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此心安處

午後寒風扯絮一般下了些雪珠子,也無法阻擋人們賀正旦出門交游賞玩的腳步。

難得空閑,郗氏兄妹便也出了門,逛起熱鬧的街市來。明瑟穿着青色夾襖、厚羅裙,一手挽着郗道臻,一手抱着暖手爐,并肩穿行于嬉笑歡樂的人群中。

許多伎人穿錦繡缯彩表演百戲,魚龍爛漫、俳優、扛鼎、竿舞等等,不時博得人們的陣陣叫好聲。旁邊又有繩系兩柱,相距十丈有餘,兩名倡女對舞繩上,相逢切肩而過,歌舞不辍。其餘像神鳌負山,幻人吐火等等,更是千變萬化,曠古莫俦。

大列炬火,光燭天地,金石匏革之聲,聞數十裏外。海內凡有奇伎,無不總萃。

衣香鬓影,珠翠金銀,錦罽絺繡,笑語盈盈,人流如織,穿梭往來,水患平息之後難得借着正旦有此盛會。

不知不覺夜色已臨,街上的燈飾煙火倒是把夜空耀得透亮。而一處僻靜的燈火闌珊處,岚煙朝一個身影走過去,停住腳步輕輕地喚:“閣主。”

那人轉過身來,正是顧劼,“近日如何?”

“一切照常。”

“以二姑娘的聰慧,一切照常就是不尋常。”

“岚煙知道,我會注意的。”

顧劼點點頭,“大哥回上都了,這段時間不會有什麽命令,你自己權衡好以後的路。”

“明白。”

顧劼走後,岚煙馬上又換回天真爛漫的女兒情态,轉身走出小巷,哪知剛剛走出來,就愣在當場——明瑟正在巷口等着她,一副平靜無波的神态,但目光中卻透着一絲光芒。

岚煙深呼一口氣,施禮問:“女郎,您怎麽在這?”

“小小年紀,整天戴着一副面具不累嗎?圖什麽?”明瑟慢慢走到她近前。

她知道瞞不下去了,索性便不再隐瞞,“不過是同二姑娘做着同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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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當不起,苌碧閣是什麽地方啊,想安插耳目就安插耳目,想奪人性命就奪人性命。”

岚煙低頭,“我知道姑娘很寒心,我雖是有意而來,但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姑娘的事情。”

“那你說說什麽叫對不起?”

“我有意接近姑娘的确不光明,暗格中的東西我也發現了,但我同時也知道了姑娘并沒有站在我們的對立面,也就從來沒妄動過那本簿冊。近日閣主亦告知了姑娘的身份,來日岚煙願盡心相助姑娘,再無二意,望姑娘明鑒。”

“你沒有妄動,那東西又怎會到了大哥手中?”

“閣主說府中有人将簿冊交予外人正被大哥撞見,便悄奪了下來。二姑娘,您回鄢城後崛起太快,已被很多人注意到,府中看似平靜,實則已然暗湧重重。”

明瑟看看斂身而拜的岚煙,片刻後問道:“若有一日,我的行事與苌碧閣相悖,你會作何選擇?”

“姑娘與大哥本出一脈,按理說苌碧閣的目标與姑娘應一致,但岚煙亦知就算目标相同仍有千萬種道路可選,岚煙相信姑娘定能擇定一條最好的道路。”

“這世間哪裏有最好的道路,只不過看你更願意舍棄什麽罷了,”明瑟呵了呵凍得有些涼的手,扶起岚煙,淡淡地說,“回吧。”

明瑟剛走到秋氏醫館門外,見惠民藥局制下惠民司的張司使作別秋辰良從館中走出,便落落施了禮。張司使一見,忙回禮道:“郗大人好。”

“張大人找秋先生有事?”

他一時間竟似有些無措,“拜個年,也談了些事……”半晌又說“郗大人請便,我司裏還有些要務,就先回去了,告辭。”

秋興羽早在門邊瞄了半天,張司使一走,他馬上迎出來,“郗姐姐你來了。”高興地接過她手中提的盒子,延請她進屋。秋興羽一直待明瑟十分親切,明瑟跟在他後面,将他此刻的淳善與飛揚都看在眼中,想起那日與表哥相見,心中便覺戚戚。

秋辰良夫婦正挨着火爐品茶,見她進來,忙起身相迎。明瑟施了個大禮,“秋先生,秋夫人,正值年節,想着來看看你們,帶了些南邊的鮮果,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天氣寒冷,勞動郗大人前來,快坐。”

“什麽大人不大人的,秋先生又見外了不是。我前段接手悲田院,先生多有幫扶,小女子感激不盡,視先生如慈父長者,也望先生莫再見外才是。”烤了烤火,覺得暖和了一些,“只是有件私事,想要拜托秋先生。碛西馬場的主人羅隐纏綿病榻已有段時日,地方偏僻難請名醫,一直也不見起色,明瑟知道秋先生也極少去遠處問診,但若是方便的話,還望先生能去瞧一瞧羅老先生。”

“郗女郎言重了,這并沒有什麽,這兩日我便可以動身。”

明瑟提起茶壺為秋氏夫婦斟滿茶,“對了,剛剛我見到惠民藥局的張司使,他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哦,惠民司的鄭醫官要還鄉了,張司使想找一位醫者接替其位,故來同我商量。”

“他想請您去惠民藥局?”

“我并沒有馬上應承,畢竟任職藥局不比去悲田院幫點散忙,醫館裏的事還需要我,倒還真是有些走不開。”

秋興羽在一旁嘟囔:“就是,要是大哥回來就好了……”話沒說完,就被秋辰良厲聲打斷,趕去一旁研藥。秋辰良回頭說:“女郎,犬子這些年出外游歷,小兒一直很想念他,故而時常提及,女郎莫要見怪。”明瑟點點頭,低頭飲了口茶。

這時有人上門求診,秋辰良欲起身招呼,又看看郗明瑟,明瑟回神,放下茶杯一急,失口說道:“舅……”忽覺不對,忙改口:“就這樣吧,您去忙,我也還有事,先回去了。”

走出不遠,明瑟又回頭看了看醫館的方向,秋辰良正耐心地詢問病征。房檐上的殘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出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忽然很想流淚。她想起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流過眼淚了,仿佛多年以前的那場驚變已耗盡了她所有的淚水。那是她的至親之人,她曾誤解了他很多年,但現在,近鄉情怯,她依舊不敢同他相認,怕給他帶來災禍,怕有朝一日他會為了她铤而走險。她只希望舅舅能平安度日,哪怕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喚他,千聲,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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