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晚
顧誠安的嘴唇輕輕抿着,手放在方向盤上,指尖輕輕地敲了兩下,直到綠燈亮起,才又瞥了眼旁邊人,點上了油門。
說實在的,他摸不清他口中的這個‘不重要’到底指的是什麽,是當年的矛盾,是張文旭這個人,又或是遲來的道歉。
陸有希一直想将過去放下的心情,顧誠安不是不懂。可即便是他也有着相同的想法,這個城市裏于他們而言也到底是充滿了太多和過去相關的因素,免不了會遇見。就像這次同學會,其實顧誠安也是猶豫過來不來的,只是他原本以為陸有希見到張文旭,會将過去的事情說開了,或許還是朋友,卻沒想到陸有希最後竟然是這個态度,終是不覺唏噓。
而于陸有希而言,要說他今天見到張文旭後想了什麽,倒也沒什麽不開心或者說是想太多的。能有的也不過是釋然,和一點點欣慰,至于能不能當朋友,他也思考過,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已經過去八年了,就沒必要還糾結着一定要和好什麽的。何況,當時的選擇,是張文旭選的,是他在平衡了利弊之下選擇了逃避而不是和他一起面對,這種選擇陸有希理解,那時就已經理解了,可感情上到底是過不去。
就像是,有些影響是外在的,有些影響是藏在心裏和身體反應裏的。他知道這些沒有辦法改變,但除了适應他也想不出別的方法來。
兩人打着有事的借口出來,卻又着實閑得很,沒什麽事兒。
想着這段時間閑下來後,整天就是一起窩在家裏看電視劇,顧誠安雖說是沒有什麽意見,可難得都出來了,就幹脆開着車聽着歌地就在街上亂晃悠起來,沒了目的地,也想不到去幹嘛,兩人繞着市中心晃了兩圈,直到沿街路過看見商場門口擺着的“新裝上陣”,這才又一方向盤轉入了下面的地下停車場。
車停入位的時候,陸有希還在奇怪說:“怎麽過來了?”
只聽顧誠安邊解開安全帶,邊跟他解釋說:“正好入秋了,買點衣服吧。你現在天天呆咖啡店了,總不能還跟之前那樣穿的太過正式。”
這麽說也有道理,畢竟陸有希之前在公司是對客戶的崗位,來來回回雖然不是全都西裝革履,可一般也還是需要稍微正式點的通勤裝,這也就導致了一衣櫃裏,都是相對比較成熟穩重的款式。
現在做了咖啡店,自然是穿得平易近人一些的好。可饒是想着買點稍微時尚些的衣服,卻也沒想到顧誠安帶他去的店子,看上去都像是給大學生買衣服的那種。
白色毛絨毛衣套棉襯衣,淺素色衛衣配牛仔褲,總之是怎麽年輕怎麽來。以至于陸有希在試衣間,就止不住地問他:“這會不會太年輕了點。”
可就着還沒從試衣間裏完全出來,剛開了個門,工作人員就連忙沖着顧誠安笑着誇了句:“您弟弟這樣穿好看,顯小。”
顧誠安看着眼前頭發稍稍長長的人,這麽一穿将小臉一埋看着又秀氣又好看,忍不住地就趁着人拐進試衣間換回去的時候直接定下來,還将錢付了。
等陸有希再出來時,那幾樣款式就已經連帶着合适號碼打包好提在人手裏了。陸有希微微側顏看看對方的表情,又看看他手裏的袋子,想着最近這段時間都很少看見他心情這麽好了,便低頭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兩個大男人買衣服可謂是迅速又高效,從進商場到出來,統共也沒花上兩個小時。只是在顧誠安的各種‘忍不住’下,兩人出來時就已經像是電視上常演的逛了一下午的女孩子一般,左右手都是一堆紙袋了。
大部分的衣服都是買給陸有希的,不過偶爾看見了兩人都能穿的款式,也會買上顧誠安的那一份。
陸有希難得也沒跟他計較錢的事,反正在家用上面自己慢慢添回來便是。他坐看着窗外的風景,一瞬想到了剛剛在試衣間前,拉開衣簾就看着對面人站在那等自己的樣子,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揚了些許。
回到家,油條還在沙發上趴着,陸有希進到卧室将衣服一件件拿了出來,而後把顧誠安的那幾件擺開後,他就朝着人說了句:“你要不要先試試?”
說話的時候,顧誠安正巧把外面的衣服脫了,正準備換家居服,聽他這麽一提,也就随手拿來了一件毛衣,套在了身上。陸有希看着鏡子裏的人,無不感嘆,明明是同款,自己穿起來像個學生,顧誠安卻完全是個大人樣。
他坐在床上擡頭看着對方,随意地就問道:“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高中之後估計也就兩三公分吧。”顧誠安有點意外他怎麽問起這個。
說完就見陸有希站了起來,走到自己平行的位置,看着鏡子裏稍稍比較了一番。
這一比較讓陸有希瞬間便覺得自己有點受打擊,心裏不由得吐槽自己沒事幹嘛提這個。
白日的溫馨與平靜就像是一面鏡子,和夜晚的焦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誠安雖說知道晚上這樣思考總歸是容易陷入到不良循環之中,可日漸産生的那些想法,不光沒有辦法摒除不說,特別是在他偶然的一次醒來看到陸有希做噩夢的樣子後,愈發變得清晰可怖。
明明懷裏的人每天都靠着自己,相擁而眠,像是安心極了,可每當到了深夜無人的時候,如果能察覺,便可發現,那些景象中偶爾會有着另一幅表情。
關于這件事,他問過陸有希,問他:“你之前還做夢嗎?”
可當他明确地聽到陸有希回答他“不經常了,怎麽了嗎?”的時候,不禁覺得那自然的表情,都像是利刃插在了他那脆弱‘夢境’的表面,随時都可以粉碎掉一切一般。
曹珊珊說的走出來是這個意思嗎?他不覺猜疑。
噩夢這種東西,顧誠安很是了解,因為他曾經也有過很長一段時間就像是陷入泥沼般地循環往複地經歷。
他知道那種感覺,除了痛苦甚至沒有其他感覺可言。
如果說陸有希原本走出來的就是這樣的困境,那因為一己私欲而強行勾使他回到這種狀态的自己,又算什麽?自己希望給予對方的那份‘好’真的對對方而言是好麽?還是說那不過是披着‘對你好’表皮下那單純的自私?
“顧誠安!”懷裏的人突然緊張地喊了出來。
他低頭看了看對方的臉,緊閉的眼睛和那皺起的眉頭,心下不由得想要逃離這裏。可他也不是沒有試圖離開過,每次稍稍離了距離,對方就會愈發緊張起來,更加不停歇地叫喊出聲。
被需要的是自己,使他痛苦的也是自己。這樣的自己,該如何是好?顧誠安不知道。
那一聲喊叫後,随之而來的便是窗外的一聲驚雷,而後雨水拍打在窗臺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初秋的雨帶來的絲絲涼意順着窗隙吹了進來,很是舒服。原本緊張地身體,也因此漸漸平緩了下來。
睡着的人眉頭松了開來,絲毫沒了剛剛的樣子。捂着被子的身體,在對方懷裏輕輕動了動,又像是感覺有些熱似的,翻了個身将距離拉開了點才又睡了過去。
顧誠安松了口氣,卻也還是止不住地思考,他想要腦子停下來,卻怎麽也做不到。人稍稍離了他,他便有了自由。
出了卧室去陽臺上點了只煙,才感到自己提在嗓子口的情緒像是被窗外的雨水沖刷地緩和了下來。
油條敏感地感應到了人走動的步子,跟着就出了房門,站在了陽臺門口仰頭看着抽着煙的人,直打呵欠。它一副沒睡好的樣子,卻始終也不從人身邊離開。
顧誠安見它這樣,便一手夾着煙,将煙灰缸放在一旁,順着窗框幹脆地坐了下來,容它趴在了自己的懷裏。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油條倏地就擡了頭看向房門處,顧誠安本還在奇怪,而緊随其後,他便也聽到了那夾雜着雨聲中的不甚明顯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了,陸有希帶着困倦的臉出現在了房門口。
他走了過來,歪着頭,一句話也沒說地只是拉了拉顧誠安的手,便想将他拉回去。
顧誠安見狀也沒反抗,而是将煙連忙碾滅,便跟着一人一貓地走了回去。
貓回了貓窩,人回了卧室。
陸有希閉着眼爬上床,重新窩進人懷裏了,才輕聲說道:“我剛剛好像又做噩夢了。”
情緒緩過來了的顧誠安用指骨像是多年前那樣順着脊柱慢慢縷着,直到聽到他又說道:“估計是因為見到旭旭了,夢到了好多以前的事兒。”手指才一停頓,轉而将人抱緊了些。
被抱在懷裏的那人,輕輕地用手有節奏地拍着對方的脊背,像是安撫。明明自己都困得不行了,卻還是堅持等到打在頸部的呼吸逐漸平穩,才閉上眼再次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