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險寓湍流
又是幾日的陰雨,天空陰晴不定,有時分明碧空萬裏,不知何時就飄來一大片烏雲,頃刻間大雨傾盆,直教人猝不及防。
城外的漳河支流壅塞,河中水漲,大有漫過堤壩之勢,已危及到旁側村莊及良田。村中有人不湊巧被蛇咬傷,明瑟跟随秋辰良急急趕去醫治。
确定毒性不足以致命,先簡單處理了一下,馬上令村民相助,将傷者擡往高地再行包紮。明瑟站于高地觀察了周圍地勢,河流水位甚高,東側是大片良田,西側則是村莊,新任都水使韓澈帶着手下參事等人嚴密查看,不時加高堤壩。但由于積塞尚未消除,河水上漲的速度依舊很快。旁邊村民都嚴陣以待,或有收拾家當逃往高處者。
險情已上達天聽,主上着龍骧衛前來襄助,随着一起到達的,還有策馬趕來的蕭昀。
見蕭昀至,良田管事迎上去,這時人們才恍然大悟,管事無論如何不肯透露的主家即是蕭昀。蕭昀登上明瑟所在的高地探察,管事喋喋不休地說着村民及韓澈如何如何,及不能毀壞良田否則擔不起責任雲雲。
蕭昀根本沒有理會管事,馬上對韓澈說:“韓大人,可以在東邊炸開一個缺口,讓河水暫時洩出。”
“蕭公子确定?”
“田地有損毀無甚大礙,水淹村莊禍不小矣。”
“韓某替百姓謝過蕭公子。”韓澈話音剛落,管事臉上青白不定跳着腳氣急敗壞地指着蕭昀:“你……你怎能如此!”那氣焰仿佛面對的并不是主家,而是不聽話的下屬。
蕭昀面色微寒喝到:“我自會解釋,與你無幹,給我退下!”衆人茫茫然不知所謂,明瑟第一次見他如此,心中不覺增了一絲狐疑。
“呀!不得了了!那孩子!”圍觀村民發出一聲驚呼,衆人順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驚見一個垂髫稚子在水中掙紮,從上游一直被沖下來,岸上一個年邁的老人老淚縱橫地追趕,束手無策。
眼看孩子很快便會被漩渦卷到阻塞處,随時會有危險,站在半山坡上的遲玄隔着老遠請示蕭昀,“郎主?”蕭昀衣袂一揮。
電光火石之間,遲玄驟然朝那孩子的方向奔去,拾起地上捆麻袋剩下的麻繩,快速估摸了一下形勢,将麻繩一端拴在大樹上,幾個手下奔去幫忙拉住,自己抛卻外袍,将另一端系在腰間,深吸一口氣,一個箭步跳進河中。
那孩子在水中不停撲騰掙紮,仿佛時光退減,明瑟憶起八年之前自己的生死一線,也是這樣被水浪裹挾不得解脫,她懂得那種痛苦與絕望。忽然她朝下面奔去,蕭昀在身後朝她喊了一句:“郗女郎,危險!”她顧不得那許多,跑到岸邊,将老人扶到安全的地方,回頭看到湍急水流中遲玄已經抓住了稚子,一手攬着他,費力朝岸邊游來,手下連忙幫着拉繩子。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視中,遲玄終于游到岸邊,将孩子往岸上推,明瑟跑過去接過孩子,一把拉住遲玄,能看得出他水性極佳,但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他已然筋疲力盡。下屬也過來幫忙,将他拉上岸。韓澈讓他們撤到高處,之後馬上安排布下□□炸開一側加高的堤壩洩洪。
老人摟着小孫兒大哭,不住地給遲玄叩頭,遲玄忙将之扶起,好言安慰。轉身看見明瑟,目光中卻有一絲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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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聲驚天之響,水流以吞天徹底之姿态順着缺口磅礴而下,很快淹過良田,河中水位急降,露出堵塞其中的雜木亂石。
衆人歡呼起來,明瑟懸着的心也才安放下來。
疲憊地歸家,林叔領她去見等候多時的衛珩,腳步放得極慢,邊走邊低聲說:“二姑娘,你上次讓我留意蕭昀,老仆倒真有一些發現。其一,您上次撞見的那個被殺的人,原是蕭家底下一個櫃坊的主事,之前跟薛立暗中來往頻繁;其二,蕭昀的姑母,也就是先帝的蕭修華,她雙目失明的真正原因蕭家一直諱莫如深,有傳聞說她離宮之時眼目已盲,此事不知是否有蹊跷。”
“當真?”明瑟心知,當年之事,了解越多愈發覺得深不可測,似乎有很多暗中款曲沒有展現在陽光之下,現在看來,蕭家,似乎成為揭開謎團的關鍵。
拍拍身上的灰塵,開門只見連官服都未及回府換下的衛珩,青绶、銀縷、水蒼玉傍身,行走間發出“叮當”之聲,他亦無暇顧及,只神色焦急地踱來踱去,看她邁步進屋,連忙迎上來,一把拉過她上下打量,見她沒甚大礙,遂湊近認真地問:“城外可還安穩?”
“一切恢複如常,韓大人正在善後。”
衛珩稍稍定心,複又焦急起來,“我跟你說,今日宮宴上當真驚險。”
祁主抱恙,涼使至鄢多時,今日方得召見。祁主接受涼國新主國書,締結兩國之好,在宮中設宴款待獨孤璟和鮮于鶴亭,主客相談甚歡。席間絲竹笙歌、柔舞清歌,祁主有意贈給獨孤璟幾名舞姬,被獨孤璟婉言謝絕,并順勢提到自己屬意于一名世家女子,大有欲使祁主賜婚的意味。只是,獨孤璟剛提起話茬還未細講,就被城外一事的奏報打斷,宮宴匆匆結束。
“你不知道當時我滿身冷汗,這主上要是直接答應了可還了得?”衛珩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主上近日還會召見獨孤璟嗎?”
“倒是沒聽說,不過主上留獨孤璟在祁國參加秋獵之後再走,大有機會可召見。”
“那就是還有時間。”
明瑟轉身踱了幾步,走到銅鏡前,在銅鏡中看到自己,思慮了片刻,忽然展頤,輕聲說道:“要是我定了親,他就沒有理由再糾纏了罷。”
衛珩瞪大了眼睛,“定……定親?倉促之間,你要跟誰定親?”
“随口說說而已。”明瑟回首看看衛珩,“謝謝你五郎,你先回去吧,有什麽事來日再說。”
目送衛珩騎馬遠去,岚煙遞給明瑟一張信箋,看她的神情明瑟不用問也頓時了悟,“獨孤璟?”岚煙點點頭。明瑟展開信箋,上面蒼勁有力地寫着——“孤只看顧結果,并不在意過程。”許是看到衛珩來報信,方留此書。
沐浴罷,她拿起梳篦梳着一頭青絲,還想着方才一閃而過的念頭。
數百年來,高門世家以婚宦為重,婚姻通常局限在門閥士族範圍內,盤根錯節。就像衛珩所處的河東安邑衛氏,除卻早夭的次子,衛绾長子尚宗室郡主,即陳郡陽夏謝氏;三子與谯國龍亢桓氏結親;四子與河東聞喜裴氏聯姻,五子,也就是衛珩,與颍川陳氏定親。如此種種,不一而足。然而近幾十年的多國鼎立,時有動蕩之下,士庶通婚或以锱铢相較之情形已不鮮見。
獨孤璟地位不凡,但後宅一直空懸,人們只道他不近女色,近日方知那曾經滄海之內情。至于他順水推舟不休之請,恐怕更多是同他在朝中地位尴尬的無奈之舉。而她卻不想就此随波,雖然必不會嫁往涼國,但她倒是可以以此為子,開一處新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