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尊大婚當日,新娘在閨房被劫走了。
在場數千魔道子民,頓時方寸大亂人人自危,在宮殿裏你撞我我撞你,亂作一團滿世界找人。
殿外北風簌簌,大雪紛飛。數百人來來回回,把地上幾尺厚的積雪都踏禿了,一無所獲。
新娘是代代相傳的魔道聖女,聖女血脈純淨,皆為容貌昳麗,靈根卓然之人。代代新魔尊繼位之時,都會舉行儀式迎娶聖女,彰顯魔尊無上權威。
如今在這重要的儀式上,居然出了岔子。連個人都看不好,傳出去別人怎麽看,魔尊殿還要不要臉了?魔尊面上無光,底下的人腦袋怕也保不住了。
此時魔尊殿內,一派死寂。明晃晃的燭光映在牆壁上,紅暗交錯,透着股不安定的氣息。
殿內衆人分列兩排,心驚膽戰神色不一,目光不時偷看上面端坐的新任魔尊。
暗色外袍墜地,隐隐有光華流轉。新任魔尊看身量很年輕,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卻沒人敢因此輕視。
他墨色長發垂腰,半截銀色面具遮住半張英俊的臉,只看見面具下雙眸細長,微眯着,眼底暗潮湧動,壓着一絲嗜血的豔紅。
死寂般的威壓,由上至下擴散。底下衆人眼觀鼻鼻觀心,紛紛低頭屏住呼吸,恨不得就地消失,不再受這難熬的酷刑。
少頃,沉寂終于被打破。
一只黑羽赤眼鴉“嗤啦”一聲,破空掠進殿內,停在魔尊指間,嘶啞地叫出兩聲後,化為一縷青煙。
魔尊起身,嘴角上揚一個弧度,眼底冰冷沒有絲毫笑意。
“找到了。”
衆人只覺一道氣息閃過,道行稍淺的,甚至什麽都沒察覺到,再擡頭時,高座上就已經空了。
殿內凝固的空氣随之流動起來,衆人皆舒一口氣,有的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慶幸撿回了一條命。
魔尊殿隐于群山環繞之中,山下森林野蠻生長,連綿不絕。
森林從古至今妖獸橫肆,少有人氣,人行走其中,樹木枝葉遮天蔽日,日光難以穿透,蟲鳥不鳴。傳聞不少珍奇異寶古書異獸藏于其中,引得不少人潛入探尋,幾乎都有去無回。
時值大雪,寒風刺骨,地面積雪快到小腿,讓人寸步難行。
不甚明亮的森林深處,有個趔趄的人影,正一深一淺奮力朝外走。走了一段路,終于體力不支,虛弱地靠在一旁樹幹上。
這人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渾身只一件單薄外袍,灰白的面料上,浸染着鮮紅的血跡。他面容狼狽,依稀可見清麗姣好的五官,白得透明的皮膚,薄薄貼着一層肌肉。
他墨色的發頂落滿白雪,雙眼閉合,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唇色發青,喘息間呼出少量白氣。
這是他穿書的第一天。
他是剛入大學的新生,名叫樓雲,本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惜後來父親染上賭博,欠下一屁股債後卷錢消失,不久母親重病去世,只留他一人。
為還債,他一面上學一面打工,日夜辛勞,過得很痛苦。終于在某天夜裏,他過勞猝死了。再睜眼,就已身在書中。
l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不會那麽拼命工作呢。誰知道,反正生活那麽痛苦,穿書就穿書吧。
這本書他看過,書名《登頂仙途》,一看就知道是某點家升級流的玄幻小說。奇葩的是,主角不是尋常套路的悲慘身世,也不是尋常套路的逆襲打臉,走上人生巅峰的模式。主角從一開始,活脫脫就是個隔壁家小孩。
修仙天分萬中無一,身世顯赫長輩賞識,天材地寶各類機緣更是應有盡有,看得人眼紅心動,直呼天道不公。最終,沒等主角大成飛升,這文就坑了。
呵,說不定作者自己都寫不下去。作者在電腦前熬夜禿頭,主角在文裏左擁右抱後宮雲集?!
這種人生贏家簡直拉仇恨好嗎?
這類角色是別人的時候很嫉妒,但要是變成自己,那感情還不錯。
然而,樓雲沒穿成主角。
他穿成個無名無姓的路人,連反派也不是。
那又如何?左右是多出來的一條命,穿成誰不是賺?樓雲歷經生死,心态坦然,自我安慰道:
路人就路人吧,平平靜靜扮演個無名小卒,安穩過完此生也不錯啊!
誰知睜眼,就背負了路人不該承受的重任。
他醒來時躺在地上,屋內燈火通明,一派大喜的裝扮,身邊站着一位豔麗女子,渾身大紅喜服,神色決絕。
樓雲一眼認出,這屋是女子閨房,這人是魔道聖女。很明顯,他穿書了。
看樣子是聖女成親的情節,可根據原書內容,聖女閨房怎麽會出現不相幹的路人?
樓雲還未想明白,只聽得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震耳欲聾,好像下一秒門就會被拍倒。
新娘看一眼緊閉的房門,略一猶豫,走到樓雲面前,居高臨下俯視他,樓雲視線裏全是火紅的裙擺。
“如今我的境地皆因此物,我願舍棄一身修為,将此物與你,換得一生自由。對不住,誰讓你剛好路過呢,自求多福吧。”
樓雲:???
什麽東西,你要對我這個路人幹嘛,原書裏沒這句話啊?
下一秒,一股灼熱襲來,熱氣猛地穿透樓雲胸口,直落落抵達腹部,随後消散。不等他反應過來,新娘翻身走到窗邊,深情喊了聲:
“郎君!”
窗外一人飛掠而來,抱住新娘,轉身消失在遠處。與此同時,“轟”一聲巨響,房門終于被拍開,一堆人破門而入,與躺地上的樓雲面面相觑。
樓雲:“……”
這劇情不是我搞崩的,我不是,我沒有,你們別誤會!
領頭的圓臉女人兩眼一閉,扯着嗓子叫起來:
“來人吶,新娘子被劫走啦!”
“好大的膽子!”
“快抓住這個賊子,綁去給魔尊處置!”
你們醒醒,綠了魔尊的真不是我!
樓雲一個頭兩個大,然而房裏除了他沒別人,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他一個翻身起來,仗着這個身體殘留的身法記憶,左閃右躲,混亂中堪堪躲過致命攻擊,一路下山逃竄,躲進了森林裏。
冰天雪地,樓雲氣息紊亂,靈力消耗殆盡。沒了靈力護體,他體溫漸漸降低,四肢發僵,視線開始模糊。
才穿過來第一天,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會不會有人來救我?也對,一個路人,大概沒什麽機遇吧,消失在劇情裏,書中提都不會提一句。
真是不甘心啊。
樓雲氣息漸弱,烏黑纖長的睫毛沾滿白雪。他靠在一旁的樹幹上,不動了。恍惚間,寂靜的森林深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是有人來了嗎,難道有人聽到我的心聲,來救我了?
他心裏一動,費力睜開眼,只看見一片暗色的衣角,隐隐有光華流轉。再往上,冰冷的半截銀色面具下,一雙漆黑的眸子,無波無瀾地俯視他。
那眼神不帶溫度,好像在他眼裏,樓雲跟周圍的冰雪一般,是個沒生命的死物。
銀色面具,一身黑袍,此人多半是魔尊了。
原文中對魔尊的描寫并不多,他在書中一半的位置出場,跟主角所在的仙門是對立的派別。
主角的仙門是仙道的領頭,魔尊則是魔道的領袖。和諧的是,書中仙魔兩道并不争鋒相對,他們在百年前曾有大戰,兩敗俱傷,後來達成和解,互不幹涉。
魔道不做傷天害理之事,仙道也不找他們麻煩,百年來倒是其樂融融。本來嘛,魔道也只是修煉方法不同,何必避之如蛇蠍?二者求同存異,共同進步,乃天下大同。
原書只提到魔尊大婚,主角本應前去祝賀,卻沒去,原因是什麽不記得了,似乎是兩人有小過節。
按理,魔尊此時應在殿內舉行大婚儀式,并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但新娘跑了,劇情崩了,魔尊劇情也跑偏了,不知道之後會歪成什麽樣。
魔尊出現在這裏,大概率也不是來救他的。
樓雲心裏一沉,準備開口跟魔尊解釋,自己并沒有劫走新娘。之前在房裏沒人聽他說話,他逃走實屬無奈,并非畏罪潛逃。
“我——”
剛起個頭,一只微涼的手鉗住他脖子,後腦勺猛地抵在樹幹上,下面的句子随之斷在嘴裏。
魔尊周身不自覺散發出駭人的威壓,那是屬于上位者的氣勢,不刻意收斂的話,旁人根本喘不過氣。
樓雲在這股威壓下腿一軟,順着樹幹就要往下跪,被脖子上的手按住,氣也喘不順,跪也跪不下去。
這一個二個都什麽毛病,能不能好好聽人說話了!
樓雲心裏憋屈,原書中魔尊并不亂殺生,還以為是個講理的主,沒想到依然是個聽不進話的。
我剛穿書不到一天,難道就要冤死在這兒嗎?
樓雲渾身動彈不得,頭頂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人在哪。”
樓雲抓住機會艱難解釋:
“我不知道……”人不是我劫的!
話沒說完,一股強烈的殺意迎面而來,樓雲被這股力道擊得向後,直直撞斷身後的樹木,飛了好幾米才堪堪落地。
骨頭仿佛碎了一半,樓雲眼前發黑,伏在雪地上吐出好幾口鮮血,耳朵裏嗡嗡作響,難受得要死。
黑袍魔尊緩步上前,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血染紅面前一大片地面,像白雪中開出一朵絕望而豔麗的紅花。單薄的衣衫下,蒼白的肌膚愈發脆弱,身體微微顫抖,像是随時要随着寒風一起歸去。
魔尊低頭看了一會兒,眼神有一瞬發怔,随即恢複如常。
他單膝下身,伸手捏緊樓雲下颌,擡起臉,欣賞了一陣,用一種勸誘的口吻道:
“人在哪?不說的話,你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