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壽宴清音

江夏王謝欽的壽辰,衛珩拿了請帖,帶郗氏兄妹一道過去。

到了江夏王府,府外車馬雲集,一路上頻頻有人同衛珩見禮,衛珩一一應了,回身對他們說:“今日江夏王生辰,大小官員、京城顯貴基本都會來,江夏王雖然沒有什麽勢力,但畢竟是陛下的弟弟,在京城裏,也是碩果僅存的了,再加上他協助陛下揀擇未來的儲君,也是頗受關注。郗郎君,你就跟在我身旁,随我一起坐。女郎一會我讓人送你去江夏王妃招待的女眷那裏。”

壽宴開始後不久,明瑟找借口離席。走到女樂們後臺準備的地方。看到一行端着茶水糕點的侍女,遂快步走到她們身邊,邊走邊左右環視。在她顧盼當口,不小心撞到了一名端着茶水的侍女,她搖晃一下壺蓋滑落。明瑟一臉的緊張,連忙幫她蓋好壺蓋,說:“實在抱歉,這位姐姐,我有些迷路了,請問圊溷怎麽走?”侍女見她衣着打扮不敢造次,恭敬地指了路,匆匆離開了。

到了僻靜處,她把袖中的白瓷小藥瓶收好。等了片刻,再次經過房間,聽見焦急的聲音傳來:“這可如何是好,馬上就該我們演奏了!”“叫個郎中來看看。”“怕是來不及了呀!”

她循聲走到門口,見一屋子準備上場的女樂,其中一個暈倒了,臉色煞白。

“冒昧地問一句,出了什麽事情?”

衆女見進來的是一位一位世家女,便說:“女郎,我們一個姐妹暈倒了,馬上就該合奏了,沒有她,我們這曲子演不了,今日賓客雲集,殿下要是震怒,我們可如何自處啊。”

明瑟上前察看了一下女樂的病情:“倒是沒什麽大礙,靜養些時日即可,不過演奏是肯定不能了。”轉而又問“她演奏什麽樂器,哪首曲子?”

“回女郎,是箜篌,曲是《西洲曲》。”

明瑟有一瞬間的失神,後又略思索了片刻,揚頭說:“這樣吧,我粗通音律,便在帷幕後替她演奏。”

女樂在場中坐定,明瑟和另兩三個女子躲在房間邊角青色的紗幕後。樂聲響起,在恰到好處時轉低,餘音悠悠中,箜篌輕靈的聲音從指尖溢出。素手若飄,響逸高粱;弱腕競聘,驚電絕光;纖指促桂,發越哀傷。衆樂和鳴,達到一個臻于完美的高潮後緩緩停止,漸于無聲。一曲終了,席間先是一片安靜,之後贊美不絕。

江夏王捋捋胡子,微笑着說:“賞!”女樂謝恩剛要退下,又聽他問:“彈箜篌者何人?”半晌,明瑟緩步走出,于前站定。江夏王看看她,目露疑色:“你不是孤府上的女樂吧?”

“請殿下恕罪,小女郗氏明瑟,偶然碰見有名女樂突發疾病,無法演奏,自己又粗通一些箜篌技法,便鬥膽獻醜,殿下海涵。”

郗道臻見狀連忙離席擋在明瑟前面:“殿下,在下畫院待诏郗道臻,舍妹初來乍到,禮數不周,還請殿下網開一面。”

“哈哈,郗家郎君莫擔憂,郗女郎也是過謙了,此曲只應天上有,女郎技驚四座,又心地純善,實屬難得,又何錯之有啊。來來來,賜座。”

二人謝恩,在旁邊一幾案後端坐。明瑟一擡頭,正對上斜對面一位貴人的目光,心中便像是漏跳了一拍——那是廣陵公謝彥泓。他向她颔首致意,投來贊賞的目光,随即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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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多少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重新拼湊起來,像一場绮麗的夢。當然,夢也終究是夢。

這時,門外通傳一聲:“蕭昀到!”衆人的目光齊齊轉向門口。

只見蕭昀神情悠然、步态沉穩地走進來站定,向謝欽行了個大禮,說:“蕭昀見過江夏王殿下,殿下福履綏之,壽與天齊。還望殿下恕草民來遲之罪。”

謝欽捋了捋胡子笑笑:“蕭郎君言重了,郎君事務繁忙,能來這壽宴,老夫已經很高興了。只是錯過了方才一曲,才真真可惜。”

蕭昀聞之嘴角牽出一絲笑意,目光漫掃過端坐一旁的郗明瑟“郗女郎音律精妙,在下在門外得以欣賞,也是三生有幸了。”又正視謝欽說:“在下之所以來遲,是為了将獻給殿下的壽禮一并帶來,故而耽擱了些時辰。”

“哦”謝欽顯得興味盎然“久聞蕭郎君眼界頗高,能讓郎君如此看重的不只是何物?老夫雖覺受之有愧,但也想一飽眼福。”

蕭昀回身對随從說:“擡上來。”

只見四個仆從擡着一架花梨木半月臺,上面安放着一個以紅綢覆蓋的龐大物件,擺在房間中央。

蕭昀擡手一揭紅綢,衆人不約而同發出贊嘆。那是一塊碩大的青芙蓉壽山石,質地溫潤、細膩,色澤瑩麗,雍雅不凡,雕刻的八仙賀壽、亭臺樓閣都規整傳神。

蕭昀一拱手:“在下的賀禮已提前奉上,這壽山石乃是大冢宰托在下奉送,請殿下笑納。”

“大冢宰事務繁忙還想着孤的生辰,孤着實感懷,替我謝謝大冢宰,也多謝蕭郎君了。蕭郎君請入席。”

蕭昀就坐在明瑟右邊的幾案後,剛坐定,只聽斜對面的衛珩語氣陰沉地說:“沒想到蕭公子如此受大冢宰器重,還真是可喜可賀呢。”

“衛大人言重了,能夠為大冢宰分憂是蕭某的榮幸。衛大人若是喜歡,蕭某可以另行尋覓奇石相送。”

“免了,不敢勞煩蕭公子。”

謝彥泓不動聲色岔開話題說:“此石材質一絕,雕工也是一絕,不知是否出自蕭千裏大師之手?”

“廣陵公好眼力,不錯,的确是宗伯的手筆。”

“蕭大師精于金石木藝雕刻,吾仰慕已久,聽聞大師已擱刀多年,如今重開雕工,此石可謂無價矣。”

“廣陵公若有意,在下可以勸說宗伯去第下府上拜會。”

“豈敢勞動老人家,有生之年得見此作已是大幸,不過還是要多謝蕭公子。”

酒至三旬,歌舞賞畢,宴罷,江夏王起身接過仆從遞過的鑲嵌墨玉的金絲楠木手杖,親自踱到門口送賓客出門。據說這位母親位分低微的皇七子,在少時騎馬時跌下馬背嚴重摔傷,沒有得到及時救治,就此落下病根,終生不得不與手杖作伴。

明瑟在陰涼處等待道臻與衛珩,想起許多年前,她在沈府中第一次學《西洲曲》,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彈給那個人聽。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那薄如蟬翼的少年心事那個人永遠也不會知曉,更不必知曉了。但是在今時今日的情形中,他終于聽到她作為郗明瑟來演奏這首曲子,真真是命運弄人。

“郗女郎。”她聞之轉過身,斂身施禮道:“見過廣陵公第下。”

謝彥泓眉間多了幾分類似于昭毅太子的沉穩與堅毅,他的眼睛是一雙桃花眼,很像他的母親許良娣。“女郎琴藝超絕,本公着實佩服。”

她颔首:“第下折煞民女了,久聞第下精于文藝,民女這雕蟲小技,在第下面前獻醜了。”

“聽聞女郎剛剛随兄長來到鄢城,一切可已安頓妥當?”

“謝第下關心,一切安好。”

“改日我倒是想同令兄切磋丹青,不知方便否?”

“想來家兄必定求之不得,多謝第下。”

“告辭。”謝彥泓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明瑟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腦海中浮現出在姐姐大婚那日遙遠的初次相見。無常改變了他們的身份和名姓,也改變了他們一生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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