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忌日
顧誠安雖然知道陸有希的媽媽當初就在鄉下養病,可完全不知道所謂的鄉下就是滿市下面的一個縣裏。據陸有希的話來說,他媽媽雖然不是滿市出生,但是老家算得上是滿市人,當時養病的時候,還是因為陸有希的姥姥仍健在,所以被安排了過去。
這些話,顧誠安是第一次聽說,也是陸有希第一次說給別人聽。
為了這天的出行,前一夜兩人都提早睡了幾個小時,早上又一起先去給車做了個例行檢查才開上高速。四個小時的車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陸有希坐在一旁,既沒有開口講話,也沒有睡覺。
仰頭明明是難得一見的晴空,卻像是因為今天的特殊,而變得沉重了些許。
一路上,因為旁邊人的不作聲,顧誠安也就沒怎麽說話。廣播裏的單口相聲,一直說到了中間小城的服務區,才暫時停下。顧誠安将車一把停入停車位,解了安全帶,開口問道:“你要不要吃點什麽?或者買水什麽的?”
陸有希轉過頭去看了看,也沒動,只是微微歪了脖子,像是不太舒服似地說,“水就不用了,你車上有靠枕麽?”
旁邊人聽到後沒回他,而是徑自地下了車,回來的時候,手上則是提了個白色的袋子,袋子裏似乎是剛買的東西。後車門被打開,顧誠安從裏面撈出一個頭枕來,然後又一起遞給了副駕駛座上的人,說道:“你早上早飯沒吃幾口,這邊面包不好,就先拿水果墊墊吧。到了滿市吃了中午飯再去陵園,行嗎?”
車再次出發駛出了服務區,陸有希就頭枕在枕頭上覺得舒服了些許。其實他也不是不想說話,更不是因為今天日子有些特殊所以心情沉重。說起原因,到底還是因為昨天夜裏突然做起的夢,夢到那年一個平常日子裏,坐在寝室裏卻收到了母親逝世的消息時的樣子。
如果硬要說的話,從現在這個已經将一切都熬過去了的他的角度再看,那段時間确實稱得上是往返走的一段時間,不論是精神狀态還遭遇的那些事情,都無不讓他覺得這個世界未免太不公平了。
可待到今天,他稍稍側頭看了看旁邊雙手握着方向盤的人,突然又心安下來,想,如果說現在這才算是結果的話,那麽就只能證明自己那些年的有些想法到底是錯了。
他垂眸沉默了兩秒,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回過頭來,沒說什麽。
袋子裏放着兩盒切好的芒果,陸有希拿出來後,就立即來将盒子上的塑封撕了開來,叉子插起一塊塞進嘴裏,咬了口就發現水分特足,還挺甜。
芒果的味道頓時彌漫在了車廂裏,原本只想着讓陸有希吃就好了的顧誠安,聽着旁邊人細嚼着的聲音,最終是沒忍住地喉結上下一動,問了句:“還行麽?甜不甜?”
陸有希這才有點不好意思地側過去,嘴裏都還沒吞盡地就問:“唔,你嘗嘗?”
開車的人哪裏騰得出手來撈芒果,何況還在高速上。陸有希沒了法子,便只好插了一塊,一手墊在下面,一手喂了過去。
顧誠安借着他稍稍靠過來的這下,悄悄地觀察了下對方的表情,感覺對方情緒像是好了許多,才又安心下來随便嚼了兩下,說道:“嗯,還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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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要麽?”陸有希聽到後笑笑。
“再給我一個吧,剩下你吃。”顧誠安說完,就從那邊又接了一個來。
到達滿市的時候,還正是中午,兩人怕麻煩人,也沒繞去曹叔那邊,而是在去陵園的路上,随便找了一家要了幾個招牌菜吃了就準備繼續出發。
陸有希近日來腳能稍微觸地了,便自己先走去上了車。見另一邊的門擱了許久都沒被打開,這才發現顧誠安似是繞去了隔壁的店子裏。
他張望了一番無果,就只好安靜地待人回來,而片刻後,便見到顧誠安開門的手上,還拿着束白菊。
陵園是在郊區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好在投資人将路修的不錯,車一路開上去,也沒費多大力。
顧誠安一手拿着花束,稍隔半步地跟在後面護着怕人摔倒。自下而上的墓是愈排愈緊實,往上走了有一段距離,陸有希才橫向往裏走了進去。
墓碑是單個的,放在周遭的合葬墓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沒有另一方的空碑,像是沒人陪同一樣的獨立在這裏,很是孤單。
陸有希接過花束後,便被一個人留在了這裏,對着碑,定定地看了許久,嘴裏也沒有說出任何話。他的視線直盯着照片,甚至都想不起八年前最後一次見她的樣子。他将拐杖放置一邊,從花束下抽出顧誠安為他準備好的紙巾,将照片上的灰擦了擦,而後緩緩單膝跪地的将花束輕放下,便扭頭慢慢走了出來。
整個過程,實則也沒有超過30分鐘。可陸有希就是感覺松了口氣,第五年了,以後大概不會這樣定時再來了吧。
他沉默地往下走,顧誠安則是想來時那樣跟在後面。聽見陵園看園的奶奶見他們出來,笑着跟他倆說了句“慢走”,他才點了點頭回以微笑。
待出了陵園,站在車前,顧誠安才在後面開口問道:“時間還早,要不要繞去看曹叔?”
“嗯?”陸有希稍作回頭,想了想還是說道:“算了吧,腳成這樣了,吃也吃不了,去了曹叔還免不得擔心。”
聽到這話的顧誠安點點頭,沒反對,卻也還是沒開口問他關于他母親,還有發生在滿市的任何事情。
上了車,又開始慢慢往回走,滿市雖然不遠,一來一回時間可還是要到晚上了。陸有希心裏算着時間,突然就開口說道:“你還記得我們那年吃的那家砂鍋粉麽?”
“嗯,怎麽了?想吃?”顧誠安有些驚奇他會突然提到這個。
只見陸有希稍稍點頭說:“去吃吧,好久沒去了。”
“不過那塊不是拆遷了麽?”顧誠安止不住地問道,別說那店子拆遷了,連陸有希家曾經在的那個老居民樓都拆掉了。
陸有希聽後卻沒在意,只是看過來,微微帶着笑地說:“我知道,他們家遷到四中背後了,你開車直接過去就行了,車可以停商場下面。”
“好。”顧誠安這才應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剛去掃完墓,又或是因為提到了那片老房子。陸有希輕舒一口氣,忽地開口道:“突然感覺有點想我媽了。”
而他也不待人回答,就僅是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看着車窗外飛速溜走的香樟樹,像是自言自語似的緩緩繼續道:“不過我媽走的時候,我其實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時候我已經回江城上大學了。是我一個從小沒見過的姨打電話來通知的,說是病逝。”
顧誠安沒有接話,這話能怎麽說,安慰嗎?還是繼續問下去?所幸陸有希也僅是就事感嘆一下,便沒再多說。
車裏的廣播聊着最近的趣事,用的是滿市的方言。顧誠安家裏是說普通話長大的,沒有方言天賦,自然也不是很聽得懂這邊的話,可陸有希到底是住在滿市住了兩年的人,不一會兒就被逗笑了出來。
“聽什麽呢?這麽好笑。”顧誠安止不住問。
陸有希笑着将腿又伸直了些,靠在椅背上,聲音都帶上笑地說道:“這個臺是用方言播報最近新聞的,說是兩個東北大哥,在火車上因争論誰更了解東北大米,然後打了起來,一人被拘留了十天。”
“我就突然想到,”他笑得不行,停頓下來過了會兒才繼續道:“我就想到你那張看上去特別黑社會的板寸照片,就覺得很搞笑,哈哈哈。”
這話聽得顧誠安剛還染着點擔憂的眉眼瞬間就都擰在了一起,看來他板寸像黑社會這個梗是沒完了。
去的時候四個小時,回來的時候也四個小時。可也不知怎麽的,回來的時候的路程感比去時要快上太多。
過江城收費站的時候,天都還沒有暗下來,可城裏正巧是下班高峰,四中又是靠近老市中心那塊,整個堵得厲害。
到地方的時候,顧陸兩人都感覺快要餓穿了。好在時間晚了,店子臨着快關門的時間,人也不多。
陸有希拄着拐,敲打在塑料地板上發出悶響。走進去時,老板還正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等轉頭看見坐下的那個是陸有希,直接就笑道說:“诶,有希來啦,好久不見了吧。工作還忙嗎?”
“都還好。”陸有希笑着回,緊接着點了兩份過去常吃的砂鍋粉。
老板上菜也迅速,最後一桌上到他們時也正巧閑了下來。老板這才站在那跟有希聊起了天。可哪能想到這麽幾句關心的時間,老板還就真将顧誠安這張臉給認了出來。
他笑着就說:“喲,這不是當年常跟你來的那個小夥嗎?你們倆還在一起啊,那可真好,我都還記得他一個人找到我這兒來的時候,說你倆吵架了,還問你來着呢?我就說年輕人哪來的隔夜仇,這和好了真好,以後還是常來吃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