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波瀾無傷

因前日之事頗為過意不去,明瑟帶着碧落登蕭府拜訪。開門的小厮聽罷來意,似乎面露難色,“這個……郗女郎,我家郎主……”

說未說完,聽身後傳來一聲話語,“不知郗女郎造訪,有失遠迎,還望恕罪。”目光移去,遲玄邊說話邊走過來,小厮探詢地問:“遲總管,郎主……”

“你去忙吧,這邊有我呢。”一句話打發走了小厮,遲玄一欠身,“女郎請随在下去偏廳等候,郎主正在會客,馬上就來。”

遲玄領她二人來到一較為僻靜的四面廳,吩咐侍女給她們奉上清茶,之後離開,過了很久也不見有人來,碧落有點沉不住氣,悄悄問明瑟:“女郎,我怎麽覺得蕭家今天怪怪的?”

未待明瑟回應,忽聽隔扇外隔着一段距離傳來不尋常的說話聲,不止一個人,間或有求饒的嚎嘯。她輕輕打開隔扇,外面是一小片竹林,前方有怪石搭成的假山,聲音似乎就是從那山後傳來。

她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碧落跟在她後面,繞到假山石後面,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一記悶悶的慘叫聲,她探頭觀察,卻正正瞧見一個被捂住口鼻的人被人幹淨利落地一刀斃命。

見到這駭人的一幕,碧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明瑟一驚,忙制止了她,可是對面的人已經發現她們了。對面的幾個人眉頭一仄,但并未有什麽舉動,而是轉頭看向背對此間的一個人。

那人轉過身,明瑟這才看清,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蕭昀。

明瑟回頭使了個眼色,碧落閉了嘴後退了幾步躲在山石後。明瑟從容走到蕭昀面前欠身一禮:“蕭公子。”無視了旁邊地上已沒了氣息的身體。

“抱歉,蕭某清理門戶,驚了郗女郎。”

“原是我無禮誤闖,請蕭公子海涵。”

蕭昀一揚袖,“靳揚,把這弄幹淨。”手下連忙将屍體弄走,清理了地面。明瑟看到那個指揮衆人的靳揚正是那日與衛珩相持的小哥,就說:“正好蕭公子和靳小郎都在這裏,上次衛五郎的事情,我替他道個歉,五郎他行事多有不妥,還請你們不要放在心上。”靳揚愣了一下,看看蕭昀,忙說:“女郎言重了,無妨。”話畢随衆人一起退下。

蕭昀這才問:“女郎找我有事?”

“昨日涼國雲中王多有得罪,公子受驚了,哥哥和我實在過意不去,今日是特意來府上賠禮的,知道公子不缺什麽,帶了些家鄉特産,公子嘗嘗鮮罷。”

碧落瞥見明瑟的眼色,腿腳依舊發軟,一步步挪上前來,手中捧着錦盒,不敢直視蕭昀。

“二位費心了,我并沒有放在心上。倒是這位姑娘似乎不太舒服,這樣,蕭某以茶代酒給二位壓壓驚,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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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來到一處六角重檐的涼亭,上書“雪香雲蔚”,沿着石階登上涼亭,微風吹拂,倒是神清氣爽。

蕭昀取出一套茶具,将團餅茶拿出來,放在火上炙烤片刻,然後放入茶臼或茶碾中碾成茶末,再篩過。在釜中裝适量的水,煮到三沸“騰波鼓浪”,止沸育華,用邢窯的白瓷茶盞盛裝。她遞了一杯給明瑟,茶湯黃綠澈亮,明瑟抿了一口,清香潤澤,回甘悠長,“可是戎州雀舌?”

“女郎真是識茶之人,”他微微勾起唇角,低聲說:“女郎就不怕茶中有毒?”

“公子奪人性命必定事出有因,利大于弊,可公子若是殺我滅口,可是弊大于利,後患無窮,像公子這麽精明的生意人,斷斷不會如此行事。”

“即使是府中敗類叛逆,即使他差點令吾命堪憂,我也顧着給他個痛快的。”

“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她笑笑,“不過蕭公子近來如此不平順,說起來,明瑟也是有過錯。”

“昨日并不算,獨孤璟沒想要殺我,所以我沒有躲,若他真想殺我,躲也是無用的。”他看看明瑟,“倒是女郎你,遇上獨孤璟,這機緣也是難得。”

“誰知道是機緣還是劫數。”

“也對,一念蒼茫起,一念風雲散,人生大事,女郎必定審之、慎之才好。”

此時,天上忽然落下雨來,雨絲稀疏,落在大地上,漫起潮濕之氣。

“天氣有變,我先回去了,蕭公子留步。”

“女郎且慢,”蕭昀吩咐侍立亭外的人:“給郗女郎取兩把傘來。”

侍從依言取了兩把傘,蕭昀拿過遞給她,“女郎拿着,淋雨怕是要生病的。”明瑟接過傘,道了謝,與碧落趁雨還未大,匆匆回了郗府。

“郎主,這女郎可真不簡單,倒像是見慣了生死的。”靳揚将那邊收拾妥當回來禀報,看着她們的背影說。

蕭昀不做聲,靳揚見遲玄走來,知趣地告退。

遲玄走到蕭昀身旁見禮,蕭昀沉沉說道:“你今日有些過了。”

“回禀郎主,我這麽做自有我的理由,這理由過段時間您便會知曉。不過,您也看到了,這郗女郎并非等閑之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倒是……”他停頓了一下,複說“難得。”

“禦史中丞薛立求見。”收到遞來的名刺,明瑟不露痕跡地暗笑。

二人互見過禮,坐了下來。“不知薛使君此來有何貴幹?”

薛立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鄭重地說:“郗女郎,上次我在悲田院見過女郎,深感女郎之善德,之後與大冢宰講述,大冢宰也對女郎贊賞有加。女郎之德,若能容恤萬民,為國分憂,也是功德無量。我此來冒昧,不知女郎是否有意出任悲田使一職?如果願意,在下可以代為舉薦。”

明瑟聽罷,故作一臉的驚訝,“悲……悲田使?”她睜大了眼睛看着薛立,薛立滿臉笑意點點頭。“多謝薛使君青眼,只是我從未想過……”

“哎——”薛立打斷了她的話,“女郎莫要急着推辭,國朝女官不少,悲田使一職也不會花費你太多精力,女郎懂醫術,有善心,正有用武之地。女郎以為如何?”

明瑟垂眸沉思片刻,擡頭看向薛立,薛立趕緊靜待他的回答,只聽她聲音沉靜,“如果是這樣,我鬥膽有個請求,不知使君可否答應?”

薛立很高興,忙問是什麽請求,明瑟說:“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舉薦人是大冢宰本人。”

薛立聽罷一愣,片刻後面露難色,“這個嘛……”

“我聽聞,王圭也有意出任此職,他出身太原王氏,作風又極為強硬,這太原王氏似乎素來同使君不睦,偏偏又頗有威望,若是同王圭相争,我未必有勝算。”她忽然起身,鄭重行了一禮,“在下願為大冢宰效犬馬之勞,不知使君可否替民女轉達。”

薛立轉轉眼神略略思索,朗笑道:“如此,好說,我這就回去問問大冢宰的意思,郗女郎果真沒有辜負本官的期望啊哈哈——好。”

薛立滿面春風、大搖大擺地走了,明瑟待他出了大門,收起禮節,臉上的笑意漸漸化為虛無,回身走了幾步,轉眼瞥見薛立用過的茶杯,冷冷地對岚煙說:

“把這杯子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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