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今将圖南
“出去!”“別在這假惺惺的!”“趕緊走!”明瑟又來悲田院幫秋辰良問診,正抓藥,另一邊人群中忽然起了騷動,很多人嚷着。
秋辰良問旁邊出了什麽事,人回:“大冢宰一個姓薛的手下帶着幾個人過來了,說要看看賬目,前段時間剛出了郭茂的事情,大家都不信任他,不讓他動這的東西,要趕他走。”
秋辰良沉默片刻問:“那人可是叫薛立?”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定定地看着那邊,俄而雙眼發紅,額邊青筋隐約可見。
明瑟看在眼裏,心中忽然一酸,聽見那邊争吵聲越來越大,秋辰良似乎想要起身過去,明瑟忙放下手中的活制止了他,“秋叔叔,你坐着,我過去看看。”
“大家靜一靜。”
看到她過來,人群漸漸安靜下來,薛立一臉的不可思議,打量了她幾眼,問道:“你是何人?”
她微微颔首,“高平郗氏,郗明瑟。”
薛立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郗女郎,早聽聞女郎在江夏王壽宴上的風姿,一直無緣得見,不想今日再次遇見,可謂幸矣。不知女郎怎會在此處?”
他說話時,明瑟看着他,看他此時的道貌岸然,想起當年那份委屈,恨不得當場教訓他一番,可是她什麽都不能做,還要微笑着,好像初次見面一般。“薛大人有所不知,民女有感于流民之疾苦,近來經常來此幫忙。”
“女郎果然是宅心仁厚,”然後話鋒一轉,“女郎,是這樣,大冢宰讓下官過來,是想安定這悲田院的秩序,畢竟我們手底下的人出了差錯,我們這心裏也是過意不去。”
“這的事輪不到你們管!”“對!滾出去!”衆人又是一陣喧嚣。
明瑟提高聲音勸阻:“諸位,諸位不要激動,有話好好說。”又回身對薛立說:“薛大人,這裏的人們都是好心,可能行事有些過于直率,請大人不要怪罪。不過悲田院的事務理應由悲田使管轄,既然朝廷還沒有派遣悲田使,那我們還是再等等吧。”
薛立看這光景也明白了,只得賠笑找了個借口離開。沒走多遠回頭看見明瑟安撫衆人,衆人對她尊敬的态度,忽然有了主意。
林叔來接明瑟,路上,明瑟對他說:“林叔,我覺得我們可以抓住一個機會。”
“二姑娘請講。”
明瑟停住腳步,鄭重而篤定地說:“我要做這個悲田使。”
Advertisement
國朝職官選任以科舉制度為主,唯獨悲田使一職除外。悲田院創立之初本由寺院單獨管理,以安頓老幼貧疾之人,後改為國家管理、寺院協助,由朝廷指派悲田使總理事務。而悲田使的人選無需通過科舉,只需三名五品以上官員推舉,并通過吏部考核即可,任期兩年。
饒是這樣,林叔還是一臉愕然:“二姑娘,這是為何?”
“我想過了,悲田使不僅與僧侶、民衆相熟,跟官員、巨賈、世家大族也要有廣泛交通。雖然表面看來是個品級不高且如同雞肋的職官,但實際卻牽涉到方方面面。如此可以鞏固我們的聲望,增加我們行事的便利,而且,有益于我們查清當年的事情。”
“可是二姑娘,這樣也會有無數的人關注我們,也會增加我們行事的風險。一旦出事,可就再難回頭了。”
“我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回頭。”
“二姑娘,我知道你放不下,姑娘要做什麽,老仆定然鞠躬盡瘁。可是老仆還是想勸您一句,要懂得适可而止。就算老郎主還活着,他也一定不希望姑娘孤注一擲的。”
“林叔,您是沈府的舊人,爹在的時候您就對他忠心耿耿。當年您找到我,這麽多年一直盡心照顧我、幫助我,我很感激您。您說的這些我也懂得,您也明白我的苦,這件事不辦,我沒法好好活。”
“既如此,老仆定傾盡全力助姑娘達成所願。”
剛進門,舒成趕忙迎上來壓低聲音說:“女郎,涼國雲中王來了。”
明瑟看了看他,舒成一臉篤定,明瑟問:“他來做什麽?”
“不知道,在堂上等了女郎好一會了。”
“我哥在嗎?”明瑟邊走邊問。
“郎君還沒有回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去會會他。”
進屋看見一個玄青衣袍的高大背影,他正欣賞壁上挂的丹青,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郗女郎,我們又見面了。”
“殿下還真上心啊,都能找到民女的住處。”
“即使在鄢城這對孤來說也并不是一件難事。孤此來,是想送女郎些東西,為上次的唐突致歉。”說着話他擡手打開旁邊放着的一個錦盒,裏面珠玉簪釵等泛着耀眼的光芒。
明瑟心中卻沒有一絲波動,垂眸道:“雲中王錯愛,這禮民女承不起,還請殿下帶回。”
“女子不都喜歡這些物什嗎?”
“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就算得到也并不真正擁有,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了,也無需可惜。”
他銳利的目光注視着她,半晌,幽幽地說:“你爹娘疼兄長愛,懂得什麽叫失去。”
她緩緩擡起頭,正視着他的目光,“我倒寧願不明白才好。”
獨孤璟初有些詫異,複正色道:“你這女子倒真是特別。不瞞女郎,自上次邂逅女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我說話不喜歡繞彎,冒昧地問一句,不知女郎可否願意跟孤回涼國?”
她既無歡喜,也無惶恐,只是平靜地說:“那民女可否問殿下一個問題?”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她直言相問:“滼雲是誰?”
獨孤璟面色沉郁看着她,複輕笑,玩味地說:“你該知道,一般人不敢問這個問題。”
“殿下既然屬意于我,不就是覺得我不一般嘛。”
他注視了她許久,開口說:“她是我表妹,舅舅的女兒,名叫高滼雲,我少時一度住在舅舅家。大概八年前,你們祁國發生了一件大事,沈長風謀反全家誅連,祁國人心浮動。有人建議先皇趁勢攻打祁國,舅舅力谏反對,觸怒先皇下獄待審,當時我沒有權勢幫不了他,滼雲去求王叔渤海王,王叔幫了忙,舅舅得以平安,後來,滼雲就成了渤海王妃。可是一年後因難産而死。”說到這,他久久無言,望着門外的天空,複說,“我明白了只有擁有權勢才能保護所愛之人,可當我站在權力之巅的時候,我愛的人已經不在了。”
“看來殿下也是個長情之人”明瑟說罷,話鋒一轉:“我長的很像她嗎?”
“我明白女郎的意思,我承認第一次見到女郎的确覺得有幾分相像,不過經過這些時日對女郎的了解以及方才的交談,我發現女郎的确就是我所傾慕的人。”
“多謝殿下的坦誠,不過我想我并沒有這個福氣,也請殿下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女郎還是再考慮考慮,或者,跟家裏商量一下,孤改日再來拜訪。”
“殿下還是把東西拿回去吧。”
“既然送出去了就斷無取回之理,随女郎處置吧。”
郗道臻剛從畫院回來就急匆匆來到明瑟這裏,劈頭便問:“明瑟,今天獨孤璟來了?”
明瑟一個人坐在棋盤前分執黑白子交互搏殺,聽見這話,點了點頭。指指錦盒:“這東西他說什麽也不肯拿走,改日我讓五郎幫忙送回去。”
郗道臻在屋裏踱來踱去碎碎念:“這可如何是好,涼主年少,獨孤璟以攝政王之名參務國事,威望極高,本人又是以戰功起家,雷厲風行,可不是什麽善主。萬一他臨走前請求主上賜婚,主上說不定會順水推舟答應的。”
“哥哥,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可是祁國,我若是不願意,他還能把我綁走不成。”
“也是,他這樣的人,什麽女子沒見過,但願他過幾天就忘了這茬。也怪,他怎麽偏偏看中你了?”
明瑟聽罷,放下手中的棋子,将棋陣一推“因為我的相貌很像他愛而不得的女子。”她起身:“任他說出百千條理由,只這一條,我就斷然不會嫁他,我絕不再走我娘的路。”
郗道臻一臉茫然:“你娘?”
她踱到窗邊,望着天邊冷月,又一次憶及她的母親,那個叫秋菀青的女子,她出閣前本也憑着所學醫術幫襯外祖和舅舅。有次外出采藥在山中遇到了正在打獵的爹爹。爹很快來求親了,因為娘一直仰慕爹爹,便不顧家人的勸阻進沈府做了爹爹的妾。在故事的開始她以為那是一段純粹美滿的姻緣,可是後來才知道,爹喜歡她是因為她長得像爹爹最初愛上的那個女子,那個嫁給了別人的女子。母親當時有多傷心,可她極少表現出來。她總是像這樣在月光下伫立,伫立複嘆息,那一生,她只是別人的影子,畫地為牢,郁郁而終。也許她初遇爹爹時,一切就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