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溯洄從之
郗莊聽聞蕭昀到訪,忙出來迎接。“不知蕭公子前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貿然來訪,叨擾了。”郗莊迎他進屋,蕭昀擺擺手,“蕭某此來是想見一下郗女郎。”
郗莊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蕭昀看看不遠處躲在樹後偷偷看他的郗府女孩們,笑了笑:“郗明瑟。”
郗莊如夢方醒:“哦,對對,明瑟在這。诶,來人。”
一個侍女過來,郗莊問:“明瑟姑娘在哪呢?”
“在長廊讀書。”侍女答道。
“那你領蕭公子過去。”
蕭昀行了禮,随侍女離開。
遠遠望見明瑟坐在長廊的石凳上靜靜看書,月白的衫裙,廣袖垂欄,裙長曳地,簡單挽着的發髻以玉簪固定,姿态娴靜如飄花落春水。聽到腳步聲,她轉頭看到他,目光一亮。起身放下書迎過去。“蕭公子怎麽都找到這來了。”
蕭昀負手走來,唇角含笑,“你幾天都不在家,我只好來這找你了。”
“我哥哥近來畫院事務繁忙,不能回家,擔心獨孤璟再來,就讓我到這住幾日。”她話鋒一轉,“不過,蕭公子有什麽事嗎?”
蕭昀從懷中取出一件文書遞給她,“大冢宰讓我轉交給你的薦書,那日治水救人,大冢宰聽完奏報頗受震動,說悲田使一職,非姑娘莫屬。”
她一壁說:“人又不是我救的,”一壁接過展開看了看,而後收好,“替我謝謝大冢宰。”
“對了,遲總管還好吧?”
“他水性異于常人,好得很。”
蕭昀餘光瞥見遠處牆角窗棱處郗莊在悄悄窺探,心中暗笑。又取出一個玉镯,對明瑟說:“手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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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瑟看了一眼,“這個你還是自己留着送人吧,我不要。”
蕭昀二話不說直接牽起她的左手,将玉镯戴在她的腕上,“現在不就是在送人嘛,今天鋪子裏新到的,想着跟你相配,就拿過來了。你知道,這玉飾戴在有緣人身上,才算不埋沒。”那玉镯通體瑩潤、水頭飽滿,他牽着她的指尖端詳了幾眼,“挺好看,收着吧,算是提前賀你,郗大人。”他說話時嘴角微微上揚,一雙丹鳳眼深情款款,五官乍一看只能算中人的他,微笑時卻別有一番溫和與魅惑。
明瑟莫名地臉頰發熱,慢慢抽回手,淡淡地說:“多謝蕭公子。”
蕭昀又東扯西扯了幾句之後告辭離開,看他走後,郗莊現身走過來,看了幾眼她手上的镯子說:“明瑟啊,蕭公子對你挺好的哈。”
明瑟低眉沒接話,郗莊沉思了一下又試探着說:“明瑟你看啊,我們郗家這幾年光景不好,要是跟蕭家聯合的話,說不定有轉機,再說那個涼國雲中王,你要是嫁給他的話,去國離鄉孤零零的,這族伯心裏也不落忍不是。但是這只是小小的提議,還是要看你父兄的意思,當然還有你自己的心意。”
獨孤璟對她有意之事不僅四鄰皆知,宮宴之後現在都已經傳到各大士族之中,恐怕再過些時日,整個鄢城都知道這回事了。成為一宗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到還在其次,人言可畏,若是人們認定了她将會是雲中王妃,再想轉圜便難于登天了。
明瑟聽着,依舊垂首思量,郗莊覺得有一絲尴尬,忙說:“那你看書吧,族伯不打擾你了。”
話畢轉身,剛走出幾步,聽見明瑟喚他:“族伯。”他轉過身,明瑟盈盈走到他面前,擡起頭,眼眸清亮,微微含笑,鄭重地說:
“族伯希望我握住的手,我會握住的。”
蕭府中泠泠然傳來空靈的琴聲,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綿飄邈,微音迅逝。遠而聽之,若鸾鳳和鳴戲雲中;迫而察之,若衆葩敷榮曜春風。
“郗女郎,郎主正在會客,請您稍待片刻。”
她聽到悠悠琴音,不覺入迷,随口問道:“是何人彈琴?”
侍女答:“禀女郎,是歸去來居的白凝光姑娘。”這時,琴聲停了,不一會門打開,緋色仙裙的白凝光抱着琴走了出來,打照面時她們各自施了禮,白凝光恬然展頤,徑自走了。
“郗女郎久等了。”明瑟回神,只見蕭昀白衣翩翩、寬袍博帶、神情散漫地走過來,請她進屋。
揮退了侍女,各自坐下,蕭昀一邊斟茶一邊問:“郗女郎找我有事?我還以為上次一事後,郗女郎不會再想踏入我這宅子了。”
“不過是死了個人,有甚可怕?在我看來,還是活着的人比較可怕。我今日來,一是将傘還與公子,二來也是有事相商,”明瑟之後直切來意,:“公子可曾聽說獨孤璟屬意于我之事?”
蕭昀點點頭,“先提前向未來的雲中王妃道賀,看來,福無雙至這話倒真不盡然。”
“這話還是對的,我并不想做王妃,也不想嫁給獨孤璟。”
“哦?別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女郎竟棄若敝履?”
“我不想做的事情,即使旁人趨之若鹜,也不會改變,”她頓了一下,望向蕭昀,蕭昀拿起茶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明瑟鬥膽相問,不知這偌大的蕭府,可不可能有我的一隅之地?”
他眉頭微颦,拿着茶杯的手稍稍定住,擡眼看看她,見她一臉的鄭重,并不是在玩笑。“如果我沒有理解錯,女郎的意思是,放着王妃不做,卻想要做蕭某區區一商賈的妻子?”
“正是。”
他盯着她看了須臾,忽而笑笑,“我平生倒是頭一回見到像女郎這麽大膽的女子。只是不知,對女郎來說,獨孤璟和我,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我不願意嫁給獨孤璟,有一些我個人的理由。”
顯然他對這個回答并不十分滿意,“你知道,蕭某是個商人,不知道蕭某冒着得罪獨孤璟的風險,可以從這門親事中得到什麽好處?”
“據我所知,由于一些陳年舊事和一些現實狀況,蕭公子始終跟一些世家大族有嫌隙,這也給蕭家帶來了一些困惑。高平郗氏在那些世家中也是有威望的,同蕭氏聯姻,等于重新接納了蕭氏。而且,我可以盡我之力,助蕭氏産業一臂之力。”
“你指什麽?”
“比如,碛西馬場和與涼國的通商權。”
他雙眸微眯,審視了她許久又問:“女郎肯下這麽大的功夫,那麽女郎需要的是什麽?”
“我所求,只是躲避獨孤璟的糾纏和一些行事上的自由。我們的親事只是各取所需,互不幹涉,所以不要有一些無謂的牽絆。你要是喜歡哪個女子,什麽白姑娘、黑姑娘,都可以納進府裏來,我完全沒有意見。我也希望,你不要勉強我做一些我不願意做的事情。還有,如果有一天我要自行了結這場婚姻,也請你不要怪罪。”
他靜靜地聽着,慢慢露出一絲笑容,看着她的眼睛,言語間卻字字冷刻,“你來,只是為了有一天離開,郗明瑟,你是沒有心的嗎?”
明瑟啞然,她想到過他的很多種回答,卻獨獨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句話。
這時,蕭昀将笑意斂去,“那麽我能否問女郎一個問題?”
回過神來的明瑟說:“請講。”
“在你眼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不過到目前為止,你對我來說,還是個謎。”
“彼此彼此。”他起身,“女郎請回吧,你說的事情我會考慮的。”
進入歸去來居,蕭昀取下披風,揮退随從,馬上有人過來迎接,“蕭公子,您來了,這邊請,白姑娘候您多時了。”依照指引進入一間房間,反手關上門。白凝光一邊同他說話一邊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欣然會意,走向房間裏壁。
白凝光在外間彈起琴,曲調緩慢而悠長。蕭昀呷了一口茶,聽到經過處理的隔板外側旁邊房間傳來熟悉的聲音,“你來了,阿昀。”
蕭昀放下茶杯回:“是,主公。”
“郗明瑟的事情你作何打算?”
“還在考慮,主公以為如何?”
“這件事由你自己做主,不過有些事情你應該了解。”
“主公請講。”
“當年的沈長風沈将軍有兩個女兒你可知道?”
“聽說過,長女清河王妃沈攸言在清河王死後殉情而死,次女沈攸寧在沈家敗落後籍沒雲韶府,因不堪受辱蹈江而亡。”
“不錯,清河王妃自是不能複生,不過那位沈女郎,沒人找到過她的屍身,所以她當然有可能沒死。”
蕭昀眉間一挑,“主公,你的意思是,現在的郗明瑟,就是當年的沈攸寧?可是此等秘辛您怎麽會……”他頓了一瞬,“難道當年,助她逃出生天的其實是您?”
隐隐聽到對面的人笑了笑,“這些都不重要,阿昀,如果你真的決定娶她為妻,就要有些準備,因為她不是尋常女子。”
“屬下明白,不過,個中內情她知道嗎?”
“她不知道,你也暫時不要讓她知道,我自有打算。”說罷,聽到隔間響動,蕭昀知道,來去匆匆的那個人又要離開了,遂添了一句:“恭送主公。”
蕭昀聽着隔壁關門的聲音,陷入沉思。這時琴音也停了,白凝光娉婷走來,在他身旁坐下,丹唇輕啓:“聽到這個消息,你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呢?”
“你說呢?”
“啧啧,蕭公子不是一直號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嗎?能讓蕭公子如此上心的女子倒是頭一個呢。不過作為同僚,我得提醒你,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既然是一出戲,最好不要讓它成真,起心動念皆為冤孽。”
“這世間多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起心動念呢?那個人不是更遙遠?”
白凝光聞言眉頭一蹙,“我的事就不勞蕭公子費心了,”端然起身,“蕭公子走好,我就不送了。”話畢飄然入帷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