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錯題本

餘樂離他最近,忙伸手攙扶。但謝朝自己站了起來,晃晃腦袋:“我走了。”

餘樂把他拖到折疊桌旁坐下,塞給他一瓶水:“你是不是中暑了?”

攥着那瓶水,謝朝不吭聲也不看人,胸膛起伏喘氣,明顯不對勁。餘樂給他擰開了又塞回手裏,見他還是不動,忍不住說:“你想讓我們喂你還是灌你?”

謝朝這才開始喝水。他喝得急,連連嗆了幾下,商稚言忙拍他後背順氣,謝朝想躲開,但立刻又被餘樂按在椅子上。

“你肯定是中暑了。”中暑經驗豐富的餘樂斷言,“喝水別那麽急,衣服也脫一下,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喝完一瓶水的謝朝恢複了一些元氣,餘樂逮住機會問:“你吃早飯沒?跑海灘上幹什麽?”

謝朝吃了一驚:“……你看到我?”

餘樂比劃:“你從海堤走上來的。”

謝朝木木坐了一會兒,回答他:“沒吃。”

他兩手空空,但顯然不打算跟眼前兩人說明自己去了哪兒,做過什麽。餘樂撓撓頭,下樓找吃的。

橘貓對新客人充滿興趣,從商稚言膝蓋上溜下來後好奇地繞着謝朝走圈。

謝朝:“我貓呢?”

商稚言在桌上攤開數學卷子和筆記本:“在我家。”

謝朝不吭聲了,順手拿過一本筆記本翻看。他臉色仍舊蒼白,像是極虛弱,商稚言時不時瞥他,擔心他會突然暈過去。

“這是你的錯題本?”謝朝忽然問。得到肯定回答後,他嘴角一勾,毫不掩飾地嘲諷:“你連錯題本都是錯的。”

商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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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高三後,為提高數學成績,商稚言以免費供應奶茶為條件,懇求餘樂給她一對一地補習數學。

餘樂沒上過任何補習班,也沒吃過老師開的小竈,在數學學習上他的制勝法寶只有一本記錄着所有重要題目的錯題本。于是商稚言照貓畫虎地,開始整理專屬于自己的錯題本。

她有一副沒攻擊性、似乎也很不容易察覺別人攻擊性的懵懂性格:“是嗎?哪裏錯了?”

“……”謝朝見她沒生氣,繼續說,“你沒弄懂錯題本的意義,光記錄錯題沒用。”

商稚言聽得認真:“那應該怎麽做?”

謝朝想起她月考卷子上的分數:“你平時只能考70分?”

商稚言臉上發熱,幹笑兩聲,抓起橘貓揉肚子:“平時可能才60。”

她沒聽到謝朝的嘲笑,扭頭看見謝朝盯着頭頂的那蓬百香果思考。男孩臉上敷着一層燦然陽光,臉頰上是睫毛留下的纖細影子。紫紅色的果子在秋風裏牽着枝條搖晃,被葉片和架子切碎了的陽光緩緩流動,覆蓋在他們身上。

“我幫你整理錯題本。”謝朝說,商稚言忽然發現他眼珠子是淺棕色的,剔透漂亮,“保證你數學能考120。”

商稚言所有注意力頓時從靓仔臉上轉移開,失聲道:“120?!”

餘樂風風火火端着一桶熱騰騰的方便面跑上來:“什麽120?”

謝朝:“幫她把數學提高到120。”

餘樂同樣震驚:“商稚言是有點兒基礎,但120也太……”

謝朝:“文科數學題換湯不換藥,會讀題很關鍵。選擇和填空的陷阱不多,這兩部分至少要拿滿分。最後一道大題可以放棄,但是前面三道考的是基礎,必須拿下……”

倆人讨論得熱火朝天,商稚言頭一回發現謝朝居然能說這麽多話。方便面已經泡軟了,餘樂在裏面放了荷包蛋、火腿腸,幾塊炸排骨,兩只昨晚上吃剩的蝦,外加剛燙好的青菜,異常豐盛。

“吃早飯吧。”她提醒謝朝,順便把餘樂的奶茶也放在他面前。

餘樂總結陳詞:“咱們心不能太大,先以100分為目标吧。你有信心嗎?”

“有……吧。”商稚言不太肯定。

謝朝:“不要‘吧’。”

商稚言:“……”

她內心感到一種陌生的震動,尤其在謝朝流露出強硬一面時。商稚言不确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謝朝的堅定和自信,她很少在同齡人身上見到。她心裏頭先冒出來的是懷疑,但随即這懷疑被雀躍和期待代替了。她終于點頭:“有信心。”

餘樂攤開本子:“我和謝朝努力教,你也要努力學。下次月考以90分為目标。”

沒等商稚言回答,餘樂又補充:“要是達不到,你就把大姐給我。”

商稚言立刻拒絕:“不行!”

謝朝默默盯餘樂,眼中滿是驚愕與揣測。

餘樂意識到他誤會了:“大姐是她家的貓。商稚言家裏兩只大貓,黑的叫大姐,白的叫大哥。那天我和徐路聊的時候你不是在旁邊偷聽麽?”

商稚言好奇:“你和徐路聊我什麽?”

餘樂:“說你愛撿貓呗,她對貓毛過敏,現在發展到聽見你的名字都受不了。”

謝朝這時轉頭問:“我的貓叫什麽?”

商稚言:“……它是女孩子,叫二姐。”

謝朝閉了閉眼睛,又問餘樂:“你家這胖貓叫什麽?”

餘樂:“嘟嘟。”

謝朝:“早知道她會起這麽難聽的名字,我還不如把貓給你。”

他三言兩語說了小貓的事兒,餘樂激動得緊緊握住他的手:“對吧!難聽!”

實際上他的貓也是商稚言撿的。嘟嘟在商家住過一陣子,和丈夫在外勾搭野貓的大姐之間産生了純潔的愛情,被餘樂拎走的時候哭着喊着,場面如同許仙慘別白娘子。餘樂添油加醋地說着,謝朝開始吃那碗發漲的方便面,大橘已經睡醒了,開始玩謝朝鞋帶。

商稚言則在一旁微微發愣:謝朝說了“早知道”。

原來那晚他的出現并非偶然。他認得商稚言,知道商稚言住哪兒,而且知道商稚言喜歡撿貓。他是專程帶着小貓,在雨夜裏等待商稚言的。

也因此,當商稚言說要養小貓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把小貓給了她。

或許是吃了東西,又或許是歇息夠了,這裏還有聒噪餘樂和冰涼奶茶,謝朝臉上僵硬的冷漠消失了許多。他認真聽餘樂說話,任由大橘趴在他鞋子上打呵欠,偶爾還會笑一笑,為他所不知道的、發生在商稚言身上的一些好笑事情。

這一天的補課結束後,商稚言确實有點兒醍醐灌頂。謝朝教她在錯題本上寫出題目所考知識點、包含陷阱和思考過程,餘樂找出許多數列題讓她熟悉出題套路,先确保不會丢掉數列的分數。

商稚言還察覺,謝朝比餘樂更擅長教人學習。餘樂給她補課,實際上是給他自己查漏補缺和整理知識系統,但謝朝教她,完全立足于她的基礎和水平。商稚言學完之後,甚至有點兒躍躍欲試:“我回家再做幾道數列題。”

餘樂爸媽對靓仔同學很感興趣,熱情挽留謝朝在家吃飯。謝朝明顯不懂得拒絕別人,結結巴巴地推搪,最後是餘樂一左一右攬着他和商稚言出了門:“我們帶謝朝出去吃。”

這一頓晚餐實際上是餘樂和商稚言針對謝朝的單方調研活動。

他倆發現謝朝讷于與人交往,對很多問題都保持沉默,最後只打聽出他過去生活在內陸,初來乍到,十分不适應。

餘樂示意謝朝看自己怎麽剝皮皮蝦:“我罩你。”

他說完就笑了:“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這裏的大佬級人物。”

謝朝默默看向商稚言。他的手被皮皮蝦尖殼劃破了,已經對這種複雜的食物失去興趣。

商稚言點頭解說:“他爸爸是民警。”

餘樂父親是派出所基層民警,母親幾年前下崗了,在家開個小賣部補貼生活。他似是覺得自己說話太滿,往謝朝碗裏扔了一只剝得極其漂亮的椒鹽皮皮蝦後補充:“小學時我老豆打我,我就跑到商稚言家裏躲。一路又哭又喊又罵,這一帶沒人不認識我。”

飯館老板走過,點頭佐證。

謝朝一邊吃蝦一邊笑。這小飯館是商稚言和餘樂常來的地方,推開不太幹淨的玻璃窗就能看海。此時夕陽西沉,流金般的海面上漂着幾艘小船。

商稚言也想讓餘樂幫忙剝蝦,但被餘樂無情拒絕了。餘樂拒絕之餘還叫了兩只花蟹,撺掇商稚言給謝朝表演真正的技術。

“她可以徒手拆蟹。”餘樂笑着又給了他一只皮皮蝦,“吃啊你,別跟商稚言客氣。我和你擔負着她的未來,她必須感激我們,請客只是小意思。”

花蟹殼子薄,恰好又是秋季,膏肥肉厚,香氣撲鼻。商稚言确實能徒手拆蟹,但不知為什麽,她對餘樂的提議下意識地抗拒。

謝朝這時拿起一只蟹:“你教我。”

商稚言:“……好。”

她教他如何掀開蟹殼,如何輕松把蟹掰成兩半,能吃不能吃的部位也一并講解。謝朝學得非常認真,餘樂趁機猛吃,一碟子椒鹽皮皮蝦最後只剩兩個,他慈悲地夾進商稚言碗裏。

一頓飯下來,謝朝最喜歡的是那道炸小魚。手指長短的沙尖魚去了頭,裹上薄薄一層蛋糊,猛火熱油炸酥,立刻出鍋。蛋糊魚皮酥脆,魚肉嫩滑,魚刺柔軟毫無攻擊性,囫囵大嚼也津津有味。有炸小魚佐餐,謝朝一口氣吃了三碗不加蔥的蝦粥。

商稚言看他吃得高興,自己心裏也挺高興。謝朝現在看上去有了點兒血色,不再蒼白,越發符合靓仔同學這稱謂。

吃飽喝足,餘樂問謝朝:“你吃海蜇皮嗎?”

謝朝點頭。

餘樂又來了興致,他問飯館老板借了塑料小桶和網子,當先奔下海堤。商稚言跟謝朝解釋:“他想帶你去撈海蜇。”

謝朝想了想:“水母?”

漲潮的海水已經漫到海堤下方,幾乎完全淹沒白色淺攤。餘樂先跳進水裏,商稚言見謝朝有些猶豫,沖他伸出手:“你扶着我下來,別怕,這一帶我們很熟,只要不往前走就是安全的。”

沙子被曬了一天,隐隐還有熱度,赤足接觸的感覺有些古怪。但水流冰涼溫和,舒緩了酷熱的溫度。商稚言帶着謝朝往前走,謝朝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抓住商稚言手臂的力氣很大。商稚言回頭時,意外看見他挽起的褲子上沾着許多沙子。

“你今天下過海?”商稚言問。

但還沒等到謝朝回答,餘樂已經在前方高高舉起網子:“我撈到了一個!”

商稚言:“一個怎麽吃?”

餘樂:“我不吃,你們分吧。”

他說着把網子往商稚言的方向抛。商稚言忙擡手去接,但謝朝還抓着她手臂,網子沒接住,那輕薄的一片水母倒是躍了出來,直沖着商稚言臉上趴去。

謝朝立刻出手,一把抓住水母。

水母涼且滑,差點從他手中溜走。謝朝單手抓不緊,幹脆用雙掌把它壓住。水母的觸須纏繞在他臂上,還在緩慢蠕動。

和驚訝相比,謝朝反倒被這種新鮮的觸感吓了一大跳。

“我抓到了!”他臉上頭一回出現了孩子般的笑,舉起水母大喊,“我抓到它了!”

但随即他就像觸電了一般猛地松了手。透明的水母一落入水中,立刻潛游而去。數道細細的紅色傷痕出現在水母觸須觸碰過的皮膚上,像纏繞手臂的細小藤蔓。

幾乎就在瞬間,謝朝感覺手臂像燒起了一場火,又疼又辣。

作者有話要說:  抓水母的時候,別碰到它的觸須就會安全很多。但有的水母全身帶毒,可能還有刺,不懂行的人還是別碰為好。

餘樂: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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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錦鯉糖、冷杉、止歸零的地雷,麽麽噠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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