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動

“困了麽?”

“不困”

“想什麽呢?”

“想你”

陡然心跳像是快了一拍,因少年那一句“想你”。

江雲涯嘆一口氣,道:“師兄嘴拙,不會說話,又惹得你不高興。師兄今後能一直陪着你,護你,就算是對師父有個交代。”

“要不是師父吩咐,你還會來陪我麽?”趙緒半晌沒說話,然後問道。

“會。”江雲涯沒有遲疑,“師兄只想看着你平平安安地。”

“哦。”趙緒把頭埋下去,聲音低低的,有點悶,道:“我又使性子了是不是?對不起……”

“這麽些年都這性子,今日是怎麽了?”江雲涯笑道。

“不怎麽,睡去罷。”趙緒心煩意亂,起身就要走。卻不慎踩落一片磚瓦,驚起下面巡夜的小厮。

趙緒還沒來得及說是自己在這裏,那小厮便盡忠職守地開始大喊捉賊。

“……”

趙緒第一次那麽後悔把晉王府的下人訓練得如此身手敏捷,沒片刻,院子裏就圍了一圈人,都仰着脖子喊,叫這“賊”不要跑。

趙緒一身藍衣,在屋頂的圓月旁襯得仙人之姿,心中腹诽,他們怎麽能把自己看成賊了?

所幸,林管家還不算老眼昏花,看了許久,方顫巍巍地說了一句“這好像是咱王爺。”登時人群又騷動起來。仔細一看,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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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溫潤如玉,舉止優雅的王爺半夜竟然在屋頂站着,不知道做什麽,還被當成賊!

這笑話可大了。院裏頓時一片死寂。

趙緒捂着臉,回身一看,屋頂上早沒了旁人蹤影。他知江雲涯應是早就輕功飛了出王府,怕被人看到,疑心自己結黨。但心裏就是堵得慌,悶悶不樂。

""沒什麽賊。本王在此間賞月,都散了罷。”趙緒往下面瞥一眼,淡淡說道。

衆人錯愕許久,方反應過來,又都紛紛誇贊王爺情趣高雅,武功妙絕,暫不再表。

趙緒回到房中時,看見身着玄色勁裝的男子長身立在一旁,顯然已等了許久。

“觀察的如何?”趙緒揉揉太陽穴,問。

“禀殿下,除卻擁向太子的一部分人,大多将領仍是,态度暧昧。”穆千山跪在一旁,身影隐沒在黑暗中,恭敬道。

“錢是買不了人心的,你知道。”

“屬下明白。”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罷。”趙緒有點不耐煩。

“是。“穆千山知他是暫不想再管這些事,便欲退下,被趙緒叫了住。

“不用管江雲涯。”

“是。”

穆千山鬼魅一般地退出房去,無一絲聲音。

趙緒躺在榻上,阖上眸子,眉頭卻緊緊皺着,并未入睡。

此次邊疆武将進京述職,期限三月。這三月裏,未知變數,這些人就算不能為自己所用,也絕對不能成為擋路石。

身體疲倦,意識卻仍然清醒。趙緒有點恍惚,四年了,他變了許多,慢慢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排除異己,明争暗鬥,越是習慣了玩弄權利,心中越是麻木。

岐山上林緒的影子本來早就模糊,今日再見到江雲涯,卻是又清晰了起來。

江雲涯,你要是知道我現在的樣子,還會和以前一樣對我麽?

趙緒思緒紛雜,只想着今日再見時那人更加俊朗成熟的眉眼。在心中問。

在岐山之時,仍是懵懵懂懂。趙緒只是覺得有個可靠的人能任他胡鬧,不管犯了什麽錯,都有人給他擔着。

十五歲那年,到了長安,一切都不一樣了。

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是他的父皇,那是他唯一的血親,卻那麽陌生。在父皇那裏沒有尋常人家的溫情,只有賞賜或者斥責。

慢慢地,趙緒覺得,他不需要什麽親情了。

人總是得隴望蜀,何必呢?

太子從一開始就看不慣他,暗地裏針對他。他卻偏要這天下人看看,你趙景除了個當太傅的舅舅,可還有什麽能力和他争?

趙緒閉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現那場大火。模糊的人影,絕望的哭喊,屍體燒焦的氣味,這個夢魇一直纏着他。在岐山上的時候,還可以堂而皇之地鑽到江雲涯的被窩裏,枕着他溫暖緊實的胸膛,而現在驚醒,卻只有空曠死寂的華堂。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江雲涯別樣的情感,應該是做了第一個那般的夢吧。

夢裏模糊的看不清那人樣子,只感覺是個身材修長有力的男子,他想推開,卻沒有力氣,汗涔涔地沉浸在夢中的快慰中,怎麽也醒不來。直到最後,那人湊在他耳邊輕笑,喚了一聲小緒,他驀然驚醒。第一次做那種夢,竟然在夢裏夢到了自己的師兄……

再後來,父皇提過他也是知人事的年紀,要賜他幾個侍妾,卻都被他推掉了。朝中大臣都誇贊晉王殿下不近女色,持身嚴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有人投其所好,送來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倌,也都被他退了回去。

或許,也只是那個人吧。

可江雲涯對自己的好,是對弟弟的那種好,趙緒不甘心,不甘心總是近不了那一步。

路漫漫其修遠兮……

趙緒亂成一團,躺在床上想了許多,就是沒睡着。

他自幼習武,聽力比常人靈敏,聽得外頭侍女輕聲說了句王爺睡下了,便開口道:“叫他進來。”

身量短小的男人進房,跪在榻前:“回禀殿下,東西已經送給江将軍了。”

“嗯,去領賞罷。”趙緒點頭,淡漠道。

“謝王爺。”

男人趨步退出房去,侍女又進來點了安神香,柔聲道已經三更天了。趙緒應了一聲,轉身躺下。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

長安城中,驿館。

江雲涯住在官員平時進京述職的驿館中,在燈下端詳趙緒送來的一柄唐刀。

那唐刀刀身漆黑,看似樸實無華,然刀峰鋒利,閃着寒光,似凜然秋水。那刀柄處嵌着一顆盈潤的羊脂玉球,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他把那刀連同送來的鑰匙一起放好,嘴角不自覺漾出一抹笑意,吹了燈,思緒萬千。

一別四載,少年已經長成。

要争的話,師哥便陪你争。總之,師哥總是陪在你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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