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浪子(2)
黑三哥也在這瞬間看到了他們倆。但他立刻轉頭,裝作不認識,跑進對面小巷。身後那五六個混混呼啦啦跟着,也湧了進去。
商稚言呆在當場。報警嗎?還是立刻呼救?她還猶豫着,謝朝忽然扭轉車頭,往小巷沖去。
黑三根本沒跑遠,他的腿被打傷了,跑步需忍着疼,一瘸一拐。那些人很快追上他,又沖他後背舉起了棍棒。
“我報警了!”謝朝把手機扔在巷口的花圃裏,跳下車大吼,“派出所的人馬上就到!”
“別管我!”黑三破口大罵,“你滾!”
但那些人已經回頭盯着謝朝。謝朝與他們的氣勢迥然不同,他怎麽看都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學生,身上還穿着同華高中的校服。
“你乜水?*”為首那人拎着鐵棍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舉起鐵棍在謝朝車頭狠狠一砸,“你邊個橫頭噶!識唔識雄哥名字?雄哥啊!條黑三踩到雄哥頭上,你幫他出頭?你幾條命啊學生仔?*”
鐵棍怼在謝朝胸口,一下下地用力,那男人說:“要不你跟我,我罩你……”
他話音未落,身後忽然一陣騷動。黑三弓腰沖破了人牆,一把從後抱住那人,狠狠把他掼向牆壁。
“走啊!”黑三沖謝朝大吼,“不要理我的事!”
那人已經原地打滾爬了起來,罵着髒話把鐵棍砸向黑三肩膀——此時警笛聲突兀響起。
衆人均是一愣,緊接着立刻扭頭往巷子深處跑。被黑三摔倒的那人一邊跑一邊罵罵咧咧,還不解恨似的,把手中鐵棍朝黑三扔了過來。謝朝眼疾手快,一把拎起自行車,幫黑三擋下了這棍子。
警笛仍在響個不停,商稚言此時才敢走近。她從花圃裏撿起謝朝的手機,手機正處于通話狀态,顯示的聯系人名稱是:斯清。
“……可以了嗎?哥哥?你怎麽了?為啥要我給你播這個聲音……”
謝朝接過手機,簡短說了一句“我沒事,你睡吧”就挂斷了。
黑三坐倒在地上,他傷得嚴重,不僅腿不便行走,衣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肩上好幾道棍棒捶打的痕跡,眉角一道血跡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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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管我……走吧。”他瞪了一眼謝朝,随即發現商稚言就在謝朝身後。這一眼令黑三愈加憤怒:“你跟言言在一起,你怎麽能丢下她?你怎麽敢一個人招惹那些流氓?你知道他們是什麽角色嗎!”
謝朝不知道,他也沒想這麽多。他沖出來的原因,是他認為若是自己不行動,行動的人将會是商稚言。商稚言做事情不管不顧,不看後果,只憑一時沖動,明仔和崔成州的事兒是特例,他不能讓商稚言冒險。
但面對指責,他沒有反駁,只低聲說:“表哥,去醫院吧,你傷得不輕。”
餘樂舅舅見到商稚言和謝朝攙扶着一個男人走進來,下意識就問:“餘樂呢?”
商稚言:“今晚的事情和餘樂沒關系。”
舅舅半信半疑,盯着急診室門口看了好一會兒。他給黑三做了緊急處理,随即發現不妥:“你這個傷……”
“摔的。”黑三立刻說。
舅舅冷笑,搖搖頭。黑三在診室裏處理傷口,商稚言和謝朝則在門外翻找書包和口袋,但兩人身上都沒有一分錢。謝朝離家的時候根本沒帶錢,住在餘樂家的這幾天全靠餘樂的零花錢支撐,而商稚言的零用錢到月底已經告罄,僅剩的十一塊已經化作烤紅薯,入了兩人肚皮。
商稚言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問舅舅借錢,最後只能給家裏打電話求助。
等家人送錢過來的時候,商稚言和謝朝面對面呆站在走廊上。黑三的眉角有一處傷口需要消毒縫針,謝朝側耳細聽診室的聲音,但裏頭安靜極了,黑三沒哼哼,餘樂舅舅也不說話。
擡頭時他看見商稚言盯着自己。
“你為什麽去幫他?”商稚言不解,“那根本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情。”
“他是你表哥。”謝朝說,“你會不管他嗎?”
商稚言咬着嘴唇。她不知道。黑三給她留下的舊印象很差很差,但他現在似乎變了。
“我覺得這是必須挺身而出的事情。”謝朝看着走廊頂部一只啪啪撞向燈管的飛蛾,“就像你必須為明仔找到一個記者一樣。”
他語氣平靜,像在說一種再普通不過的日常。
空氣裏彌漫着消毒藥水的氣味,商稚言看着仰頭的謝朝,很久很久都沒有移開眼神。謝朝個子高,脖子修長,他仰頭盯視慘白的燈光,像一尊孤單固執的塑像。
半個小時後,張蕾來到了醫院。黑三的清創縫合手術也正好完成,他腦袋纏着繃帶,眉角貼了紗布,半裸的上身滿是藥膏的氣味。商稚言看着他肩背上的傷,心裏很難受:到了明天,這些傷就會成為阻礙黑三活動雙手的淤青。
黑三并不知道他們聯系了張蕾。張蕾經過走廊,狠狠瞪了一眼商稚言,便前往挂號處繳費。
她再回到急診科,黑三已經在走廊上坐着休息了。他聽見腳步聲,擡頭時才猛地看到張蕾。
商稚言和謝朝都沒想到連那些持棍流氓都不怕的黑三,見了張蕾就像兔子見了老虎一樣,整個人立刻打顫瑟縮,腦袋立刻低下去,一聲不敢出。
“很有本事啊。”張蕾冷笑道,“我們張家很少出你這種有本事的人。剛放出來才多久,又打架惹事。你這麽大人了,二十幾歲了,為什麽就不能學學好呢?”
黑三一張黑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耳朵都紅了,手指交叉,緊緊絞着。
“我會還錢的。”他說。
“不必了,這一千幾百我還出得起。”張蕾又瞪了商稚言一眼,“你以後是人上人還是地上蟲,我都不管,我也管不了。但言言要是再牽扯進你的那些破事情裏,我饒不了你。商稚言!走了!”
商稚言跟在張蕾身後離開,她只來得及給謝朝揮揮手。
回去的一路上張蕾都沒吭聲,但一回到家,她立刻爆發了。
“商稚言你今年幾歲啊?你有沒有腦子?你知不知道黑三是什麽人?你忘記他當時用你來要挾我們給錢的事情了?那是綁架!是勒索!”張蕾砰地一聲關上卷閘門,大聲訓斥,“他放出來就放出來,他是生是死跟你有什麽關系!”
商稚言不敢頂嘴,商承志咚咚咚地從樓上跑下來,試圖緩和氣氛:“怎麽了?”
張蕾吼道:“你給我站定!”
商稚言不敢多走一步。她原原本本地把今晚發生的事情說出來,本以為張蕾會消氣,但沒想到她愈發震怒。
“謝朝是吧!謝朝!”她砰砰地捶着桌子,“這種人你以後也不許來往了!根本不懂得輕重!那是什麽情況,是你們這些小孩子能插手的嗎!”
“我們不是小孩子了!”商稚言忽然反駁,“媽媽,今晚被打的是黑三,就算不是黑三,我和謝朝看到路上出現這種情況,我們也不可能掉頭走!”
“那就報警!要你們小孩去出什麽頭!”張蕾提高了聲音,“商稚言,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階段,你的第一任務是什麽!你的學習搞上來了嗎?你要是再這樣混下去,以後就跟黑三一樣,做不入流的工作,一世人就這樣了……”
“不會的不會的,”商承志連忙打斷了張蕾的話,“我們言言進步了,每次月考都進步。這是餘樂和謝朝的功勞嘛。”
“不要提謝朝!他比餘樂更不靠譜!”張蕾這時發現商稚言眼圈紅了,“你又哭什麽?一說你就哭,是有多嬌氣!”
“你不要這樣講我的朋友!”商稚言忍着眼淚,“反正我做什麽都不對,我就算進步了你也看不到,在你心裏我什麽都做不好!”
“我說錯了嗎?你吵什麽?你跟黑三混一塊兒你還有道理了?”
“我只是在學校門口碰見過表哥,我知道他在哪裏做事,就這樣而已!”商稚言擦了擦眼睛,她必須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才能維持正常的表達,“是你有偏見,你對我有偏見,你對他也有偏見。”
“我永遠對他有偏見!”張蕾沒有否定,“他要挾你來跟我們要錢,我這一世都不可能原諒他!”
“你不原諒他關我什麽事!難道看着他被人打死也不管嗎!”
“不許管!”張蕾怒道,“這就不是你們該管的事!死了就死了,張家沒有他這種爛人!”
商稚言終于口不擇言:“你不講道理!我讨厭死你了!”
張蕾立時呆住了。商稚言轉身跑上樓,她聽見張蕾的聲音還在樓下回蕩着,帶着憤怒和不可置信,還有一絲哭腔:“……你聽聽!你聽她說什麽!我……我怎麽對不起她了!商稚言你下來!你怎麽能這麽跟媽媽講話……”
門砰地關上了。在枕頭上睡覺的小貓被吓得幾乎跳起來。
商稚言靠着房門坐在地上,在漆黑的房間裏哭出聲。她忽然很害怕,因為說話太重傷了媽媽的心,但她也很難過,這是一次借題發揮的發洩,她不懂為什麽張蕾總不能理解自己,任何事情她都能挑出錯處。
小貓跑到她身邊依偎着她,商稚言哭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應南鄉發信息:我媽又罵我了,我做什麽都不對,為什麽?我這麽差勁,幹脆別生我啊。
她抱着小貓躺在床上,商承志上樓敲她房門,商稚言沒理。她沒有開燈,就着窗外冷冰冰的月光和路燈光小聲地抽泣。
她會想到張蕾的許多不好,比如永遠否定她,總是打擊她,似乎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張蕾滿意。這些事情讓她憤怒、不滿。但緊接着,她又會想到張蕾的好。而她的眼淚會流得更兇,自己連怨怒都不幹不脆,張蕾說得多麽對:她就是什麽都做不好。
過了許久她才止住眼淚,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她抓起手機時,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她充上電,開機等待應南鄉的回複,但發來回複的是謝朝:“我去找你。”
商稚言一愣,随即發現自己發錯號碼,把信息發給了謝朝。
已經淩晨一點了,商稚言擦幹淨眼淚,給他回信息:“我發錯了,對不起。我沒事,謝謝你。”
她在靜谧的深夜裏,聽見街上有一聲很輕的短信提示音。
商稚言穿好拖鞋打開陽臺門的時候,謝朝的短信也抵達了:“好。”
他人就在楊桃樹下,騎着自行車,單手撐傘,另一只手把手機收進衣兜。
“謝朝?”商稚言小聲地喊。
謝朝應聲回頭,雨傘擡了擡,給她一個模糊的笑。
“你怎麽在這裏?”
“收到你的短信之後,”謝朝說,“我覺得,可能你需要我。”
商稚言完全不知道如何應答,只是看着他。這或許是秋天最後一場雨,或者它預示着冬天的來臨,因為冷鋒來了,冷空氣下沉,暖空氣上升,水分遇冷凝結形成降雨……她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像個木頭人一樣呆站着。
謝朝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
“需要我陪你走一走嗎?”他輕聲問,“你想不想知道黑三表哥當時借錢的原因?”
商稚言連忙點頭。
“好。”謝朝說完,又笑了笑,“別直接跳,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