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對不起”(1)

幾年前,黑三頂下了羅哥的修車鋪開始自己做生意。羅哥和妻女回老家去了,鋪子的人脈和客戶全留給了黑三,黑三得心應手。無奈沒多久,那一條路因市政規劃而拆遷,修車鋪被迫關門。

黑三本想再租個鋪子繼續修車,但周圍的鋪面租金全都水漲船高,他又已經成家立室,有了孩子。在妻子的勸說下,黑三放棄了自己的小生意,轉而去找更穩定的、可以照顧小孩的工作。很快,他的朋友找到門路,把他介紹到工業園幹活。

黑三考過電工牌照,順利在工業園裏當上電工。工資不算高,好在排班合理,他有足夠的空餘時間照顧孩子。妻子是一家連鎖火鍋店的店長,工作壓力大,時間緊張,家裏反倒是黑三看顧得更多。

和張蕾關系緩和的契機,正巧也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商稚言自然是見過表嫂的。黑三結婚的時候她拿回請柬,但張蕾不肯去,也不讓商承志去,最後商稚言帶着禮金去吃了酒席,回來後張蕾氣得好幾天不跟她說話。那日商稚言和爸媽出門吃飯,本想繞過那火鍋店,張蕾卻說工友推薦,該店相當出名,價廉物美。一家人剛落座,表嫂就發現了商稚言,忙過來打招呼。張蕾和商承志都挺驚奇,商稚言趁熱打鐵,給他倆看黑三孩子的照片和視頻。

回家路上,張蕾憋着一句話,快進家門時才問:“黑三的老婆這麽正經?”

商稚言:“表哥現在也很正經。”

第二年春節,黑三帶着妻子孩子來拜年,張蕾終于沒有關門拒客。

黑三坐在商稚言家裏,一邊說一邊哭:多得姑丈和阿姑沒放棄我,言言也常來看我。哇啦哇啦地說了半天,把那小孩吓得緊緊抱住黑三,去捂他眼睛:爸爸不哭,爸爸不哭……

十年前,無論是張蕾還是商稚言,甚至黑三自己也沒想到,他會有現在的日子。會有自己的小生意,結識真正有義氣的朋友,會因為在路上順手修抛錨的電動車而認識妻子,甚至今日正兒八經地成了工業園電工班的一個小班長。

商稚言挺喜歡表嫂和小侄女,可小侄女嘴巴太甜了,每次上門玩,張蕾回頭總要催促商稚言結婚,好盡快生個小孩出來玩玩。商稚言每每都要和她争辯,小孩不是大人的玩具,女孩也要用黃金年齡拼自己的事業,雲雲。張蕾全當她狡辯。

黑三在電話裏跟商稚言簡單說了來龍去脈:他在工業園裏認識了一些朋友,其中有幾個是工廠車間裏的裝配工。這次出事的正是其中一人:裝配零件時機器突然出了故障,零件砸在他手上,左手尾指被削去了。雖因為送醫及時得以接續,但靈活性不比以往。令他們憤怒的是,工廠拒絕賠償。

商稚言不解:“這明明是工傷啊。”

黑三:“對啊,但他的廠子就是不賠。”

這倒是個新聞。商稚言忙記下黑三所說,讓他跟工友商量一個适當的時間安排自己跟受害人見個面,詳細問清楚。

她心裏記挂着崔成州的建議,知道這若是真事件,說不定可以寫出不錯的報道。與孫羨匆匆告別後,商稚言立刻趕回家中,打開電腦搜索工傷的相關條例和過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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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過了十二點,她懷着倦意躺在床上,才忽然想起謝朝挂斷電話之後就沒再聯系自己。

商稚言立刻抓過手機,有些羞惱:開什麽會要沒收這麽久的手機?親完了就不管我了?但她給謝朝發的是羅小黑的表情,一只貓坐在地上,尾巴左右搖晃,非常乖的樣子。

謝朝很快撥來語音:“休息了?”

“等你跟我說晚安。”商稚言聽見手機另一邊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你還在公司?事情解決了嗎?”

“還沒有,我的談話結束了,暫時可以用手機。”謝朝平靜回答,“最近幾天可能會比較忙,沒辦法見你。”

商稚言坐直身,她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麽了?你們查出洩密的內鬼了?”

“沒找到,所以正在查。”謝朝有點累似的,聲音低沉,“今晚全部人都要留在這裏。”

商稚言沒料到事情這麽嚴重。謝朝走到了更僻靜的地方,低聲道:“你放心,我沒牽連。”

商稚言笑了:“誰會懷疑你啊,你是謝遼松的兒子,以後連新月醫學都是你的。”

謝朝:“項目裏的人并不知道我身份。”

商稚言心中一突:“那他們會調查你嗎?”

“會啊。”謝朝笑道,“一視同仁。”

他聲音曲折鑽入耳中,商稚言抿着嘴笑了。像是知道商稚言此刻表情似的,謝朝問:“想我了?”

“嗯……”商稚言趴倒在枕頭上,攥着手機,“能開視頻嗎?我想看看你。”

“現在不行。”謝朝哄小孩似的勸她,“你睡覺吧,明天還得上班。我明早叫你起床。”

商稚言笑了:“我不需要這種服務。”

謝朝也笑:“那我明天去你家看小貓。”

挂了電話,商稚言躺床上完全睡不着覺。她一會兒想到那只已經變成大肥橘的小貓咪,一會兒又想起謝朝的吻。他們才剛開始,商稚言現在還算冷靜,但與謝朝每多一些接觸,她就覺得自己仿佛回到少年時代,又成了那個仰望着他的少女。

這一場心動綿延時間太長太長了,長到商稚言懷疑它是否會變質。它可能真的變了,變成另一種綿厚的東西。它從商稚言與謝朝相識開始就存在着,年月只是讓它漸變溫柔而已。

當商稚言決定原諒謝朝,決定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一切仿佛本該如此。她沒有猶豫,沒有為難,沒有一絲一毫的瞻前顧後。成年人的直覺此時此刻終于發揮應有的作用:它提醒商稚言,是你一直喜歡着他,千萬別退縮。

商稚言甚至還在睡得不夠安穩的夜裏爬起來,走到陽臺上張望。夜裏沒有雨,樓下沒有撐傘等她的謝朝。晨光穿破夜的統轄刺入大地,東方漸漸明亮起來,從一樓延伸到二樓的三角梅開得異常燦爛。

但奇怪的是,之後好幾天,謝朝都沒聯系過商稚言。

商稚言想跟小陸打聽,但連小陸也聯絡不上。她轉而去問餘樂,讓他有空到隔壁新月的辦公樓看看情況。餘樂打探回來告訴她:一切如常,只不過研發中心的人都沒回家,一直呆在公司裏,似乎在調查什麽。

餘樂在食堂碰見過小陸。小陸告訴他,謝朝是醫療機器人研發項目的核心人物,現在正被調查中。小陸比較邊緣,活動自由些,但手機被沒收了,人也不能離開新月。

“新月的人不知道謝朝是遠潮集團的接班人?”餘樂語氣誇張,“我見那小陸也不太懂的樣子,謝朝之前提醒我不能說,可他姓謝啊?”

“姓謝的人可太多了,光新月的研發中心裏就有三個。”商稚言告訴他,在高層聯絡名單裏,謝朝的存在被簡化成一個英文名。這是謝遼松對他的保護,恰好謝朝也不喜歡強調自己的身份,便欣然接受。

“有點兒電視劇的味道了。”餘樂點評,頓了頓,問,“對了,我跟你說過上次跟小南約會的時候她笑得把薯片從19樓掉下去的事情嗎?”

“說過了,求求你,別說了。”商稚言要抓狂,“你說了兩遍,小南說了三遍。一點都不好笑,不要再跟我分享你們談戀愛的事情了!”

餘樂悻悻:“快樂跟別人分享,就會變成雙倍快樂,這不是你小學寫的秋游作文嗎?你還把烤成碳的雞翅塞我嘴裏,你都忘了?”

“忘記它,謝謝。”商稚言挂了電話。

黑三的工友人在外地,這兩日才能回來,黑三讓商稚言再等等。商稚言覺得有些不妙:聽黑三說得隐晦,她猜到他們八成是去上一級部門□□了。

不再需要在兩微一端值班實習的商稚言工作也不見輕松,李彧安排她去跟訪一個專門服務孤寡老人的公益團體,商稚言跟着東奔西跑了好幾日。

這一日,她仍沒等到謝朝的聯絡。好在終于可按時下班,商稚言立刻奔到路邊,開始叫車,打算直接去園區找謝朝。車還未來,她忽然看見路對面閃過一個熟悉身影,是謝斯清。

謝斯清拐入街口,朝“時刻”的方向走去。

商稚言忙取消訂單,緊跟上去。紅燈阻了幾分鐘,等商稚言推開“時刻”的門,謝斯清已經坐在裏面了。

“時刻”今日似乎閉店,不接待客人。店裏連常見的小哥也休假了,只有周博一個人。

周博擡頭看商稚言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一言不發。

謝斯清面前一杯熱騰騰的茶,但她神情冷淡,甚至挾帶幾分壓抑的憎惡。

她沒碰面前的這杯茶,開口道:“別再說對不起,沒有意義。‘對不起’太輕飄飄了,你沒辦法把我的人生賠給我。”

商稚言坐在她身邊,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

“我挺恨你們的,包括你。”謝斯清低聲說,“我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但不代表我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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