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垃圾
餘樂和商稚言都傻眼了,倆人連忙把謝朝往海堤上拉。謝朝并沒意識事态嚴重,還轉頭提醒餘樂:“你的桶子和網……”
“別管了,去醫院!”餘樂讓商稚言看着謝朝,自己跑去截車。
謝朝開始只是覺得手臂難受,燒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痛覺反而漸漸減少,很快他發現手指開始麻痹。這時候謝朝才緊張起來:他看到紅色的傷痕上冒出了水泡。
緊接着,他再一次身體打晃,差點栽倒。
商稚言緊緊攙着他,幾乎要把他抱在懷裏,她察覺謝朝體溫在升高:“沒事的沒事的,是有點兒疼……水母的觸須有毒,去醫院解決了就好,你別抓!千萬別抓!”
“這太癢了……”謝朝咬着牙說,“不,你先放開我……我想吐……”
他趴在海堤上狠狠吐了一回,胃袋不停抽搐,剛剛吃下去的所有東西還沒消化,全出來了。
餘樂在街上截了一輛電動載客三輪車,商稚言這時也快支撐不住了:“餘樂!”
三輪車司機和餘樂一塊兒往這邊跑。他背起已經昏昏沉沉的謝朝,等餘樂和商稚言上了車,立刻往醫院開去。
司機一路咕咕叨叨用方言說話,學生仔不懂事啦,水母是可以蟄死人的啦。餘樂一張臉白得像紙:“別別別睡覺,謝朝!醒醒!別睡啊天光白日睡什麽!”
謝朝的腦袋搭在商稚言肩膀上,拼着最後一絲力氣:“餘樂……你他媽……踩着我的腳……”
餘樂又狠狠踩了下:“不能睡!”
司機沒收他們錢,還幫忙背謝朝進了急診室。
餘樂的舅舅正在急診室值班,醫生護士好幾個人一塊兒把謝朝安頓在病床上。謝朝已經昏了過去,手腳虛軟。他手上的水泡已經沿着紅色傷痕連成了線,餘樂舅舅面色凝重,讓人抽血去做化驗之後,扒開謝朝的眼皮察看。心電圖機推了過來,護士迅速給謝朝測量心率與血壓。
餘樂和商稚言被攔在急診病房外,商稚言比餘樂還冷靜一些,餘樂已經哭出了聲,不停抹眼淚:“商稚言,我害死謝朝了……”
他看上去不太頂用,護士便讓商稚言去挂號交錢領注射液。商稚言抓起餘樂錢包跑往挂號處,她除了謝朝的名字和班級之外一無所知,匆忙挂了個急診號,又轉身奔去藥房取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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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急診病房,餘樂正坐在走廊上嗚咽。他舅舅從病房裏走出來,拎着他衣領讓他站起:“你同學是不是中暑了?”
餘樂哭着點頭,又搖頭。他舅煩了:“商稚言,你說。”
“上午在海邊呆了一個多小時,出汗多,沒力氣坐不穩,臉色很差,我們都覺得是中暑了。”
“吐過嗎?”
“吐過,被水母蜇了之後吐了。”商稚言把藥水交給護士。急診病房裏躺着好幾位輸液的人,忙忙亂亂,護士給謝朝挂起了點滴。
“吃過什麽?”
商稚言回憶:“方便面,炸排骨,奶茶,還有……”
“蝦,蟹,沙尖魚……車螺……”餘樂在一旁補充。
話音還未落,舅舅的責罵便劈頭蓋臉落下來,砸得倆人暈頭轉向。
謝朝被水母蜇只是小事,水母的毒素通過觸須與皮膚接觸導致燒灼感和水泡,但對身體沒有太大的影響。真正讓謝朝嘔吐和暈倒的原因是輕症中暑。謝朝中暑後沒有充分休息,還吃了一堆讓身體負擔加重的食物,最後只能以嘔吐來排出體外。
“你身體跟你同學的身體怎麽可能一樣?”餘樂舅舅怒氣沖沖,“你這個同學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家裏嬌生慣養的少爺仔!還有你半懂不懂就學別人去抓水母,你有防護手套嗎?你有專業工具嗎?啊?”
餘樂被訓得一點兒聲音都不敢出,不停低頭推眼鏡。
他舅不肯姑息他,轉頭就給餘樂爸爸打了電話。
半個多小時後,謝朝醒了。看見餘樂和商稚言倆人垂頭喪氣,他先指着頭頂的點滴問:“這個是什麽?”
“能量。”商稚言跟護士确認後回答。
謝朝的問題不大,補充能量就行。護士把內服和外用的藥交給商稚言,細細告訴她分別怎麽用,餘樂則陪着謝朝在病房裏聊天。商稚言提了一小袋藥走回來時,正好看見餘樂蹑手蹑腳溜出病房:謝朝睡過去了,他不敢打擾。
“精神還不錯。”餘樂又恢複成了沒憂沒慮的學生仔,“沒想到他能這麽多話。”
商稚言提醒:“他是怕你內疚才跟你聊天的。要是真的有精神,怎麽現在又睡過去了?”
餘樂一下愣住了。
他們還沒有足夠的人情交往經驗,對人的判斷永遠直接、粗糙,但有時候異常準确。“……謝朝這個朋友不錯。”餘樂憋了半天才說,“下次去釣蝦吧,不抓水母了。”
兩人正小聲讨論怎麽送謝朝回家,走廊忽然傳來匆忙腳步聲,一位滿臉嚴峻的中年人大步來到急診分診臺前:“謝朝在哪號病床?”
那是他們跟謝朝父親謝遼松所見的第一面。坦白說,這第一面,彼此都對對方留下了極壞的印象,這糟糕的第一印象綿延許多年,甚至在商稚言工作之後她仍被謝遼松不留情地扔過名片。
但當時兩個孩子并不知道這一切,也還沒領教到謝遼松的壞脾氣。謝遼松身邊還有一位婦人,正在急切詢問:“小朝怎麽了?怎麽進急診了!”
護士告訴他倆那邊有謝朝的同學。婦人立刻小跑過來,忍着焦急匆匆問:“同學是嗎?小朝他——謝朝!”
她看到了急診病房裏的謝朝,立刻沖了進去。
謝遼松和餘樂舅舅說了一會兒話才走入,經過商稚言和餘樂身邊時,沒有看他們一眼。
兩人不敢進去,趴在門口偷瞧。謝朝被那婦人搖醒了,婦人正抓着他手臂嗚咽,心疼地撥開謝朝頭發擦拭他臉上虛汗:“怎麽成這樣了……你是被什麽東西咬了嗎?我早跟你爸說過你不适合來這裏,你看看,這是什麽東西弄的!”
謝朝和婦人說話時聲音非常溫柔:“水母……我和朋友去海邊玩,不小心碰到了水母……”
謝遼松沒有走近,餘樂和商稚言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隐隐散出令人緊張的壓抑氣息。“你在外面亂吃了什麽髒東西!”
謝朝閉上眼睛,沒有回答。婦人低聲呵斥謝遼松:“怎麽這樣跟兒子說話!小朝都……”
“他自找的。”謝遼松居高臨下,盯着謝朝執拗的臉,“還中暑了是吧?很好啊,謝朝,你愛折騰自己,我不管,但警察把電話都打到家裏來了!你到底惹了什麽事,交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朋友,居然驚動警察?!”
謝朝怒氣沖沖與他對視:“我不知道什麽警察,我也沒有惹事。”
餘樂戳了戳商稚言,無聲地說:我老豆。
商稚言恍然大悟:餘樂舅舅通知了他爸,他爸肯定通過班主任拿到了謝朝父親的聯系方式,一并通知了眼前的男人。
婦人竭力安撫兩父子,但倆人聲音一個比一個高,餘樂舅舅風風火火沖進來:“都滾出去!這是病房!”
急診病房裏其他的病人和家屬全都默默盯着噴發怒氣的謝遼松。謝遼松轉身走出去,這回終于正眼看到了餘樂和商稚言。
“離我兒子遠一點。”他說,“什麽垃圾!”
餘樂按着商稚言不讓她動,商稚言朝着謝遼松背影用他一定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又是什麽垃圾呢,叔叔。”
他們看見謝遼松回頭,一張青白色的臉,目光像蘊了火一般狠狠瞪着商稚言。餘樂緊張壞了,正要說些什麽緩解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時謝朝被那婦人攙着走了出來。“我回家了……”他小聲說,“學校見。”
接謝朝回家的是一輛黑色奧迪,但商稚言當時還不懂辨認。她沖車子不停揮手,看到車後座謝朝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謝朝是有錢人啊。”餘樂忽然說。
“車很貴嗎?”
“不僅車很貴,而且……開車的是司機吧。”
兩人都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戴手套開車的私人司機,不禁面面相觑。餘樂很懊惱:“早知道就不去鹹魚吧吃飯了,至少也要香格裏拉吧,符合謝朝的格調。”
商稚言:“我沒那麽多錢。”
他倆打開錢包對了對,發現都只剩回家的公車費。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給商稚言帶來了持續很久的沖擊。她忽然擁有了兩個成績優秀的學霸級老師,又忽然和謝朝熟悉起來,還意外見到了謝朝的家裏人。
謝朝和她認識的其他男孩子總有那麽一點兒說不清楚的差異,就連跟餘樂相比,謝朝也一樣充滿新鮮感——商稚言有時候甚至怨恨起那只不知去向的水母。謝朝當時笑得太燦爛了,她希望他多笑一些,更快樂一些,虛弱和冷漠的表情最好從他身上消失,再也別出現。
和謝朝本人相比,“謝朝是個有錢人”的事情倒沒在她心裏留下太多印記。畢竟兩天後學校恢複補課,謝朝竟開始跟餘樂一塊兒去小賣部搶烤腸。
但另外一件事卻在商稚言心裏留下了痕跡。那是回到學校上課時發生的事情。同華高中每天下午都上三節課,五點之後是半個小時的活動課,五點半準時打開校門。商稚言每天的活動課時間都和同桌孫羨到操場跑步,有時候她倆還能看到同樣奮力跑圈的餘樂和謝朝。
孫羨告訴商稚言,她對謝朝印象深刻。孫羨每次下晚自習騎車回家,都能看到謝朝站在黑漆漆的海裏。海岸的探照燈會掃過他,照亮他身上的同華高中校服和一張無表情的臉。海水淹沒他的小腿,他可以一動不動地站很久很久。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之外的同華高中】
小賣部烤腸一塊錢一根,兩臺機器,一般一次能供應三十根,是小賣部龍頭産品。
謝朝和餘樂所在的高三(9)班位于教學樓三樓,沒有任何搶占優勢。
餘樂:實不相瞞,我三年來搶烤腸的經驗簡直可以出書。
謝朝:別教我,不想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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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不愛喝水的怡寶、冷杉的地雷。
謝謝圈圈愛吃小水果地營養液。
麽麽噠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