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對不起”(2)

對當時只有十三四歲的謝斯清來說,她的痛苦來源于自己的傷勢。而當傷勢穩定、治療方案就位、她有所成長,更大的痛苦開始暴露在她面前:她的傷不僅屬于她自己。

謝斯清出事的時候,秦音還是個哺乳期的母親。她面色慘白地在醫院裏守着,一時抱着謝遼松大哭,一時靜靜坐着,神情中充滿恐懼和憎恨,十分可怖。而得知謝斯清在上學之前偷跑去光明裏的目的之後,秦音仿佛瘋了一樣連打謝朝數個耳光。她尖叫着撕扯謝朝的衣服,痛罵他,責備他,讓他把謝斯清的腿還回來。

謝遼松一旦勸架,秦音的怒火就會轉移到他身上。他們知道秦音現在只是想找一個對象發洩,所以容忍了。但秦音在盛怒之中說的一些話,謝遼松記在了心裏。他不僅記住了,在之後每每與秦音争執,都會提到:你說過,後悔嫁給我。父母之間的矛盾和裂縫是謝斯清始料未及的,她知道自己身處漩渦中心,根本不知幫誰。

謝朝承受了秦音的所有宣洩,他跟秦音和謝斯清道歉,主動提出和謝斯清一起去美國治療。他仍舊學機械工程專業,但志願實際上已經改變了:從要制造出最好的醫療機器人,到“做能幫謝斯清走路的外骨骼”。他離開了自己的朋友和喜歡的女孩,幾乎沒有社交,十年如一日地撲在研究室裏,人生的唯一目标是看到謝斯清恢複如初。

謝遼松的事業在國內,但他分出了大量時間在美國陪伴謝斯清、秦音和小兒子謝斯亮,事業不受到影響是不可能的。幾次手術後謝斯清膝骨的碎片被清出來,随後開始了漫長的康複。那是極疼痛的過程,有時候秦音要照顧謝斯亮,則換作謝遼松陪同。每次康複訓練之後,謝斯清總是一臉眼淚一身汗。回家路上謝遼松會帶她去吃冰淇淋,去看電影,讓她去跟外面的人接觸。她能夠正視自己的勇氣,有許多都是在這個過程中積攢的。

謝斯亮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從小就被教導要小心翼翼地對待姐姐。無論是父母還是謝朝,和他相處的時間都不夠,甚至還比不上家裏長期雇傭的傭人。謝斯亮今年十歲,叛逆得令所有人頭疼。秦音和謝遼松都覺得小時候太欠缺陪伴他的時間,于是用錢來滿足他的所有要求,情況卻不見有任何改善。發現謝斯亮最近結識的新朋友是街頭抽煙喝酒的混混之後,謝遼松和秦音認為不可再等待,兩人幹脆将謝斯亮帶回國內,把他和之前的環境隔離開。

謝斯亮和秦音天天在家裏吵架,小孩聲音尖利地哭罵打滾,謝斯清每天都困擾不已。謝朝已經搬出去住,謝斯清也想這樣做,但秦音不肯放行,擔心她無法照顧自己。

矛盾重重,令人窒息。謝斯清說到後來,已經有些麻木。“當然我不能把發生在我身上和我家庭的所有不幸全都賴在你身上。理智是這樣告訴我的。”謝斯清咬了咬嘴唇,“但我沒高尚到那種地步,我一直認為這些就是你們的錯。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都不可能。如果一個人做錯事,毀了別人的生活,用錢和對不起就能補償,那也太輕巧了。”

她的聲音已經微微發顫。周博一直沒有出聲,只偶爾擡頭看一眼謝斯清,眼神很快又縮了回去。他害怕、緊張、膽怯、不安,連正視謝斯清的勇氣都沒有。

商稚言那天和謝朝見他的時候,他并不是這樣的。他害怕和謝斯清面對面。謝斯清出事的時候,他就在一旁,但他什麽都做不了;而他自己也在謝斯清的災難上推波助瀾,他不可能忘記。

謝斯清把腳邊的一個提包放在桌上,從裏面掏出幾捆錢和一張卡。

“這麽多年一直記挂我,我謝謝你和你姐姐。”她把卡扔在桌上,“但我不需要。你應該也知道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作用,給我錢,只是為了讓你自己好過一些而已。”

“不必還我!”周博不肯收,“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我能做的真的太少太少,這些根本沒價值……我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諒,但我無論如何都想跟你道歉……你收下,拿去做什麽都可以,請你別還給我……”

謝斯清突然站起,倒拎起那個提包,把裏面的錢全都倒到桌面。倒完了,她扔下空空的提包,扭頭就走。

商稚言連忙追上去,在店門外攔着謝斯清。

“我陪你回去。”商稚言說。謝斯清現在情緒激動,她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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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清回頭抱住她,這時候才開始哭:“他們破壞了一切……還想讓我原諒!”

“不原諒,你可以不原諒……”商稚言安撫地拍她的背。女孩哭得克制,抱住她身體的手臂力氣卻很大,她在控制自己。

直到謝斯清哭夠了,停下來,商稚言才掏出紙巾給她擦眼淚。

謝斯清胡亂擦了擦臉,緩緩平靜:“謝謝你,我去找哥哥聊聊天。”

商稚言這才告訴他謝朝這幾天失聯。謝斯清給謝朝打電話,但提示已經關機。“我直接去他家。”謝斯清說,“你也一起過來吧。”

商稚言卻沒有去。這對兄妹現在需要一些獨處和談心的時間,她也放棄了去園區找謝朝的計劃。“如果你見到他,讓他有空的時候聯系我,我很擔心他。”

謝斯清看着她,又說了一遍:“謝謝你。”

謝朝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他住在一梯一戶的高級公寓樓裏,管理嚴格,謝斯清沒有他家的鑰匙,在樓下物業處等了他很久。

謝斯清已經沒了火氣,商稚言回家之後又給她打來電話,她們聊了很久,說的都是謝朝過去的事情,在學校裏怎麽樣,在大學裏又怎麽樣。謝朝見她神色如常,便催促她回家。

“我也想跟你這樣搬出來住。”

謝朝步出電梯,順手把背包放在架子上:“秦姨不可能答應。”

謝斯清徑直走到酒櫃,取出一支酒。謝朝無奈:“又喝酒?”

“我炖牛肉。”謝斯清晃了晃酒瓶,走向冰箱。

謝朝看上去很累,他任由妹妹在廚房打轉,獨自坐在客廳裏,給商稚言發信息。他聲音嘶啞,不敢讓商稚言察覺。

鍋子裏咕嘟嘟冒出香味,謝朝搞不清楚謝斯清來自己家專程做紅酒炖牛肉是什麽意思,想了想她方才說過的話:“阿清,你想住到我這裏?”

“不想,我不喜歡你這房子的布置。”謝斯清拿了罐啤酒走出,坐在他對面,“爸爸給我買了套新的房子,我想住進去。”

謝朝:“跟你媽商量過嗎?”

謝斯清:“有什麽好商量的,我剛開口她就說不可以。我希望她能多點兒關注斯亮而不是我。”

她灌下一口冰啤酒,問:“你多久沒回家了?”

“兩個月吧。”謝朝靠在沙發上,輕嘆氣,“就上次被斯亮砸破車窗之後。”

在美國的十年裏,謝朝和謝斯亮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他猜測是秦音跟謝斯亮說了許多關于自己的事,其中大部分都是充滿怨氣的話語。謝斯亮完全把謝朝看作仇人,小時候尚好,現在這個年紀愈發不肯喊他哥哥。上次回家吃飯,謝斯亮偷偷将謝朝的車窗砸破,被謝遼松罵了一通。謝遼松的責備在謝斯亮身上是沒有作用的,只會讓他愈發仇恨謝朝。

謝朝起初很難受,但漸漸也看開了。他和謝斯亮沒有兄弟的緣分,而他有太多需要考慮的事情,不想再分神處理家事。

牛肉炖好了,謝斯清和謝朝吃得幹幹淨淨。謝斯清發現謝朝帶回來的背包鼓鼓囊囊,上面還別着新月醫學的員工證。

“……出什麽事了嗎?”她問。

“我被踢出醫療機器人項目組了。”謝朝啞聲笑了一下,“他們認為我洩密。”

謝斯清愣住了:“這怎麽可能?”

“很快他們就會知道不可能。現在只是項目組內部的處理決定。”謝朝倒不見沮喪,臉上還帶着一絲複雜笑意,“項目組裏沒人知道我是謝遼松的兒子。不過這正好,這是一次栽贓嫁禍,而在研發中心裏,想栽贓在我身上的、有能力栽贓我身上的,也就那麽幾個。”

“你可以處理好?”

“只是小事情。”謝朝扶着額頭,“但是應付那些人太累了。好幾天不能離開新月,我連澡都沒洗過。”

謝斯清提醒他跟商稚言發信息。謝朝看了眼手機,這個點商稚言應該已經睡覺,但她仍舊發來了回複:【你也晚安,好好休息。】還附帶一個蓋被子睡覺的表情。

“我的事情,你先不要告訴商稚言。”

謝斯清想了想又問:“爸爸知道嗎?”

謝朝搖頭:“消息還沒傳到他那個層面。新月的院長肯定會壓下來的,我被栽贓不是大事。真正嚴重的是洩密事件。……對了,你今天來這裏究竟打算跟我說什麽?”

謝斯清卻不想再增加他的煩惱,随口道:“我又跟商稚言見面了。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你想事情能不能一步步來?”

“她來過嗎?”謝斯清又問,“你邀請過她嗎?你害羞什麽?你要主動啊。”

“我是害羞的人嗎?”謝朝被她說得笑了,“倒是你啊,你是不是喜歡餘樂?他跟應南鄉在一起了,你知道嗎?”

謝斯清滿臉笑容凝在臉上,霎時間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朝:我真的不是害羞的人,我明天就邀請言言來家裏玩。(OK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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