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話唠師弟變臉記

漠北的風沙,涼州的月,突厥的美酒,雁門關的雪。

江雲涯走過了很多路,看過很多美景,卻一直懷念在岐山上那段時光。

那時,有嚴師有良友,有花有月,有清風作伴,晨露為朋,有清清靜靜的生活,還有,總是跟在他身後愛捉弄他的小師弟。

但他還不能回山。師父說,待你功成名就,再回山拜我。要是一事無成,就不要說是我的徒弟。

十七歲那年出師後,他投了軍,從一介小卒升到小有名氣的将軍。一步步血裏汗裏走來,終算是離終點近了些。

這是他下山後的第四載,這是第一次來到長安城。

帝京裏處處繁華,張燈結彩。和塞外的荒涼悲闊全然不一樣。他一時有點不适應這樣的熱鬧。

這次他稍微嶄露頭角,帶領兩千精兵,破了突厥的埋伏。在軍中闖出了些許名氣。今日的慶功宴,聖上交予晉王殿下主辦,犒勞得勝将領與軍士。

江雲涯被封為正四品破虜将軍。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既不會冷清得沒人應酬,也不會忙得團團轉。

再次謝過同僚的恭喜後,江雲涯還是忍不住擡眸看向上席的位置。身着繡金華貴藍袍的少年眉目清隽,依稀熟悉模樣,但那舉手投足的神情卻是陌生的很。

他應該知道自己在這裏吧。江雲涯想。

三四年的時光,不能算長,但足以改變一個人。昔日沒個正形的小孩兒現在已是晉王,長袖善舞,舉止妥當,笑都笑得恰到好處,讓人挑不出錯來。

如今的晉王殿下,禮賢下士,賢名遠播。隐隐與太子有分庭抗禮的勢頭。

盛極易衰,他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

就是變了,他也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骨子裏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做什麽都要分出個高下。當今太子雖不出衆,但也中規中矩,沒什麽錯處。雖和趙緒比起來說,差得遠了。

在岐山上的時候,師父便說,小緒很聰明,将來定能成就一番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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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既是對這個漂泊數十年的皇子心存愧疚,也實在欣賞他的才能。一直在太子和趙緒之間搖擺不定,弄的一堆大臣忙着站隊。

江雲涯身在軍營,但也見了許多一頭心思只想着把寶壓在太子還是晉王身上的人。

他向來是不理這些事,獨來獨往,旁人看他是塊軟硬不吃的硬石頭,也不再自讨沒趣,多費口舌。如此,倒成了軍中難得的中立派。

四周的熱鬧與他無緣,一人獨酌,江雲涯并不覺得落寞。不過都是虛情假意的你來我往罷了,還不如樽前清酒來的更純粹。

只是時不時不經意地瞥向少年的方向。

他還是有點放心不下。這麽多年,卻一直還當趙緒是那個會向自己撒嬌耍賴的孩子。以前在師傅面前闖了禍有自己給他擔着,現在走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周圍得勝的将領都得了晉王賞賜,再不濟也得了幾句慶功之語。唯獨江雲涯什麽也沒有,倒讓傾向太子的幾人邊安慰他邊趁機拉攏。

江雲涯厭倦朝廷争鬥,索性尋了個借口,去後園長廊醒酒。

月明星稀,夜幕低垂。夏夜的涼風吹過,吹散了些酒氣。江雲涯長呼一口氣,陡然轉身,看見身後穿着藍衫的少年。

少年眉眼已經長開,在月光下朦胧如畫卷,好看得緊。

“見過晉王殿下。”

江雲涯一怔,便跪下行禮。

少年半晌沒說話,江雲涯也未起身,四周寂靜,不時傳來寒鴉幾聲。眼前是少年的錦靴和拉得長長的影子。

“起來。”少年聲音淡淡的,不怒自威。

“是。”

“擡起頭,我能吃了你嗎?”少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聲音裏竟有些委屈。

江雲涯只得擡頭看他。

趙緒板着臉,正狠狠地盯着他,眸中如秋夜星子,清澈奪目,還氤氲着天河的水汽。

“我還以為,你當我死了呢!”對視片刻,趙緒全沒了僞裝,恨恨道“這麽多年都不來看我,江雲涯!你也太無情了!”

莫名被指控了無情的江雲涯啞然無話,從來無甚表情的面上卻忍不住揚起了笑意。

“殿下也是來醒酒?”

起初的殿下是真的尊稱,現在見趙緒這般,像是被潑了水的小貓樣子,忍不住也用着尊稱來促狹他。

“不是,本王就是來瞻仰一下江大将軍的英姿。”趙緒自然禮尚往來。

“……”

江雲涯說不過他,見少年拂袖便走,忙了跟上。

長長的長廊裏,花枝纏繞,月色明朗。少年在前面走,用餘光瞄着後面跟着的江雲涯。

兩兩無話。

最後還是趙緒沒忍住,回過頭來說,“你不準備解釋一下嗎?”

“嗯。”

“快說啊!”趙緒忍了那麽久,受苦的還是他自己。

他擡起眼眸,月已上中天,自己出來的時辰久了些。

江雲涯正要開口,趙緒卻長長嘆了口氣,秀眉長蹙,道:“我要走了,還得去見那些将領。”

“好。”江雲涯看着他,眼中也漾着如水的月色,不自禁添了幾分柔情,把那冷峻的輪廓削弱了不少。

趙緒走到門廊,還是不放心,怕江雲涯自己偷偷走了,便回頭喊道:“你不能溜走,在房頂等着我!”

“是。”江雲涯微微颔首,笑着應道。

這些年了還是沒變,就喜歡上房揭瓦。

趙緒瞪他一眼,等江雲涯再次保證一定不會偷跑才向正廳走去。

像變臉一樣,少年神色與方才全然不一,搖身一變,又成了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晉王殿下。

江雲涯看着他的背影啞然失笑,輕身一躍,踏上屋頂,望着天邊的月出神。

當初,在岐山上的時候,趙緒還不叫趙緒,叫林緒。

林緒最喜歡拉着他去屋頂看月亮。其實月亮哪有什麽好看的,只是湊在一起說話。林緒能從山下客來居的燒鵝那麽好吃但太貴說到翠嬸家皮毛光亮的大母雞下了幾顆蛋,常常半個時辰不帶歇的,活脫脫一個話唠。

江雲涯則寡言少語,大部分時間聽着他絮絮叨叨。不知為何,江雲涯不覺得厭煩,只是一直忍着沒問林緒說那麽長時間真的不口渴?

江雲涯不過大他兩歲,但事事如兄長,闖了禍江雲涯擔着,罰抄江雲涯幫他抄。

林緒常常調侃道,上輩子你一定不是砍了我爹就是殺了我娘,這輩子是來還債的。

第一次見到林緒的時候,他還是個髒兮兮的小孩。六七歲的樣子,衣衫破破爛爛,臉上一道黑一道白的,和街上的小乞丐沒兩樣。只是那雙眸子漆黑澄澈,一點都不膽怯,故作鎮定地看着自己。

師父說,他叫林緒,以後就是他的師弟。

師傅給林緒收拾好,換上幹淨衣裳,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就是面黃肌瘦,看着可憐。

山上原本只有師傅和他兩人,江雲涯才八九歲便已幫着師傅生火做飯。領着林緒去自己屋裏休息後,江雲涯去給他蒸了幾個糯米餅,心裏想着,要把小師弟養胖一點才行。

小孩兒咬到餅後眼淚汪汪,誇他,師兄你真是個好人……話匣子像決堤的洪水一樣。

江雲涯本着面癱臉聽他誇自己,最後還是用一塊綠豆糕堵住了他的嘴。

再然後,林緒身體沒那麽虛了,也開始跟着師父學武。他們倆學的不一樣,林緒用劍,江雲涯用的是唐刀。林緒偷偷纏着江雲涯教他使刀。

在師傅面前,小孩兒乖得和貓一樣,但背後就是個闖禍精。不是去偷吃廚房的糕點被捕鼠夾夾到,就是生火烤叫花雞差點燒了林子。還總好了傷疤忘了疼,反正天塌下來,有師兄頂着。

江雲涯也不知自己為什麽對小孩有種莫名的縱容,可能是當林緒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時候,就心軟了吧。

“師兄,你多跟我說幾句話嘛。”林緒托着腮幫,百無聊賴。

“嗯。多說幾句?”

“你笑一笑。”江雲涯嘴角上彎,笑容僵硬。

“師兄,你笑得有點醜。”

“嗯。”

“其實還是挺好看的。”小孩安慰道“花嬸家的小翠天天偷看你呢!”

“……”

【作者有話說:前幾章慢熱,後面就會撒糖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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