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琰哥。”一個男人忽而從身後叫住了喬琰之。喬琰之回頭沖其一笑,然後微微附身于之耳語幾句,男人聽後即刻轉身,很快又走了過來。喬琰之攤開手掌,從男人手中接過托盤。他用手肘輕點周寄北的後背,然後将托盤遞到他面前。

“玩一把吧。”

周寄北垂眸,視線掃向托盤裏排放整齊的籌碼。天花板上嵌着的黃光碾着水鑽一并投射而下,周寄北猶豫半晌,手在袖子裏縮了縮,掌心在棉麻襯衣上緊張地蹭過一回,他才伸出了手。

“我哋也玩。”荷官擡頭一瞬發現是喬琰之,驚得急急忙忙地要站起來,被喬琰之用眼神制止。他不着痕跡地搖了搖頭,對方領會,抿了抿嘴,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周寄北用左手挪了挪輪椅,待湊近了,他才将左手肘撐到臺面上,右手則是夾着兩枚籌碼,将其推上。

圓桌上的兩男一女不免地打量了周寄北一番,周寄北視而不見,仿佛身裹鐵布衫,将所有探究的目光一并自動隔絕。他只專注地盯着發牌機洗牌的頻次,大拇指同時有意無意地點着食指指腹,似在算着什麽。

紙牌如同多米諾骨牌刷然傾倒,紙牌切割完美,沒有多餘的邊線。荷官擡手摸過牌,并以順時針方向開始逐一發牌,周寄北連動都未動,而是微微瞥眼掃向周圍的人。黑衣男的嘴角微勾,視線始終向下,蓋牌的手壓得嚴實。周寄北的瞳仁随之轉動,又将目光瞥向紅衣女,女人原本叼着煙的動作頓了頓,在看牌的一瞬間,她抽煙的動作有所遲疑,煙霧吞到一半就散了。

最後剩下的白衣男面無表情。周寄北繼續用大拇指敲着指腹,他的大腦深處猶有一馬達,轉速極高,此時正在拼了命地往前倒。

周寄北緩緩地摩挲着兩指,眼睛不由地眯了起來。他好像聽不見周圍的聲音,眼中只有那臺亮着紅燈的發牌機。它忽而倒退,洗牌的速度驟然減速。

“咔嚓。”“咔嚓。”洗牌機發出細微的滾動聲,每一張牌都以極慢地速度在翻動,

A,K,Q......周寄北的心裏有一個聲音,正清晰無比地同他複述着洗牌後的順序。

“叮。”

“老細,拿牌仲系停牌?”耳邊漸回聲響,嘈雜聲同叫嚣聲一并竄入,周寄北咻然睜眼,眼底暗潮漸湧,底色愈發濃黑。他始終敲打着的手指也停歇下來。

喬琰之剛想低頭同周寄北說話,只見他點了點頭。

喬琰之頗玩味地挑了挑眉,他雙手環胸立于周寄北身後,可将他的牌一覽無遺。

荷官聽聞眨了眨眼,随即攤開手示意在座各位明牌。喬琰之充滿好奇,不由地往周寄北那兒擠了擠。

周寄北将牌依次揭開,旁人也跟着看了過來。周寄北的手指細長白皙,搭在牌面上格外醒目。輪到最後一張暗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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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賭桌上所有牌面相加已達18點,周寄北最後這張牌爆點的可能性高達90%,就連喬琰之也緊張起來,他緊咬下唇,雙手不由地握成了拳。

周寄北的拇指還蓋着牌,天頂的黃光開始晃眼,周寄北的半張臉掩藏其中,映出他半透的毛細血管。

指腹漸移,左上角漸露底紋,黑色印刷體勾勒出一橫,接着往上移,顯現出一弧度——黑桃2 。

“.......”

“恭喜老細,20點,雙倍。”荷官微微一笑,同時低頭在一旁的隔層中挑出兩枚籌碼,并拱起手背,将籌碼嵌着綠毯推了過去。

周寄北伸手将其攔近,他攤開手心時一怔,籌碼在短短七八分鐘內翻了兩番,那籌碼掂在手裏輕飄飄的,可上頭标着的金額數字卻叫周寄北乍舌。

“老細,還嚟咩?”

周寄北一愣,沒聽明白是什麽意思。喬琰之俯身問他還玩不玩,周寄北捏緊了籌碼搖了搖頭。

而同時坐在監控室裏的男人,眉頭一蹩。

“我去幫你換現金。”喬琰之将周寄北推到一空桌旁,他從周寄北的手裏拿走了籌碼,接着往櫃臺走起。周寄北手裏一下子空落,他又習慣性地将手蜷進了襯衫裏,像是很冷,又像是很不安。

“你好,身份證。”忽有一男人踱步至周寄北面前,他腳踩一雙烏黑的皮鞋,視線漸往上移,便是一身筆挺的西裝套,周寄北啊了聲,對方好脾氣地又重複了一遍。

周寄北猛然想起喬琰之的囑咐,他本來摸着衣兜的手一僵,繼而換到褲兜。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粵語。”周寄北語速平緩,口氣淡然,面目不見絲毫慌亂。

對方也一怔,不得不用普通話再說了一遍。周寄北裝作恍然大悟,雙手同時插進褲兜,開始一番尋找。他時不時地用眼神往喬琰之的方向看,而對方背對着他,壓根看不見。

周寄北翻完了兩個褲兜戴後才将手伸向了外套兜,他的手指一下子抓住了身份證。他擡起下颚與對方對視,對方逐漸不耐,語氣也略顯僵硬,步子也不禁向前邁。

“給你。”周寄北将身份證掏了出來,以背面朝上遞給了男人。兩手交接一剎,周寄北先一步松開了手,兩指從身份證上抽離,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地。

兩人幾乎是同時彎下了腰,與此同時,喬琰之轉過了身,目光觸及這一幕,便疾步向他跑來。

“寄北!”周寄北的眼底一暗,蜷着的手指利落地将身份證勾起。

“琰哥。”周寄北這一聲叫得極其自然,喬琰之很快反應過來,走近了将他的輪椅轉了個面。

“琰哥?您怎麽來了?”男人一見喬琰之面露驚喜,喬琰之淡然地應對了幾句,而周寄北趁機将身份證重新塞回口袋。

“回來看看我哥,他不在吧?”

“在,在二樓包間呢。”喬琰之不過随口胡說,結果一聽到這句話,後背就冒了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皮,攥着輪椅手柄的手都凸立。

“琰哥,我想出去透口氣。”周寄北轉頭看向喬琰之,喬琰之忙不疊點頭說好,同身邊的人又交代了幾句,就推着周寄北擠過人潮走出了門。

吞雲吐霧漸消,方才混着的香精氣味也從鼻腔消散。撲面而來的冷風鑽進周寄北的後頸,冷得他不忍哆嗦。喬琰之解下自己的外套,從身後蓋住他。

喬琰之的外套上沒有煙味。不像季瓊宇,從領口到袖口都沾着一股煙味。他慣抽的萬寶路還帶冰珠,指尖和.....口腔裏都會殘留一股薄荷味。

周寄北的眼底愈發黯淡,這件外套能在生理上驅寒,卻不能驅他心裏的寒。

周圍全是點點霓虹,這兒的夜似乎比s市更加綢黑,他也離得季瓊宇越來越遠。不用多久,他們就會徹底天各一方,在季瓊宇的腦海中不會再有他周寄北三個字,連帶他這個人也會逐步模糊,最後,被徹底遺忘。

“我不冷了。謝謝。”周寄北将外套褪下了還給喬琰之,喬琰之問他,他就說不冷。喬琰之也不多說,只管把信封遞了過去。

“諾。”

周寄北伸手接過,一摸厚度吓了一跳。

“這麽多?”

“雙倍加注就那麽多。”周寄北捏緊了信封揣到懷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喬琰之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番還是決定問出口。

“寄北,你真想好了?”

周寄北擡眸,眼神暗忖,他忽而勾笑,聲帶戲谑道:“紅包都收了,我總不能賴賬吧。”

喬琰之盯着周寄北,面前的臉同黑夜融合一二,身上的少年氣詭異地收斂,其實他長得很好看,尤其是一雙眼睛,眼皮褶皺深邃。

但是卻不能讓心生親近感。甚至容易讓人萌生退意。

喬琰之還在摸索同周寄北相處的界限,他的界限不夠鮮明,伏雷設得隐蔽,踩雷沒有征兆。稍有不慎,便會引爆。所以他千萬個小心。

“這哪能算紅包,等手續辦下來,我給你包個大的。”喬琰之朝周寄北輕笑,肩頭輕松地聳了聳,巧妙地将話題帶過。他推着周寄北到車邊,準備送他回去。

“你先在酒店将就兩晚,等過幾天就能搬進公寓住了。”

喬琰之又在和周寄北說着些細碎,周寄北偶爾出聲,算作應答。他的眼底被燈光映射,其中星光斑駁陸離,卻略顯落寞。

.某維修店內

喬琰之将周寄北送回酒店沒一會兒,周寄北又獨自一人偷跑出來。剛才在車上,車子一閃而過一間十坪大小的手機維修店,周寄北心下一動,于是找了過去。

此時已近午夜,老板正打着呵欠,有一搭沒一搭地揿着遙控板,電視屏幕上放着無聊的球賽,信號時好時壞。周寄北轉着輪椅的手一頓,他的視線落到透明展示櫃上,琳琅滿目的手機叫他一下子迷亂了眼。

“.....請問,這個多少錢?”周寄北說話的聲音太小,被電視機的雜音全然覆蓋。老板完全沒有搭理他,周寄北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老板這會終于回過了神,他一個激靈回過頭,只見周寄北伸手指着一個款式老舊的直板機。

“那個啊,四百塊,呢款太老土了,唔适合你哋後生啦。”老板嗓門粗大,他揮揮手略顯不耐,周寄北緊了緊手,喉底有些幹燥。

“還有沒有更便宜的?”

“什麽?”老板不敢置信,連尾音都不禁拔高了。周寄北十分篤定,沒有一絲尴尬,聲音輕輕冷冷,像泛着冷光的透明罩。

“後生都愛買iphone啦.....”

“我要這個。”周寄北伸出手指指了指某一款手機,老板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個堆在角落很久的諾基亞老式直板機,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黑色板磚。

“.....”

周寄北将手伸進口袋裏,他拿出那個紅包,用手指将紙幣撚開,然後抽出三張遞了過去。老板一怔,還想說些什麽,一瞥見周寄北冷冰冰的臉,一句話到了嘴邊也硬生生吞了下去。

老板接過錢後,轉身撈起鑰匙将玻璃櫃打開,他把手機從裏面拿了出來。

“......你要電話卡嗎?”老板這才注意到周寄北似乎有些異于常人,店裏燈光昏暗,加上被展示櫃阻擋着,他沒有發現周寄北的異常,這會仔細一看,才發現他坐着輪椅。

一瞬間心生憐憫,也自作聰明地對他報以同情。

周寄北點了點頭,就在手剛觸及手機的一刻,老板又抓了幾張零錢塞到他手裏。周寄北眼底晦澀,敏感如他,心幾乎是反射性地散出抗議,他的身體不是刀槍不入,而是一刺就破。言語亦或是不經意的小動作,在他眼中都是帶刺的利器,招招不懷好意,刀刀要他性命。

作者有話說:

今晚還有二更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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