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火點(6)

對謝斯清的行動,是一次預料之中的意外。

那日謝斯清的學校在體育館開展活動,而當時秦音生下孩子沒多久,謝斯清每天中午都會騎自行車從學校回家,和媽媽、弟弟玩上一會兒。那天下着雨,司機想接送她上下學,為了繞道去光明裏,謝斯清拒絕了。

雄哥的人早就瞅準了這一天,他們打算展開行動。出乎意料的是,謝斯清下午上學時,沒有走既定的路線,而是去了光明裏。

那時候周博在光明裏附近的鋪子裏和姐姐選家具,雄哥讓他過去,周博不敢拒絕,別別扭扭地去了。他看着謝斯清來到商稚言家裏,又看着她離開,拐入朝陽裏。雄哥的人推搡他:你去攔住那個妹仔。

出手的人是周博,其餘人最為安全。周博手裏被塞了一根鐵鈎子,他往前跑了幾步。謝斯清不熟悉朝陽裏路況,她騎得并不快。在身後各人的催促聲中,周博扔出了鈎子。鈎子本應該沖着謝斯清去的,他們要在瞬間讓她失去行動能力。

但扔出去的時候,周博的手停了一停。姐姐想給他買房子,讓他正經地談戀愛結婚,脫離雄哥的控制。他們看了沙發、電視櫃、餐桌,還選了一整套櫥櫃,在他來到這兒之前,姐弟倆還在聊着家具怎麽擺,日子怎麽過。這怔忪的一瞬,令鐵鈎子失了準頭,砸在謝斯清的後輪上。

砸中瞬間,周博聽見身後一陣低罵。藏身于角落的幾個男人沖了過來,周博往前疾跑幾步,沖謝斯清大喊:跑!快跑!

謝斯清年紀小,但人不傻。她瞬間察覺這事情有問題,顧不上自行車,拔腿就跑。路面不平整,坑洞太多,她跑了幾十米,猛地被絆倒,一下撲到地上。

有人奔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把她拖起來。她驚恐尖叫,發現那人是剛才的光頭。等她被光頭拉起來,身後幾個人已經追了上來。謝斯清吓得腿軟,哇地大叫。光頭又把她拖起:“你一直往前跑!別管我!別回頭!”

謝斯清跌跌撞撞朝前去,身後忽然一陣亂響:光頭被人打倒,斜着飛了出去,正好撞上一旁的腳手架。竹制腳手架抖動不已,簌簌亂響。

“光頭仔你癫啦?!”有人朝謝斯清追來,有人用鐵棍指着那光頭青年喝罵,“她是雄哥的目标!”

謝斯清轉頭往前跑時,腳手架忽然劇烈抖動幾下,在她面前砸下幾塊磚頭。她吓得跌坐在地,再想爬起時,忽然嘭的一響。

劇痛瞬間讓謝斯清腦中空白了一瞬。一個石灰袋子砸在她右側大腿上,壓得很死。右腿在膝蓋處扭成了奇怪的角度。謝斯清急喘着,開始瘋狂哭叫。

身後追擊的人一下呆了。被沉重石灰袋子壓着的膝蓋貼緊地面,蜿蜒流出一道血。謝斯清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她拼命想要推開那袋水泥,但袋子濕滑,她恐慌中力氣不夠,又因為害怕和劇痛一直發抖,石塊一樣重的袋子根本紋絲不動。

腳手架徹底松散,嘩啦啦全部倒下。謝斯清嚎啕大哭,抱着頭趴在地上。身後沒了聲音,那些人都走了,光頭被砸得頭破血流,一手捂着腦袋,一手掏出手機,朝她跑過來。

警察開始偵辦案件之後,謝斯清才從父親口中得知,那個打了報警電話之後就逃跑的光頭青年叫周博,他的姐夫蘇志雄正是這場事故的策劃者。他們想綁架謝斯清,向謝遼松诓一筆錢。蘇志雄當年和謝遼松在生意上有過一些往來,謝遼松認為他做的不是正經生意,不想與他合作,還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蘇志雄暗暗記仇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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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清聽這些話,也只是聽過就罷。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腿上,右腿從膝蓋以下沒了知覺,連動都不能動了。膝蓋骨粉碎性骨折,神經和肌肉受損,能不能恢複,醫生的答複是:不好說。

謝朝問她怎麽會出現在朝陽裏,謝斯清說是去看商稚言和餘樂。得知是餘樂告訴謝斯清走朝陽裏這條舊路之後,謝朝臉色蒼白,緊緊抿着嘴,許久都沒有說話。

國內醫療水平有限,謝遼松不敢冒險,決定帶謝斯清去美國治療。秦音天天以淚洗面,她終于開始直接指責謝朝:若不是謝朝認識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朋友,若不是謝朝天天往外跑不呆在家裏陪妹妹,若不是謝朝……等等等等,總能從謝朝身上找出錯處。

謝朝從不反駁。在謝遼松開始安排出國事宜的時候,他對父親提出,自己要陪謝斯清一起去美國治療。他可以在那邊上學,可以學習相關的專業,他會竭盡全力,讓妹妹重新站起來,走起路。

“他阿姨和弟弟直到年底才去,那時候正好也破了案,所有人都抓到了。這麽多人裏就光頭仔判得輕一點,我估計謝朝她爸爸那邊做了點手腳。”餘樂說,“你現在明白了嗎?謝朝為什麽不理我們,為什麽不跟我們聯系。”

商稚言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事實如同晴空一道霹靂,砸得她茫然空白。那發生在謝斯清和謝朝身上的所有事情,遠遠超出她的想象,比她曾給謝朝找的一千零一個借口更匪夷所思。

謝斯清的事故确實與商稚言和餘樂無關,但若是細細追究,又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是他們指錯了路,讓謝斯清走入一條偏僻的、無人的街道,遭遇了不幸。

“我發給他的每一封郵件他都看過了。當然他從來不回複。”餘樂低聲說,“他不是不想理我們,只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這天晚上,商稚言一直睜眼到天明。她心裏太難受了,又疼,又苦,為謝朝和謝斯清遭受的一切。這十年裏曾決定要研制出最厲害機器人的謝朝改變了自己的志願,他為謝斯清做了一副又一副的外骨骼,讓謝斯清不斷更換,直到能站起來,重新走路。

在謝斯清的生命裏,謝朝就是那副附着在身體之外的外置骨骼,支撐她,護持她。

第二日,商稚言完成當天工作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小陸說謝朝今晚仍在加班。她打定主意今天要見到謝朝,立刻叫了一輛滴滴前往園區。在路邊等車時,李彧正好開車經過。他搖下車窗:“回家嗎?我送你。”

商稚言多謝他好意:“我去見個朋友。”

李彧笑道:“我也送你。”

商稚言:“太遠了。”

李彧仍未放棄:“在哪裏?”

商稚言只好明說:“高新科技園區。”

李彧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噢……”

商稚言也不知道他恍然大悟了什麽,但好歹把李彧打發走了。李彧總是笑眯眯,臨走時又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商稚言對他印象非常好,至少李彧現階段的态度,比自己的上一位老師崔成州友善了不止一星半點。

奔波一個多小時抵達高新科技園區,商稚言卻意外在園區附近的公車站看到了謝朝。天上下着蒙蒙小雨,夜裏很涼,謝朝穿着工裝,衣袖捋到肘部,顯然剛從操作中脫離。他坐在公車站的凳子上,望着路面。

商稚言下車奔向他:“你在這兒做什麽?”

謝朝沒提防她從另一個方向跑來,略吃了一驚:“等你。”

商稚言:“……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謝朝:“小陸說的。我以為你坐公車來。”他聳聳肩,商稚言看見他手裏拿着一把折疊傘。

她坐在謝朝身邊,半晌沒吭聲。雨漸漸大了,這也許是春天的最後一場雨。商稚言又想起以前學的那些知識,心想這是暖鋒帶來的降雨麽?

遙遠的天空雲層裏滾過雷聲與電光,真正的暴雨降落在海面上,掀動了風浪。商稚言穿着半袖上衣,手臂有些涼,但她胸口翻騰着滾燙的情緒,一刻都不能平靜。

“餘樂都告訴我了。”她說,“你妹妹的事情。”

謝朝沒應她,但扭頭看着她。

“她昨天到浪潮社來,原來我們以前是見過的。”她告訴謝朝那張銀行卡的事情。

謝朝:“她很喜歡你。”

商稚言沒料到他這樣回應,一時間怔住了。

“開會那天見到你,我其實認出你了。對不起,說沒印象、不認識,都是假的。”謝朝注視她的眼睛,平靜而誠懇,“我回去告訴阿清,說我見到商稚言了。我們談了很久很久,她說一切都跟你們沒有關系,不是你們的錯。”

他頓了頓,輕舒一口氣,低低笑了聲:“當然不是你們的錯,是我的錯。”

“……我以前總覺得,你是在懲罰我。”商稚言說,“因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在懲罰我和餘樂,不理會我們,也沒有任何解釋。這對我們太不公平。”

她當然想跟謝朝說,她很為謝斯清的事情難過,她更為謝朝難受,但還有別的話,像是不受控制一樣,從她口中源源滾出。

“我想過讓你難過,讓你也嘗嘗一個人難受到極點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商稚言知道自己就要哭了,“但是只要想到是你,我就不舍得。我永遠不舍得傷害你,雖然你可能認為,這根本不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覺得“外骨骼”這個概念很有趣,就漢字來說,“外部的骨骼”。它是輔具,是助力,是人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做到什麽事情的時候才使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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