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浪子(1)
文科班女孩居多,她們早就通過商稚言認識了餘樂和謝朝。高二剛開學時,餘樂每次課間來找商稚言都會收獲她們的起哄和壞笑,但漸漸的,餘樂諸般表現實在不像對商稚言有意思,反而像是在使喚商稚言。
女孩們的心思歇了,加上商稚言常添油加醋地說餘樂的不對,餘樂在她們班上人氣不高,但大家看到他都挺開心的:他說什麽話都像是自帶效果,引人發笑。
但謝朝就完全不一樣了。謝朝和餘樂第一次出現在商稚言的窗戶旁邊是來給她送烤腸和英漢詞典。倆人走了之後,商稚言立刻被圍了起來:“那個就是理科班第一名那帥哥?”
雖然後來謝朝來的次數漸多,且多是為了餘樂跑腿,但他性格冷淡,不愛跟人打招呼,只有看到商稚言,那張臉才勉強活動起來,扯出一個笑。他認識孫羨,偶爾會跟她說句“你好”,但也僅止于此了。
女孩們起哄他和商稚言。這種起哄在商稚言聽來,與她們起哄自己和餘樂是毫無分別的。
“你臉紅什麽?”她又問,“你感冒了?是不是餘樂家被子太薄?”
“沒有。”謝朝擡手沖她一擺,扭頭就走,“今晚不用等我們了,肖老師給我倆單獨講幾道題。”
謝朝其實給自己也買了一份《浪潮周刊》。這是商稚言夢想的起點,他想為她保存着。
社會新聞版面的“方寸報道”專欄刊登着崔成州撰寫的報道。謝朝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這篇報道,與商稚言當日所見已經大有不同。題目下方有一張照片,是在朝陽裏的路口拍的。稀薄的晨霧中,明仔呲牙咧嘴地與野狗對峙,他張嘴大喊,臉上是不屬于六歲小孩的兇狠神情,肢體動作卻再明顯不過:弓着腰,雙腳已經做好了後撤逃跑的準備,這是□□裸的恐懼。
撰寫報道和攝影的,都是崔成州。
謝朝來回看了兩遍才把報紙疊好。他此時才知道,自己和商稚言遇到的明仔,在記者眼中原來只是一個切入口。崔成州把明仔的故事上升到了更高的層次,他注視的不僅僅是一個明仔,而是二十六個與明仔有相同命運的孩子。
在報道的最後一部分,還有兩段補充:明仔的母親住進了精神病院,她必須接受住院和藥物治療,不能再獨自生活。而明仔被福利院收留,不必在垃圾箱裏翻找食物或是與野狗搶東西了。
當日勸阻商稚言的時候,謝朝确确實實沒有預想過明仔的命運會發生變化。崔成州做到了,他用他的筆墨改變了明仔,也許還有剩下那二十五個孩子的一生。
……商稚言以後也會成為這麽厲害的人嗎?謝朝心想。
他覺得自己變得古怪了。這樣簡單的、本該毫無障礙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麽,他一思考就開始微笑。
餘樂和徐路回頭想問他問題,見到他盯着物理習題集笑,不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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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惡心。”餘樂挑選了一個自認為最恰當的詞,“謝朝瘋了。”
“你看應南鄉短信時也是這樣笑的。”徐路提醒。
餘樂:“我沒有。”
但徐路提醒了他,他掏出手機,又認認真真從頭浏覽了一遍應南鄉發的那幾條信息,并強迫自己忽略徐路在身旁重複的“好惡心”。
謝朝仍住在餘樂家裏,餘樂父母對謝朝都是滿心歡迎,但身為民警,他父親還是反複确認謝朝的離家已經得到家長允許。謝朝撒了謊,他很過意不去,餘樂勸他放輕松。
“你說的謊在我爸那裏都是真話。”謝朝正在天臺的小書房裏和他一塊兒做題,餘樂邊填自主招生報名表邊說,“我就不一樣了,我說的哪怕是真話,但我爸也不會信的。”
“你爸好像有我家的電話。”謝朝想起來了,“我的謊言很容易戳穿。”
“那就戳穿啊!”餘樂擡起頭,一臉的怒其不争,“謝朝,你清醒一點吧,你在我家都住五天了,你老豆找過你嗎?”
謝朝沉默着,轉動手裏的筆。
“不說你老豆,你家那個對你很好的阿姨,她也沒找你啊。”見謝朝低頭不吭聲,餘樂自覺說話有點重了,輕咳兩聲,“嗯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說她不關心你……我就是覺得她很奇怪。”
謝朝正想說什麽,餘樂想到了準确的形容:“你的家庭關系特別像TVB那種狗血豪門劇。你阿姨如果生個男孩子,那就完全一模一樣了。”
謝朝:“……她懷孕五個月了。”
餘樂目瞪口呆。這一天夜裏,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淩晨一點還找出《天地豪情》和《溏心風暴》的DVD碟片跑到謝朝房間裏問他:“你看過這兩部嗎?你學學,參考參考。”
謝朝沒時間看這些動辄幾十集的大戲,餘樂和商稚言對劇情爛熟于心,逮住機會就跟他複述。謝朝沒覺得自己家和劇情有相似之處,但聽着聽着,他倒是有點兒想妹妹了。
“她很黏我。”謝朝說,“我跟你說過她名字嗎?她叫謝斯清。”
商稚言搖搖頭。她和謝朝正推車穿過人潮擁擠的校道。老師們給餘樂等幾個參與自主招生的學生開小竈,晚自習後和商稚言一塊兒回家的只有謝朝。
校道雖然有燈,但樹叢太密集了。龍眼、荔枝和芒果樹失去了花和果實,成為普通平常的行道樹,把燈光擋得嚴嚴實實。商稚言看到在黑暗中悄悄牽手的男孩女孩。
她告訴謝朝,明年春天就會看到這些樹開花,整條校道都是香噴噴的水果味兒,春天的龍眼和荔枝樹有點兒煩,會有許多小蟲子、蝴蝶和蜜蜂,芒果樹就清新許多,折斷葉片,能聞到芒果的清香,結果的時候果子一顆顆垂挂在樹下,擡手就能碰到。
謝朝認真聽她聊這些自己還沒見過的場景,只覺得有意思極了。雖然餘樂也跟他提過夏天和秋天如何躲避保安追擊偷摘果子,但商稚言說的比餘樂說的有趣得多。
他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謝斯清的事情。
這個妹妹比他小六歲,今年才剛上初一。她是在謝遼松和秦音結婚第二年才出生的,正因為有了她,謝朝才真正接受了秦音:他實在太喜歡當謝斯清的哥哥了。
“哥哥”是小孩謝朝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身份,他在家裏不再被喊作謝朝或小朝,取而代之的是——“哥哥”。
小謝朝覺得這太新鮮了,謝斯清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就老趴在嬰兒床邊看她睡覺、吃手指和哇哇大哭,謝斯清學會說話了,他就天天教她喊自己,等到妹妹終于能走路,謝朝開始背着她、抱着她,在房子和院子裏四處亂竄。
他看着一個小嬰兒長大,她有柔嫩溫暖的小手小腳,越長越高,越來越調皮,總跟在他身後,要他牽自己的手。謝朝有時候會想,除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會再有機會這樣完整地參與一個生命的成長和成熟了。
“她也很喜歡《犬夜叉》。”謝朝說,“我發現她和你的閱讀興趣差不多,你還有什麽推薦的書嗎?”
“那可太多了!”商稚言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
謝朝說不知道:“但總要回去的。月考吧,等這次月考過了,我就回家。”
走出校門,一口海風劈頭蓋臉撲過來。謝朝下意識打了個冷顫。這兒沒有暖氣,學校裏也沒有取暖的設備,他不适應濕度極高的冷風,入冬之後總是咳嗽流鼻涕。他沒有餘樂家的鑰匙,也不好意思一個人先回去,餘樂不跟他倆一塊兒走的時候,他總會在商稚言家的租書店裏消磨時間,和貓們玩耍。
十字路口有人正在賣烤紅薯,碩大的油料桶上蓋着透明塑料布,布外寒冷,布內是熱騰騰的紅薯,一層水珠結在上面,看起來朦朦胧胧的。
“吃紅薯嗎,”他卡了一秒鐘,鎮定地問,“言言?”
商稚言聽慣了朋友們這樣喊她,一點兒沒覺得不對:“好啊,我請你吃冬天第一個烤紅薯。”
謝朝的理智告訴他商稚言說的不過是一句平常普通的話,但他又莫名笑了,好像遇到天大的好事一樣。
賣紅薯的是個小年輕人,拿個小秤給他倆稱了一根紅薯。商稚言雖說要請人吃飯,但囊中羞澀,掏半天才湊出11塊錢,只能買一根大紅薯。兩人站在路邊分吃,紅薯掰開了,露出裏頭熱融融的糖心,香氣大股地往人鼻子裏鑽。
溫度很燙,謝朝一邊吃一邊抽氣,商稚言:“你是小貓舌頭。”
謝朝笑了:“嗯?”
商稚言:“小貓就是這樣吃東西的。”
謝朝點點頭,又給她分了一截紅薯。商稚言很喜歡小貓,他心裏突然想。
兩人慢吞吞地吃着,眼看校門口的人越來越少,但餘樂還是沒出現。“你去看小貓嗎?”商稚言猶豫着問。
“去啊。”謝朝立刻回答。
人煙稀少的光明裏十分安靜,兩人騎車正要拐入其中,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幾句斥罵:“撲街仔!夠膽你就走!叼,見你一次打一次……”
兩個中學生面面相觑,心裏都是同個想法:不宜久留。
暗處有幾個正在纏鬥的人,還有棍棒敲擊地面的聲音,謝朝催促商稚言快走,此時那被圍打的人忽然突破了圍堵,踉踉跄跄沖過路面。
瘦削的臉,幾乎沒有長度的板寸。商稚言和謝朝心中都是一震:是黑三。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之外的小事情:
謝朝:我給你買夏天最後一個冰淇淋。
商稚言:我請你吃冬天第一個烤紅薯。
餘樂(不甘被抛棄):我……我請大家欣賞春天第一條毛毛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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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空山松子落、冷杉的烤紅薯。
謝謝IKEA、趙生的烤腸。
請大家一起參與豪門争産劇研讨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