡,我知道那是因為攝魂術的關系。

墨兒清冷的聲音,一字一字敲到我心頭裏,掀起一陣陣漣漪。

故事說到一個地方,就開始不是我清醒時說的版本了。原先涅華和墨兒聲稱我是受到想要蘇法地位的人的攻擊,才會重傷不治。可是墨兒卻說了,我後來十分怨恨涅華,恨到能下殺手,就只是為了避開他。

我甚至學習了禁術,開啓異世界的通道走了。

帶著兩個我深愛的氏,魉魅和羅剎。一個是風鼬,一個是女蘿,我顫抖著,聽著這個消息,說不出是失落還是喜悅。

而據墨兒所說,涅華當時保留一手,而跟在我後面踏入虛追來,可是傷勢不是騙人的,等到涅華休養好找到我時,我不但換了身體,還和魉魅羅剎解開契約,跟他們還有一個異世界的蘇摩成了不棄不離的伴侶。那是個人類,叫做向日堯。

聽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擡起頭看,發現墨兒也是流了滿臉淚水,雖然他的眼神仍是空洞無神。

我只覺得一陣悲傷,頭痛得更加厲害了。

“…後來蘇摩找到蘇法,為了不讓蘇法再次離去,蘇摩動用了封印一輩子封起蘇法對異世界和氏的記憶。這樣一來,蘇法重生之後,就只會記得蘇摩了。”

說完,墨兒的身子劇烈的顫抖,頭一歪,他閉上眼睛。

我解開攝魂術,讓墨兒的身子平穩的落到床上。

我閉上眼睛,說不出的疲憊。

這就是事實麽?

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一點欣喜,反而覺得十分沉重。就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仍是想不起一點東西,腦袋一片空白、也疼得厲害。

向日堯、魉魅、羅剎。

我反覆細嚼這三個名字,心裏一陣撕痛,眼淚也掉得更兇了。

月華佳人 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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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乾眼淚,我走到床前把墨兒安置好,抺去他臉上的淚痕。

墨兒嘤咛一聲,帶著泣聲:“蘇法…別走……”

我微愣,心裏有些苦:“傻墨兒,你都說了,涅華也讓你說了,我還能不走麽?”細細撫摸著墨兒的發絲,我竟出了神。

不要走麽?

若我不走的話,涅華也是會要我走的吧。這不就是他将金環還我的原因麽?只可憐墨兒了,等到一切結束時,他會是怎樣心碎呢?想了想,我把金環拿出來套到墨兒手上,并在上面加了道術。如果有一天墨兒願意,他能靠著金環找到我,如果有那一天,我會真正開心讓墨兒留在我身邊。

退出房間,我伸出手憑空畫了畫,一只紅色的蝴蝶便這樣生出來,那蝴蝶抖了抖翅膀就從指端飛了出去,我憑著它,很快的就找到我的方向。我的園子是溫暖豔綠,而出了園子,涅華悉心要保持的美景就沒有了,踏出園門那一瞬間,身後的華屋美景像是海市蜃樓般,在一片黃沙裏逐漸隐去。

我回頭望去,已經沒有一點蹤跡。

再回過頭,是涅華在不遠處看著我,即使靠得這麽近,我還是看不清楚他眼睛裏的情緒。

從我以前到現在,或許從來沒有體會過他的心情。

涅華教會我愛是自私的,想當然的,我也是自私的。想起墨兒的哭訴,我突然醒悟,就算涅華不曾對我示弱,可是無論多堅強的心都是會受傷的。我以前的所作所為,應該也讓他受傷了吧,狠狠的彼此傷害又不肯放手,惡性循環,直到我決心殺了他離開他。

究竟要怎樣,才能對這麽愛自己的人下手呢?

我望著自己的手心,不解。

以前的我,究竟是怎麽想的呢?就算聽了墨兒說了那些往事,我的心底除了莫名的苦澀外依然什麽也沒想起來。涅華的術不是那麽容易破解的,雖然我知道了,可是依舊想不起來。

那三個名字,也只是知道了。

那些回憶,好像是其他人的,要不是心口時時揪痛著,我會覺得這一切只是玩笑。

事實,對我來說像霧裏看花般不真切。

我真的愛過這些人麽?

“你要走了嗎?”

兩人對視許久,沉默之後,涅華先開口問了我。

我拉著自己的發尾,偏著頭。

“走,走去那呢?”

“你都知道了,不是麽,難道不想去找你的愛人們麽?”涅華淡淡的說,可掩不住有絲譏諷。

“如果是我自己想起來的,或許會想去找他們吧。”低下頭,我看著腳下黃沙說。這是實話,就算知道了一切又如何?除了一點悸動以外我沒多大感覺。

“你想留下來?”涅華口氣有些怪,“即使知道我騙你,你還是想留下來?”

“就算我想留,你也不會讓我留了吧。”我微笑。“要不然,你費心修好镯子給我做什麽呢?”

紅色血玉上,有淡淡的術法馀味。

返回術,這是一個“種”,只要我費心去查溯根源,就能找到返回術的“源”了。這枚金環明顯是兩只一對的,“種”在涅華拿來的金環上,而“源”就是在另一只金環上,而另一枚金環在那,我想我是知道的。

這術的施引人,是我自己。

或是說,是以前的我。

借此給我自己留下線索好尋回去麽?

可是卻沒料到涅華的隐敝術這麽強,連金環上面留下的魔力都不足打破。看來,我的愛沒有我自己想得深啊。自嘲的一笑。

“留一個沒有心的人,何用。”

我噗嗤笑了出來,說:“你多少年前沒開看的事,現在倒是明了?那麽,我走之前,把我身上的隐敝術解了吧,好人做到底,看看這顆心到底丢在那兒了。”涅華的身影很輕的一晃,他抿嘴沒有回話。

我突然發現,這張我看了許久的臉,第一次帶著絕望和凄涼。

“涅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自私的人,你的愛也是自私的。”我靠近他,如同日前我依偎在他身上般親膩。貼在他耳邊輕輕說,從我馀光的視角能見到他的臉色蒼白。

“…可是,誰能又有無私大愛呢?”抱住他,就像我清醒當日他抱我那樣輕而柔情。

“以前的我的不懂,可是現在我知道,你的自私是因為你寂寞,是因為你害怕失去唯一肯真正愛你的臯。”雙頰緊貼著彼此,細細厮磨。

當初肯抓著你的衣角,怯生生的問,我能一直跟著你麽?那個小小的孩子,滿心的愛慕和依賴,是你最眷戀的吧。高處不勝寒,即使成了最偉大的蘇摩,最需要的也不過是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柔情。而當初的臯,的确能給你這些。

涅華張張嘴,靠得這麽近,我能感覺到他喉嚨輕顫,許久,他輕輕推開我。

我和他一步不到的距離,他的一分變化我都能感受。

涅華已經恢複以往的樣子。

“你走吧…無論我再多做什麽,也不可能還我一個以前的臯了。”他冷冷的說,“你也不要想我會把隐敝術解開,這是你欠我的,背叛的代價。你的心丢在那兒,你自己想辦法找回來吧。”涅華說完,轉身就離去。朝著我剛才才走出來的地方,他走了過去,漫天的黃沙,很快的掩蓋他的身影,沒多久,已經見不到他的人。

我在那個地方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次,卻一直找不到入口。

有些惱,涅華真的是狠了心要把我趕走了。

心念一轉,如果不是我自己先走出來的,他又怎麽趕我呢?嘆息,找了半天依然找不到入口,我直接坐到地上,往後一躺。

太陽毒辣。

我在考慮著,是不是真的該跟著“源”走。

向日堯、羅剎、魉魅。

我細細念著這三個名字。

黃沙的入口突然又模糊起來。

我也不起身,擡眼看著來人。

墨兒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就連聲音也是毫無情緒的。

“蘇摩說了,請你離開,別待著在像游人似的,有礙蘇摩的面子。”

從您變成你了。我閉上眼睛,這次我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馀光看見,我那枚金環安穩的在墨兒的手上,我抿嘴一笑。

“……你快走吧,不然墨兒就不客氣了。”

“好好,我走了。”我爽快的說,一手已經平舉到胸前,打了個複雜的術印,紅紋開始發熱。

墨兒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看著我,我從他深黑色的眼眸裏,看見我自己。黃沙裏一點紅色,張狂的紅發飄湯,像流動的水脈包住我全身。

美麗的臉孔上邪肆的笑著。

墨兒的眼眶一下紅了。

“墨兒。”我輕聲叫他,不意外看見他渾身一顫。“涅華胸口的傷,還有幾日?”

墨兒嗚咽一聲,聲音像是被踩了一腳的貓,尖銳而痛苦。

我黯然笑著,果然。

我拼盡全力的下手,又是在心口上的一刀,涅華就算再神人,也不可能完好無事。把我帶回來的這些日子,恐怕是他的極限了吧。

涅華、涅華,心思還是這麽可愛,能留我多久就要留我多久,等到真的撐不下去就要将我掃出去,還不讓我知道命數将盡麽?只可惜,他胸口上致命的魔力,是我的啊。就算他人不知,可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的我,怎麽感受不到流竄在他身體裏的血氣呢?

之前還不确定,可是涅華給了那枚金環,我就知道了。

涅華呀涅華。

嘴裏念著他的名字,心裏更是心亂如麻。

“墨兒,回去和他說,我一點也不恨他。”我露出笑容。“以前的我,一定也很重視他。”

墨兒看著我,搖搖頭說:“…都是過去了,您何必要再提起。”

我微笑,包圍全身的紅焰突然高竄起來,在我眼前跳躍形成了一個暗紅和黑交錯的大洞。中心像個漩渦,絞卷得好像要将人撕裂再吞下去。

我回頭,墨兒的臉色依然蒼白。

“我要走了。”

“您保重。”

“嗯。”

踏入虛那刻,我的身體立即被強大的吸力卷入。

不是妖魔,真的很難渡過虛,不過我還是硬摒著氣,一邊打出返回術,好跟著“源”的牽引走,紅色的絲從指間慢慢流出,像條魚兒靈活的在虛裏直闖。耳邊有若幹妖魔觊觎的喘氣聲,我冷笑,一揚手就把它們打回去。

在虛裏,身影輕如飛燕,忽略那拉扯全身的外力,穿越虛其實還算滿舒服有趣的。

返回術的紅絲延伸看不到盡頭,我突然回想起很多事。

不、并不是我以前的記憶,涅華的隐敝術沒那麽容易讓我回想起來的。我想的,其實是清醒以來的片斷,回憶起最多的是涅華的笑容。

摸摸心口,他說我是沒心的人。

看看牽引我的紅絲。那個方向,是我遺落心的地方,而我現在,就要去尋回來了。

向日堯、羅剎、魉魅。

我已經忘卻他們的容貌,可是又好像能在腦海裏描繪出他們的模樣。

人類、女蘿、風鼬。

怎麽就不知道自己能一次招引這麽多人呢?忍不住一笑,開始猜,我會把“源”放到誰身上呢?還真是好奇呢,不過無論是那一個,另外兩個人一定會有所不甘吧。

揚起紅紋的手。

他們,還會記得我麽?

他們,還會等我麽?

他們,真的會是我遺落心的人麽?

閉上眼。

我很快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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