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丹青翰如

明瑟在院子裏布置妥當,聽到敲門聲,快步去開門,只見蕭舜英娴娴妍妍站在門外,顯然是經過了一番細致妝飾的,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哪個女子沒經歷過呢?可是讓她略略訝然的是蕭舜英身後跟随的一個人,蕭昀。

蕭舜英上前拉着明瑟的手,一臉的羞怯,小聲說:“謝謝姐姐今天叫我過來,不過我有點緊張,所以叫堂哥陪我一起來了,姐姐不會不開心吧?”

今日哥哥出面邀廣陵公謝彥泓切磋丹青,她把蕭舜英請來,是有她的考慮的。蕭舜英心思單純,但身份非同一般。她是蕭昀的堂妹、陳潆的表妹,還有一個深層次的關系,自己的嫡母顧氏也是她的遠方表親。上次流觞曲水時明瑟就看出她傾慕廣陵公,此次既是順水人情,也是把各方的關系拉近的好機會,更重要的是,她想通過她了解,現在的謝彥泓,還是不是當年的謝彥泓。

明瑟看看蕭昀,淡淡一笑:“高鄰光臨寒舍,自是求之不得,二位請。”

明瑟引他二人在院中擺下的條案旁坐定,招呼侍女上好糕點果品,正說着話,又有客敲門。郗道臻去開門,引領二位貴客走來。

謝彥泓便裝簡從,一直側身護着一個高貴典雅的少女。院中衆人無人識得此女,觀此女儀态不凡,一時又不敢搭話。謝彥泓介紹說:“諸位,這位是先皇的十公主,也是我的姑姑,定陶長公主。”衆人有的一驚,有的欲笑還掩,畢竟,二十有五的謝彥泓管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一本正經地叫姑姑,雖不奇怪,但還是叫人忍俊不禁。

衆人回過神,連忙齊齊向長公主施禮。定陶忙制止說:“快免禮,千萬別這樣,我出來一趟就是想散散心,這些繁文缛節我在宮裏受的夠了,你們今天誰都不許跟我多禮,這是令旨。”

大家應了,紛紛落座,郗道臻作為東道主一一介紹完畢,定陶說:“今兒彥泓不是要跟郗待诏切磋丹青,那就開始吧。”

“小姑姑既然來了,就請定個題吧,您不定,這裏在座恐怕也沒人敢定。”謝彥泓說。

定陶點點頭:“好吧。”垂眸思索片刻,說道:“不如就以‘歸來’為題,一炷香時間為限,你二人各畫一幅畫作,由這裏餘下的三人品評,贊譽多者勝出。”

謝彥泓和郗道臻齊答:“敢不從命。”分頭準備去了。

定陶環視四周,對餘下的人說:“他們畫他們的,我們無事,便玩投壺如何?”

明瑟從命,叫侍者取來工具,将一方瓷瓶擺在地上,取出一只箭雙手奉給定陶:“長公主請。”

“行吧,我就知道,我要不投,你們誰都不投。得,我就抛磚引玉吧,玩的不好不許笑話我。”說罷她接過箭,将箭尖瞄準瓶口一扔,箭的角度偏了一些,但還是落入了瓷瓶。

衆人稱好,接下來每人都投了一次。蕭舜英有些拘謹,箭身擦着瓶口劃過,并未投中;蕭昀瞄了半天,一投即中;明瑟看準了只管一擲,箭身擦着瓶口轉了個圈,搖搖晃晃地落進了瓷瓶。大家便投邊談笑,時間過得快,也很快熟絡了起來。

舒成按明瑟的吩咐在院中架起火爐,将衛珩那日打來的鹿肉烤了些許,呈遞而上。定陶嘗了一下,贊不絕口,無意間看到郗道臻,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郗待诏,我聽說主上讓你們畫院給當今後宮和先帝妃嫔畫像,有這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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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道臻停筆答道:“确有此事,過些時日便要開始。”

“那你去給我娘畫吧,明兒個我替你去跟畫院的吳大人說一聲。”

郗道臻逡巡着未待回答的檔口,謝彥泓看出他不知道定陶的出身,不敢貿然答複,在旁悄悄說了句:“小姑姑的娘是韓太妃,居于長樂宮。”

道臻會意:“謝長公主,微臣定當不負長公主期冀。”

定陶又轉頭看了看蕭昀,“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蕭昀?”

蕭昀聞言一揖,“實不敢當。”

“先帝的蕭修華是你姑母吧?我聽娘說,先帝駕崩時留有遺诏放無子嫔妃出宮,蕭修華就回了母家,是跟你住在一起嗎?”

“正是,姑母因過于悲傷留下眼疾,幾年來一直閉門禮佛,不問世俗。”

定陶點點頭,又說:“反正這麽近,也讓郗待诏去畫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一陣喧嚣,侍從去開門查看,兩個人徑直闖了進來,在外守候的禁衛戒備着。

定陶見狀,黛眉一挑,厲聲問:“大膽,來者何人?”

來者行了涼國禮節:“在下大涼雲中王獨孤璟,這位是在下的兄弟鮮于鶴亭。不知長公主在此,多有冒犯,在下是來找郗女郎的。”

明瑟略仄了仄眉,定陶揮退了禁衛。只聽獨孤璟說:“今日這麽熱鬧,郗女郎都不請我二人喝杯茶嗎?”

明瑟面無表情吩咐下人加了幾案,添了茶果。氣氛一時間有些冷,郗道臻打圓場,玩笑了幾句,大家才又開始閑聊。

碧落端來了雪飲,已是夏季,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将苌楚、甜瓜等時鮮水果切成丁,拌上從冰鑒中取出的碎冰,吃下一碗,倍感神清氣爽。

侍女們分發雪飲,明瑟起身幫忙,她端起一碗雪飲,不動聲色地轉頭遞給蕭昀,四目相對時她展顏一笑。又拿起另一碗,看到碧落已經端給獨孤璟,就搶先一步,順手放在了鮮于鶴亭的案前。“鮮于将軍請用。”他簡短地道了聲謝,明瑟特意看了他一眼,之後無視獨孤璟不悅的目光,默默歸坐。

衆人無言,只聽見咀嚼碎冰的輕微聲響。獨孤璟看到瓷瓶中的羽箭,放下碗說:“不如來比試一下射箭,蕭公子意下如何?”

蕭昀看了看他,漫不經心地答:“在下自小體弱,箭法并不高明,不敢在殿下面前賣弄。”

“左右無事,又無賭注,随便玩樂爾,蕭公子莫要推辭。”不由分說地起身尋來弓箭遞給蕭昀,反手一指燃着的香。

蕭昀唇邊露出一抹平靜的笑意,從容起身,擺好架勢。謝、郗二人也已無心作畫,擱筆旁觀。

他拉開弓,箭頭對準那支香,屏住呼吸,忽地松手。箭離弦而去,不偏不倚命中,香被截成兩截。

短暫的沉默後,定陶稱好,餘人不住附和,又把目光投到獨孤璟身上。明瑟剛想另取一枝香,他一擺手,“不必,我換個靶心。”他張弓搭箭對準了院外樹上随風搖曳的柳條,卻遲遲沒有發箭,正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邊柳條上時,他卻猝然調轉方向,對準蕭昀!

“堂哥!”“蕭昀!”就在蕭舜英和郗明瑟幾乎同時發出的驚呼聲中,箭離弦而去,破空而出,擦過蕭昀的頸邊釘在後面的院牆,整個過程中,蕭昀淡然看着獨孤璟,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蕭舜英腳邊一軟,差點跌倒,明瑟趕緊扶住了她。定陶一拍桌案“放肆!雲中王未免太不知為客之道了!休要怪本宮請你出去,來人!”

獨孤璟扔下弓,一抱拳,“殿下息怒,在下一時興起,同蕭公子開個玩笑。望蕭公子莫要怪罪,諸位也海涵,在下告辭。”話畢轉身離開,鮮于鶴亭未發一言,也施過禮,離開了。

定陶玉面含怒,沉沉說道:“今日之事就止于此,出了這個門,誰都不許再提。”衆人言是,後不歡而散,各自歸去。

送走來客,郗氏兄妹回到院中,郗道臻說:“我們還真是低估了獨孤璟。”明瑟踱了幾步,櫻唇緊抿,拔下牆上那支箭,旋然轉身正正投到瓷瓶中,“內憂未解,外患又來,事情還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哥哥,那個鮮于鶴亭是什麽來路?”

“聽聞他出身寒微,以戰功起家,才做到現在這個位置。好像在一次作戰中傷了面部,故而時常以半張銀色面具示人,極少有人見過他真實的相貌。”

明瑟聽罷,喃喃地說:“他應該就是上次我在街上見到的那個人,剛剛我看到他的眼睛,似乎覺得很熟悉,可又不知道在哪裏見過。”她搖了搖頭,無意間看到謝彥泓未完成的畫作。似是雪夜,山中隐者跋涉後打開柴扉,一只犬兒歡喜地迎上前。

郗道臻看看說:“風雪夜歸人,也是妙作,可惜沒有畫完。”

“殘缺也是一種美啊,”明瑟嘆了口氣,“改日把這畫送給舜英吧,她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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