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艾斯若頓時驚了一驚。

她渾身濕透, 臉上還貼着頭發, 半坐在深夜的山林之間, 寂靜之中卻有飛鳥驚悸而起,尖利的鳴叫刺破夜色。

傑森還保持着剛摔下來的姿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艾斯若甩掉自己手心裏的血, 湊近了去看他……他的嘴唇依舊抿緊, 半張臉上還殘留着沒有被水流沖刷去的血痂,眼睛緊閉着, 睫毛上還是血漿和分明的水流。

艾斯若費力的把他扶起來一點, 才發現他們落地的地上是一片礫石灘, 那些尖利的石塊全都紮入他的脊背, 而他肩膀和後頸的位置,還有被爆炸煙火灼燒的血肉模糊的一大片痕跡。

她的心髒忽然開始瘋狂的跳動, 就像是懸在了嗓子眼, 分不清是緊張還是慌亂,或許用害怕來形容更為精準, 她幾乎手足無措,忙亂的張開手掌又緊握成拳頭,頭腦裏都成了一籌莫展的空白。

一步留神她的手撞在了一截枯樹枝上,突如其來的疼痛才終于讓她清醒了起來, 艾斯若擡起右手想再開一個空間門把他們送回去, 卻發現自己滿腦子不知所謂的思緒,她努力的想象着蝙蝠洞的樣子,可是腦海裏只是延展開一片粘稠的黑暗, 她閉上眼努力了半響也毫無用處,再睜眼時她覺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血色的海洋,看什麽東西都成了隐隐的紅色,伸手一摸才發現她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撞了一道口子,那縷鮮血一直到現在才終于流淌到了她眼簾上。

她擡手把那一抹跋山涉水才擋住她眼睛的血用袖子擦去。

開不出來空間門,她就只好去把傑森扶起來放在自己背上,企圖把他背回去。可是按照平常訓練她的負重來看,她根本不可能背的動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傑森,更何況他身上穿着盔甲,佩着重武器。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這裏已經到了韋恩莊園的範圍了,走幾步就能回去了,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步出去腳下不穩差點摔倒,幸好平衡性還算過關,堪堪穩住,艾斯若繼續往前走,總覺得自己腿上好像灌了鉛,怎麽也邁步出去。

她走過的路已經不能用“米”來衡量,得用“步”來計算。

“你怎麽這麽重啊……”她一邊歪歪扭扭的我那個下山的方向走一邊唉聲念叨,“你少吃點飯不行嗎?減減肥……”

這麽說着,她恍惚的想起,傑森看起來一點也不胖,甚至可以說是身形勻稱修長,白天的生日聚會上,他穿着銀灰色西裝的時候,舉手投足都是風流優雅卻又冷靜持重。

再往前走,她又開始埋怨韋恩莊園為什麽這麽大,後山為什麽這麽大,她覺得自己走了一個世紀了,卻才走出了一小段距離,簡直令人頭禿。

慢慢的,她的腳步從剛開始的走變成了幾厘米幾厘米的挪,她幻想着自己是個小螞蟻,而傑森是她要搬回螞蟻洞裏的食物,螞蟻都能搬得動比它重好幾倍的東西,憑什麽她不能。

可是艾斯若又覺得,傑森·托德這個家夥真的太重了……她擔心把他背回去之後自己會不會以後再也長不高了。

腦袋上的血又流到了眼睛上,于是遠處的地平線上的星光和黎明都仿佛成了血紅的顏色,月亮是颠倒的,日出還沒有來臨,她在回家的路上,禹禹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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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沒有看清,在下一段斜坡的時候她腳下不穩差點滾了下去,幸好最後只是跪倒在地上,雖然膝蓋生疼,但是好歹沒有和傑森滾成翻騰的蛋炒飯。

可是一旦懈怠下去,她就覺得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

心跳速依舊沒有減,恐慌的情緒卻壓下去些許,她只是覺得肺腔裏火辣辣的疼,滴着水的衣服被冬夜寒風一吹便冰淩般冷,可是剛才走過的那些路途又提醒她腦門上冒了汗,還和那一抹自強不息的血流混在一起,蜇的臉上細碎的傷口幾近麻木。

傑森的盔甲硌着她的脊背,就像是壓了一張鐵板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的肩胛骨碾碎,她就想起了傑森腳下那個被輕易踩碎的炸|彈控制器,不由打了個寒顫。

“不行,走不動了……”她道,“你為什麽不能醒來一下,你要是醒來了我就問你能不能自己走,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會回答可以,這樣就不用我背你了……”

她低而沙啞的自言自語很快随着唇齒之間呼出去的熱氣散在了空寂而寒涼的山林裏,唯有月光和枯木知道她曾說過那幾句話。

艾斯若把手指上的懸戒正了正,繼續嘗試着開空間門,她的手指在深山潮濕而陰冷的霧氣中劃過去,驚不起半分漣漪,半響,她氣急敗壞的罵了幾句從死侍那裏學來的髒話,閉上眼,像是有一只畫筆般,在腦海裏一筆一筆勾勒出她出門時走過的蝙蝠洞的甬道的樣子。

而等她睜眼之時,面前陡然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光圈,她甚至來不及起身,就扯着傑森一頭栽了進去。

落地“咚”一聲重響。

因為她的□□掉落了下去,砸在甬道精鋼地面上,回音四起。

空中那道光圈逐漸暗淡,直到消失。

艾斯若啧啧的嘆,幸虧自己眼疾手快動作敏捷,不然這道門就要消失了,她又得留在後山繼續努力,想想都覺得令人頭禿。

她就這麽坐在了原地,扯着嗓子喊:“阿爾弗雷德——我——回——來——了!”

喊完了才想起蝙蝠洞都是全降噪裝置,她就算是喊劈了嗓子,估計主控中心的阿爾弗雷德也不會聽見。

所以還是得她把傑森背進去。

能不能像拉面袋子那樣把他拖進去——她看到傑森肩膀和脊背的傷口,立即打消了這樣的想法,認命的撈起傑森的胳膊,把他架在自己肩膀上,半拖着往裏走。

這個時候應該罵布魯斯,吃飽了撐的幹嘛把蝙蝠洞的通道設計的這麽長,走起來很累的好嗎……這一段路她走了大概二十分鐘,在甬道口看見機械恐龍腦袋和小醜紙牌邊緣的時候,艾斯若幾乎喜極而泣。

而在主控電腦前忙碌的管家也終于察覺了身後的聲響,健步上了臺階,就看見韋恩大小姐像一條鹹魚一樣躺在地上,眼神空洞,雙手和握于腹,姿态很安詳。

還有她身旁趴在地上死魚一樣的傑森·托德同學。

管家小跑着到了兩個人跟前,一時不知道是該先拉誰好。

艾斯若卻忽然一個鯉魚打滾從地上翻起來:“快!傑森昏過去了!”

阿爾弗雷德沒有她這麽大驚小怪,顯然是見慣了大世面的管家,他把傑森扶起來,将他沒有傷到的一邊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輕而易舉的就扶着他走下了甬道平臺。

艾斯若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忽然反應過來似的跟了上去。

蝙蝠洞裏有單獨的醫療間,管家送着傑森進去,把他放在了中央的手術臺上,冰冷的滅菌燈打開,從黑暗裏回來的艾斯若頓時覺得刺眼。

她揪着手指問阿爾弗雷德:“他沒事吧?”

“要檢查過才知道。”管家言簡意赅。

他幾乎動作娴熟的卸掉了傑森身上的破碎的盔甲,露出他後背和肩膀上猙獰的一大片血淋淋傷口。

頭上的血又流了下來遮住了眼睛,艾斯若再次用袖子抹去,阿爾弗雷德仿佛背後長眼睛了似的道:“我雖然不能同時顧忌您和傑森少爺,但是我想您可以先自己清理一下傷口,然後我再幫您檢查,好嗎?”

艾斯若往後退了兩步貼靠在牆壁上,無所謂道:“我沒事——”

“傑森少爺也沒什麽大事,只是被火灼傷了而已。”

“可是他為什麽昏迷?”

“高處跌落,輕微腦震蕩,失血過多。”

艾斯若摸了摸腦袋,剛要答話,卻聽見管家繼續道:“左膝蓋骨和肩胛骨骨裂,斷了一根肋骨。”

“……”

“同樣嚴重的傷勢我見過很多次,”阿爾弗雷德終于回頭看向了她,眼瞳裏清晰的倒映出同樣狼狽不堪的艾斯若,他的聲音慢了很多,“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韋恩家的小公主這麽……滿身傷痕。”

艾斯若看見他眼睛裏似乎洇着一點水汽,悲憫而愛憐,可是又仿佛轉瞬即逝,他轉過頭去繼續處理傑森的傷口。

“我回來的很快吧,”艾斯若顧左右而言他,“你答應的茶呢?”

“還沒有泡,”阿爾弗雷德說着,從旁邊的盤子裏拿起一卷羊腸線,“我覺得我應該等你們回來。”

“我先去洗臉!”她喊了一句,轉身跑出了醫療間。

卻沒有急着去洗臉,而是看向了主控電腦的大屏幕,備用衛星已經連接上了,屏幕上顯示出哥譚街道縱橫的地圖,上面标注了好幾個小紅點,艾斯若認出其中一個就是棺材路。

她走過去拿了條毛巾頂在頭上,還沒有來得及擦一下頭發,旁邊的顯示屏上就出現一個蝙蝠的标志,緊接着行車道刮過一陣沉重喧嚣的風,蝙蝠車幾乎在轉眼之間就出現了泊車平臺上。

先跳下來的是達米安。

比起艾斯若,他看上去要整潔的多。

“你——”達米安一把摘掉了自己的面罩,驚愕道,“我不過就離開了幾個小時,你這是怎麽搞的?”

艾斯若意識到毛巾被自己頭頂傷口裏流淌出來的血緩緩浸透,幹脆把毛巾拿了下來,道:“我去了棺材路。”

“那,那場爆炸?”

“爆炸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

她一轉頭,看見布魯斯從車裏下來,而不論他目光所凝固的方向還是行步的方向,都是自己。

“你們怎麽就回來了?棺材路那個水廠不是炸了嗎?”她問。

達米安奇怪道:“處理完了啊,距離爆炸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艾斯若怔愣,兩個小時……她竟然在自己家的後山上“跋涉”了兩個小時還沒到家門口,這速度真是讓人陷入沉思。

“傑森受傷——”

“先去包紮頭頂的傷口。”布魯斯低沉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達米安踮腳看了一眼她的頭頂,道:“還有些灰塵渣滓在傷口周圍,”他說着甩掉了自己的披風,“我給你清洗——”

他回頭去看布魯斯,布魯斯輕微點頭:“去吧。”

于是達米安拉着艾斯若往樓上走。

“你為什麽渾身濕淋淋的?”

“因為我剛去過一個水廠!水廠!懂水廠的意思嗎?”

“去水廠就要被淋濕?你什麽神邏輯?”

“那我要先去洗個澡。”

“你腦子進水了吧?身上都是傷口怎麽敢洗澡……”

姐弟倆拌嘴的聲音逐漸消失,布魯斯換到了制服,又忙活了好一陣子,才

走進了醫療間。

傑森已經醒了,他坐在手術臺邊,阿爾弗雷德正在小心翼翼的給他的肩膀縫針。

傑森擡了擡眼皮,清理掉血跡的臉頰上傷痕累累,他問:“解決掉了?”

布魯斯答:“還好你們提前炸掉了水廠。”

“不是我們炸的,是他自己提前埋了□□。”

“半噸炸|彈的集中爆炸範圍似乎不會那麽小?”

“縮小的微粒子炸|彈大部分都被清楚掉了,爆炸的只是那個人留下想事後炸掉水廠的□□。”

說到這裏,傑森難免想起韋恩莊園後山上那一片殘留着炸|彈,也不知道艾斯若要怎麽解釋以說服布魯斯去清理後山。

而且……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瞬息時間把□□從水廠轉移到後山的?

布魯斯看着旁邊扔則一堆浸透了血跡的紗布,沉默不語。

傑森又道:“艾斯若呢?”

“去包紮傷口了。”

“我聽她說,”傑森緩慢的轉了個方向坐着,正對着布魯斯,“是你同意她去棺材路的?”

布魯斯沉默了一秒鐘,才道:“是。”

傑森“啧”了一聲:“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之前寶貝的不得了,出個門都要親自接送,現在又讓她去以身犯險?”

同樣隔了幾秒鐘,布魯斯才回答他:“這是她要求的。”

“她怎麽會忽然自己要去棺材路?之前她連體能訓練都懶得做——”

“依我看,恐怕是明尼蘇達州實驗基地那次的事故,吓到那個孩子了。”阿爾弗雷德不疾不徐的插話,把一根染血的針放在了裝着清水的盤子裏。

布魯斯沒有說話。

“呵,”傑森諷刺的笑了一聲,“吓到?我看是被你吓到了吧,布魯斯。”

“你恨不得所有人都協助你的事業,連一個小姑娘都不放過?”

“好好休息。”

布魯斯說完就走了出去。

阿爾弗雷德拿着一只止血鉗,半響嘆了聲氣。

==

“你這是怎麽搞的?”

艾斯若低頭看着自己的膝蓋,那是被後山的石礫切割傾軋出來一大片不規則傷痕,在她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就那麽搞的呗……你每次受傷回來我都不問你怎麽弄的。”

達米安把酒精棉扔在一旁,嘀咕道:“真搞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去幫托德……”

“因為他一個人在那裏很危險,”艾斯若低頭看着他道,“如果那時候是你在棺材路,我也會去的。”

達米安抿着嘴唇沒有說話,嚴肅的模樣看上去有點像他的父親。

“你沒必要這樣。”他道,“我們都可以保護你。”

艾斯若笑了笑,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這樣看上去就好像她在擁抱達米安,事實上這一刻她确實非常想要擁抱眼前的少年,她的弟弟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于是她收緊了雙臂,摟住了他。

達米安竟然沒有掙紮。

艾斯若輕聲道:“謝謝你,達米安。”

……

清理完傷口之後天邊已經漸漸泛了亮色,冬天天亮的晚,于是黎明到白晝的這段時間就格外的長,艾斯若叮囑達米安回去睡覺,她本來想跑去蝙蝠洞問問傑森,結果半路遇到阿爾弗雷德,說傑森已經醒來了,去卧室休息了。

艾斯若又跑去了傑森卧室,擡手要敲門時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他肯定休息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她在門口呆站了半響,才轉身離開,走到樓梯口處,空曠的韋恩府邸亮着通明的燈火,卻只有幾個晚歸疲憊的人。

不知道布魯斯在幹什麽……總之肯定不是睡覺。

她扶着欄杆坐在了樓梯臺階上。

發了一會呆,才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這次倒是接通的很快,斯特蘭奇博士那神采奕奕的聲音傳遞過來,艾斯若覺得自己還有點想念他。

博士有些驚訝的道:“你起的這麽早?”

艾斯若開門見山:“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以為你一般不會有什麽事情麻煩至尊法師。”

這是第一次見面時她說的話,現在他原封不動的奉還給了自己。

艾斯若忍不住笑,語速飛快的把棺材路的水廠和後山炸|彈微粒子的事說了一遍。

博士裝傻道:“所以呢?”

“所以麻煩你神不知鬼不覺的清理掉那些東西,”艾斯若說這句話的時候做賊似的捂着手機音筒,小小聲的道,“就在韋恩莊園的後山,你肯定有辦法的吧?”

斯特蘭奇博士冷冷道:“抱歉,這不在至尊法師的承辦範圍之內。”

“啊!”艾斯若輕輕的嘆了一聲,“不能讓我爸知道我學了法術,要是他知道了肯定回去調查你的老底,你想想蝙蝠俠謹慎的習慣,難道你不擔心你的聖殿裏有一天忽然冒出一群蝙蝠嗎?”

博士沉默了一會兒,道:“下不為例!”

然後直接挂掉了電話。

艾斯若長舒了一口氣。

“給誰打電話呢?”

身後忽然有聲音傳來,語調淡淡,微有些模糊沙啞。

艾斯若回頭,看見傑森站在半掩着的卧室門前。

作者有話要說: 半夜更新,這是要禿頭的節奏啊……我不想學教授,因為我變禿了也不會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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