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夜驚情(中) (6)

諾上前見駕,還沒等跪下,啓元帝就揮手示意她‘免禮’。

“萬歲爺用膳了嗎?”蘇諾接過眉黛手裏的龍靴,半跪着去給啓元帝換,嘴裏随意問着。

“禀蘇姑姑,還沒來得及上呢。”眉黛被搶了差事也沒鬧,只低眉順眼的答,态度恭敬自然,再沒有蘇諾剛從冷宮出來時的嚣張樣子。

“去膳房催催,讓他們快擺上來。”蘇諾把龍靴上的搭扣系緊,又調了調靴口的位置,覺得好了才站起身,轉頭對眉黛吩咐。

“是。”眉黛領命,恭身退下。

“你也別忙了,今兒這一天都好過不了,朕有準備。”啓元帝披散着頭發,穿着寝衣坐在龍塌上,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喜悅,反而有點沉痛,半點沒有過年那種普天同樂的氣氛。

蘇諾就上前去給他梳頭,心中頗有些戚戚然。

啓元帝說的‘他今天好不了’的話,蘇諾很理解,不管是‘原身’的記憶,還是她看過的宮規,過年這一天,都會是啓元帝的受難日。

就是今天,卯時末(六點),啓元帝就要前往奉先殿,帶領宗室衆人祭拜大燕先祖,磕頭上香,一拜就是一個時辰,随後,他還要馬不停蹄的去拜祭天神地母,領衆五品以上官員,跪于光明殿,依然是一個時辰。

這一跪就是兩個時辰,再加上來回折騰祈告的時間,就連中午飯都趕不上吃了,好不容易跪完,短暫的休息一下後,他還要接着大宴群臣,走馬觀花似的一直宴到戌時(晚八點),群臣送走了,他還不能休息,要一直睜着眼睛守夜到子時(零點),親迎新年,這才算完事。

下午的宴客和晚上的守歲就算了,啓元帝年紀輕輕,一晚不睡不算什麽,可早上的祭拜就真要命了,連跪四小時,直挺挺的不挪不動,連‘久經考驗’的宮女太監們都難扛,更何況是嬌聲慣養的皇帝了。

就算鋪着在厚的墊子,燒着在熱的炭火,也無法改變啓元帝要在空曠的大殿裏,直挺挺的跪上四個小時的事實,尤其,他還得跪在最前頭,被宗室和群臣死死的盯着——那感覺,還真是連動一動都覺得罪過。

“一年也就這一回,萬歲爺忍忍就過去了。”蘇諾愛憐的拍了拍啓元帝的狗頭,溫聲勸慰他。

對比時時刻刻膝蓋都是彎的奴才奴婢們來說,啓元帝這種一年只需跪一次,而且還是跪先祖,跪神靈的生物,已經很讓人嫉妒恨了好不好?

“朕明白。”啓元帝揮揮手,站起身,自己戴上了五爪龍冠,牽着蘇諾的手來到桌邊,還沒等坐下,就看見眉黛引着一群小宮女端着盤子進來,不由的微微皺眉道:“你這是安排了什麽吃食?怎麽這麽多?”

每年三十這天,啓元帝早上都是不吃熱湯熱菜的,只幹噎面食甜點,原因嘛,很簡單,他得在冷涼的屋裏跪一上午,熱湯熱菜下肚,被冷風一吹,很容易尿急屎急,他堂堂一個皇帝,又跪在最前頭,也沒辦回頭跟宗室群臣說一句:‘你們先行跪着,朕去去就回!’這樣的話。因此,啓元帝只能在大年三十的早上,可憐兮兮的幹噎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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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爺,奴婢看了您今天的行程,一天都不得空兒,午膳晚膳怕是用不好,早膳自然要多吃些。”蘇諾松開啓元帝的手去擺碗碟,面上邀功似的說着。

白司儀死了,吳司門死了,陸司帳廢了,四司只剩下了一個蘇諾,前文曾說過,四司的職責并不是只單純的陪皇帝睡覺,她們還需要負擔乾清宮一應事宜。

蘇諾的主要本職是管各類織物,還兼任司門的膳食工作,但那活兒被衛嬷嬷搶去了,直到陸司帳被廢了之後,衛嬷嬷才又把乾清宮小廚房這擔子事交還給蘇諾。

蘇諾下過狠功夫觀察啓元帝的飲食喜好,又沒有衛嬷嬷那類‘清淡是福’的觀念。因此,她安排的膳食很得啓元帝的喜歡,不過半個月的功夫,她就牢牢掌握住了小廚房,就因為這樣,才會有當初黃貴妃進宮時,永和宮洞房夜那桌讓啓元帝食不下咽的晚膳。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這個觀點蘇諾是很贊同的,她雖廚藝不佳,沒有本事親手去‘抓’,不過指揮別人幫忙到還是可以的,刷飲食加好感這種事,蘇諾絕對當人不讓。

啓元帝是皇帝,平時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想吃什麽就叫什麽,能讓他挨餓的,一年也就這一天。蘇諾想象一下,平時金尊玉貴的皇帝,在三十,寒冷的清晨,噎着一肚子幹糧,半饑不飽,缺食少水的跪在冰涼的地上,一跪一上午,渴的抓心撓肝,餓的兩眼發綠,累的四肢無力,跪的哭爹叫娘……

天啊,這個時候不沖上去刷好感度,簡直是對她智商的一種污,辱。

“好,朕領你的情了。”雖然早上吃大菜存貨多,容易出岔露,但啓元帝還是好脾氣的笑了笑,沒解釋什麽。在他看來,蘇諾是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了,是心疼他才會如此安排。

蘇諾以前不過是普通的宮女,根本沒掌過事,往年祭拜時,也輪不到她,不懂這些是很平常的,只要心是真的,啓元帝覺得,他憋着點就憋着點吧。

“萬歲爺,奴婢看過您今天的行事錄,不會讓您不方便的。”蘇諾笑着箸筷布菜,她是想讓啓元帝吃的好,不是想給他添麻煩,自然就不會在準備湯湯水水的東西。

“這些是奴婢昨兒晚上吩咐小廚房做的,萬歲爺看看怎麽樣?”蘇諾夾了塊奶饽饽,輕輕放在啓元帝面前的玉碟裏。

啓元帝看了一眼拇指大小的,上尖下圓的黃色物體,小心翼翼的夾起來,放進嘴裏,嚼了兩下,随後,眼睛一亮,下巴微擡,示意蘇諾接着在夾,用行動表示了他的态度。

蘇諾就笑了笑,她穿越前是北方人,家裏常吃些饽饽,窩頭什麽的,粗糧保健康嘛,因此,對這些東西,她還算是熟悉。

本來她想準備些面條什麽的,抗餓又方便,可啓元帝偏偏不喜歡吃白面,平時餅子饅頭的更是碰都不碰,說白了,他這年紀就愛吃個帶餡的東西,但蘇諾又不敢弄馄饨這類的,那連湯帶水的,用上更麻煩,至于包子餃子?那東西太幹巴了。

想來想去,蘇諾想起了前世吃的奶饽饽,那東西是用牛奶活的面兒,吃着來又純又香,口感還好,因為伴了牛奶,也不會讓人覺得難咽。

本來,奶饽饽裏是沒有餡的,可蘇諾推陳出新,催着小廚房調了紅豆,紫薯,牛肉和鮮蝦四種餡兒,又做成了拇指大小,一口一個,又方便又有趣。

有饽饽做主食,在配上貼小魚,紅燒肉,燒汁茄夾,拔絲地瓜,再擺上個泥鳅鑽豆腐湯,整一套東北農家菜。

貼小魚煸的鹹香幹脆,拔絲地瓜又是拔幹的東西,又不是熱菜,也不用怕到時候吃了跪着不舒服。

大燕國明顯沒有這種菜系,不過,啓元帝到是吃的很嗨皮,一頓飯幹掉了三,四十個奶饽饽,吓的衛嬷嬷連連驚呼‘小心別存着食’。

“萬歲爺,這個饽饽奴婢給您裝到荷包裏點,您要是餓了,就借着沒人的功夫吃上兩個,這東西不大,小心點沒人能看見。”蘇諾手裏拿着三,四個荷包,蹲着往啓元帝身上挂,嘴裏囑咐着:“紅的這個裏頭是饽饽,餓了您就吃一個,黃的這個裏頭是酸梅,您要是渴了就含一個,多少能頂點事,藍的這個裏頭是風涼油,您要是累了就擦點……”

雖然時辰快到了,眼瞧就得出去祭拜,可啓元帝還是含笑聽着蘇諾的磨叨,一點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

“呃,那個,安總管,勞您小心照應着萬歲爺些吧。”最後,還是蘇諾發覺說的太多了,而且,囑咐的對象明顯不對,這才轉過頭,尴尬的對一直站在一旁做門神狀的安公公道。

☆、50|3.70

安公公名叫安适意,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原是乾清宮的粗使太監,也不知啓元帝從哪把他扒出來的,反正,自冉公公被踢走之後,他就成了乾清宮大總管。

他身形瘦小,腰板筆直,粗眉細眼,臉上總是挂着笑容,看起來頗為清秀和善。

不過,就算安公公表現出的親和力一點都不壓于黃貴妃,乾清宮的衆宮人們,包括蘇諾在內,也不會有人敢小瞧他。畢竟,在光天華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擠走冉公公當了個大總管,并且還平安的當了這麽長時間,沒出意外,沒人找茬,這就說明了人家的手段。

更何況,芸芸衆太監之中,啓元帝為什麽挑中了安适意,這個平時不顯山露水,一點背景都查不出來的人啊?(因為他是暗衛),沒點原因能行嗎?

所以,盡管安适意面上很和善,但鑒于他神秘的背景,乾清宮的衆宮人一時都不敢往前湊着巴結,都只處觀望狀态——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某天被冉公公幹掉啊?不過,蘇諾和他關系到是不錯,至于原因嘛,呃,叢蘭跟這位适意相熟,據體點說,叢蘭以前曾經關照過安适意。

安适意未當總管前是乾清宮的不入等的粗使,而且一當就是十來年。而叢蘭,自十二歲起就是三等,乾清宮的粗使雖然比旁的地方尊貴,但粗使就是粗使,挨苦受罪在前,露面得賞在後說的就是他們,在某年,小安太監得罪了個一等,被罰頂着剛燒開的熱水跪半個時辰,雙手燙的都脫皮了。正巧,小叢蘭從旁經過,心生憐意,就使了銀子從太醫院那兒讨了些藥膏,給了小安太監。(後來那個一等消失在了慎刑司深處)

後來,叢蘭升了二等,進了主殿,而小安太監還是萬年粗使,他性子又好(怎麽看出來的),總被人使喚,叢蘭是個大姐姐脾氣,看不過眼就幫着出頭,這麽一來二去的,就照顧上了。

所以,就算蘇諾跟安适意不太熟,可因為叢蘭的關系,這位大總管平時遇見她都是笑模笑樣的,如果啓元帝在朝堂上,內閣裏遇見什麽不順心眼子的事,這位就會提醒他,平時怎麽管理乾清宮事宜或如何立立威什麽的,安适意也都願意費心教她。總之,比起竟用嘴對付她,實則一點幹貨都不露的衛嬷嬷,安适意算得上很照顧她了。

當然,蘇諾也懂得投桃報李,日常行事沒少給安适意方便,她和這位大總管連在一起,隐隐有了抗拒衛嬷嬷的勢力,因此,近來衛嬷嬷對她也客氣了不少。

“安總管,中午的時候您記得提醒萬歲爺一聲,多少用點東西,別幹餓着。”蘇諾晃了晃那幾個荷包,轉頭對安适意囑咐道。

晚上啓元帝要宴群臣,賀新年,君臣同樂,普天同慶,大喜歸大喜。但是,古語有雲:宴客的時候是吃不飽飯的,尤其是宮宴,不管是皇帝還是臣子,這一晚熱鬧歸熱鬧,榮耀歸榮耀,但想吃好,吃飽,是不可能的。

至于中午,呵呵,跪了四個小時,膝蓋腫的跟面包似,針紮都疼的情況下,估計不會有正常人能吃下飯的。

“姑姑放心,我醒的。”安知意笑眯眯的點頭,一雙粗眉一抖一抖的,看着就喜慶。

“行了,朕又不是小孩子,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啊。”啓元帝伸手撫了撫蘇諾插着大紅花的頭發,對她說道:“圍着朕忙了一早上,你還沒吃什麽呢,朕走了你就在這兒用些,不用來回折騰了,等朕忙過這一天,明天在陪你。”

還沒等蘇諾回話,他就轉身吩咐身邊的宮女:“去小廚房在給你們蘇姑姑端點熱的來,別用這些殘的,都涼透了,吃了在胃疼。”後面這句,他是對蘇諾說的。

“萬歲爺別管奴婢了,時辰差不多了,您快走吧。”蘇諾哭笑不得,被一個十五歲,呃,不對,他現在十六了的少年照顧這種……呃,感覺十分微妙啊。

“那成,朕先走了,中午就回來。”啓元帝點點頭,又笑着在蘇諾因忙碌而粉紅的臉頰上掐了兩把,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蘇諾是女官,不是後妃,沒有資格跟着去祭拜,甚至跪的遠遠的磕個頭都不行。呃,其實,後妃中有權利跟啓元帝并排跪地祭拜天地的,只有皇後一人而已。就連黃貴妃,都只能在奉先殿內尋個角落跪着,而後頭的祭拜天地之事,她是沒有資格的。

皇後就是皇後,整個大燕也只有一個,而貴妃,在貴也是妃,蘇諾想起前兩天看見黃貴妃時,她那張連笑容都遮不住的陰郁臉,不由的搖了搖頭。依她觀察,黃貴妃對失去皇後位的事一直耿耿于懷,而且,怨念深到連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地步。

何苦呢?一就都已經這樣了,接受現實,好好過日子不是很好嗎?總是追究過去是不會幸福的!

蘇諾搖了搖頭,或許是因為黃貴妃起點太高了,而她則一直在生死線上折騰,所以才會造成她倆的生活觀念如此不同嗎?

就着人性和價值觀的研究,蘇諾坐在乾清宮炕頭上吃了半屜奶饽饽,一碗紅燒肉,外加半鍋豆腐湯,打着飽嗝吩咐了宮人做好準備後,蘇諾肚滾溜圓的挪回了翠凝閣。

翠凝閣側門口,叢蘭正踩着漆花矮凳往匾額下頭貼對聯橫幅,矮凳雖然不高,可是漆的油光滑亮,地上又全是雪,叢蘭站在上頭,顯得搖搖晃晃的,異常高危。

叢蘭個子小,就算踩着矮凳也不夠高,她就踮着腳尖使勁,兩手舉着橫幅比比劃劃的往上貼,看着那個驚險。

“唉,你怎麽回來了?”站得高,顯然就看的遠,蘇諾一進翠凝閣,就被叢蘭瞄上了。

“萬歲爺祭祖去了,我留乾清宮也沒用了,還不如回來陪陪你,等萬歲爺回來我在過去。”蘇諾聳肩回答,又擡手把叢蘭拿的橫幅接過來,連矮凳都沒踩,只踮起腳就拍在了側門匾額下頭,嘴裏還問:“你怎麽自己幹這個?多危險啊!萬一掉下來怎麽辦?”

“這不是過年嗎?祭天祭祖,裏裏外外的,誰不忙啊?帖個對子,我能幹就自己幹了,何必還要找別人,沒的麻煩。”叢蘭才一米五五,踩着凳子都沒蘇諾高,她揚了揚臉,看着貼的板板正正的橫幅,不由的咂着舌道:“個子高是好,別看平時瞧着傻大,但凡有事的時候,還真是頂用。”

“呃……”傻大的蘇諾無語淚僵。

“我說,平時側殿也沒人住,整個翠凝閣就咱倆,你還費那勁往這貼什麽啊?”蘇諾彎腰拿起放在匣子裏的對聯,一邊往門框上拍,一邊轉移話題。

翠凝閣就位于乾清宮這個皇宮中心裏,它的主要做用就是安置所有伺候啓元帝,但是沒有正式名份(品級)的乾清宮的宮女們的,用處很大,所以,就算比不得正經的東西十二宮,也是一主兩側三間大殿,四個配殿并七八間耳房的存在,面積也不算小了。

只是,啓元帝現在雖開了葷,納了妃,但卻并未在收宮女。所以,翠凝閣這麽大的地方,并沒住上幾個人,原還有白司儀和素心,可自那兩人犯事一死之後,就只剩下了蘇諾和叢蘭兩個,白天還好說,到了晚上,真是空曠的很。

尤其,最重要的是,目前蘇諾還只是五品的女官,只一個粗使宮女的名額,就是叢蘭,這就是代表諾大一個翠凝閣的所有衛生工作,只有叢蘭獨自負責,平時還好說,蘇諾受寵,總有燒熱竈的人來幫忙,可一到過年,就像叢蘭說的,誰都忙的腳打後腦勺,哪有工夫來幫你收拾屋子。

叢蘭忙的飛起,十來天的工夫臉頰就瘦下去了,蘇諾自然不忍心看她獨自受罪,肯定要伸手幫忙,可惜,她自穿越後在沒受過累,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她就嘗到了連跟啓元帝xx後都沒嘗過的,身子好像被‘神馬’碾過一樣的酸痛。

“咱這地方本來就大的空曠,這要是連點福字對聯都不貼,還有什麽過年的氣氛啊。”叢蘭橫了蘇諾一眼,小跑到主殿抱出一包‘紅通通’左貼右粘,指揮的蘇諾踩高爬低,團團亂轉,又不知從哪翻出十來個紅燈籠,挂在殿門上,一水的彩綢織錦,繡着萬圖臨門的字樣,看着就高端。

“你別說,看着是挺喜慶。”本來想回來休息一下,結果卻累成狗的蘇諾張着嘴站在院中,對着‘勞動成果’仔細端祥了片刻,最後認同了叢蘭的說法。

“那是,我早就想這麽布置一回了,可惜咱往年沒這樣的條件。”叢蘭笑着感嘆,語氣難得的柔和。

蘇諾點頭,她知道,從蘭跟爹不疼娘喪命的原主不一樣,未進宮前有、個四室同堂,二十幾口人的大家庭,不過因族長跟的主子犯了事,被抄了家,叢蘭才會小小年紀就被貶為宮奴。

叢蘭進宮時年紀不大,不過八,九歲,她性格又潑辣爽朗,根本不會自怨自哀,不過,蘇諾想,就算她不怎麽提起自己的父母家人,恐怕還是想的吧,要不然,她也不會這麽心心念念的把翠凝閣裝點成現在這樣。

想必從蘭家沒被抄時,就是如此過年吧,大院子,紅燈籠,滿眼都是福字對聯。

“以前地方小,沒辦法,現在咱們有條件了,以後過年就一直這麽布置。”蘇諾沒說什麽別的,只拍了拍叢蘭的肩膀,這樣保證道。

叢蘭反手握住蘇諾的手笑了笑,雖然并未說話,但氣氛卻十分溫暖。

兩人站在院子裏,溫暖了好一會兒,直到心中熱血用盡,凍的直縮縮才回到殿內。

“對了,你昨兒不是說貴妃娘娘讓你去永和宮伺候宮宴嗎?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不去?”剛剛坐定,喝了熱茶暖過身子後,叢蘭就忽然開口問道。

☆、51|3.70

大燕的宮宴一貫有前朝和後宮之分,除宗室的自家小宴之外,如年禮,萬壽節等需前朝官員來參加的宮宴,從來都是男女分坐的。

宗室和官員們自然是乾坤殿,啓元帝坐陪,而诰命,女眷們則是齊聚後宮,由後宮諸妃招待。

往年這事基本都是馮太後把持,可去年因太後禮佛不歸,啓元帝又沒有皇後妃嫔,沒人招待了,諸诰命女眷們也只在宮門口跪兩個頭就回去,坐在歸家的馬車裏,想想家裏的爺們全都在乾坤殿裏吃香喝辣,而明明熬到品級,可以傲然赴宮宴的自己卻要獨自回府跟小妾通房們大眼瞪小眼,諸位正室诰命們的感覺真是分外凄涼。

不過今年不同了,雖然不是正宮,但好歹有貴妃了,诰命們興高采烈,披上華貴的朝服,帶着諾大的的東珠,在一衆側室,小妾嫉妒恨的眼神中,昂首挺胸的坐上馬車,奔向皇宮。

宮宴的地點自然是在永和宮,不過蘇諾曾聽說,在年前,黃貴妃好像跟啓元帝請示過,說想要開鳳兮宮招待衆女眷,理由是在主殿擺宴才能顯示對诰命們的重視。據說,黃貴妃為表示其鄭重之意,還特意換了貴妃朝服請求的,只可惜,被啓元帝很痛快的給否了。

要蘇諾說,啓元帝會拒絕這事是很正常的,他就算在怎麽樣想挑起袁福兒和黃貴妃的争鬥,也不會讓一個貴妃在代表元後的鳳兮宮裏擺年宴,畢竟這事怎麽說都不合倫常規矩。不過,蘇諾估摸着,黃貴妃大概也沒想過啓元帝會答應,只是想提出來膈應膈應袁福兒而已。

從啓元帝那兒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蘇諾砸舌下了評論:完全沒必要,一點不讨好,雖然膈應了別人,但也窩囊了自己,純粹多此一舉。就這幾句話,讓啓元帝抽抽的笑了半個晚上,一邊抱着蘇諾搓揉她,一邊誇她心胸寬闊,看的通透。

其态度之真誠,語辭之誇張,就連蘇諾如此道行的人都覺得臉皮有點發燙。

不過,雖然損人不利己,但黃貴妃的請示還真不是一點用沒有,最起碼,啓元帝就因為她說的要‘表示重視’之意,而特批了以衛嬷嬷為首的六尚女官去永和宮招待衆诰命,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蘇諾本人,畢竟,她也是六尚女官之一。

蘇諾是真心不想去,有那功夫去‘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吃着她看着’,到不如和叢蘭呆在翠凝閣,雖然只有兩個人的年冷清了些,但也好過去黃貴妃那受累挨白眼。

可惜,這事由不得她,用蘇諾這樣說是女官,其實算內寵的司寝伺候進餐,對诰命們來說,是很有面子的事,尤其是宗室衆多王妃,郡王妃們,蘇諾給她們執筷倒酒,真是即滿足了她們的虛榮心,也能讓黃貴妃感覺到痛快。

“中午我得伺候萬歲爺,哪能這麽早去啊,我跟衛嬷嬷說好了,等萬歲爺去了乾坤殿之後,我在到永和宮。”蘇諾撇了撇嘴:“反正永和宮也不用我去擺桌擡凳,等宮宴開的時候我在那兒戳着不就行了嗎?”左右黃貴妃也只是通過指使她來尋求快感而已。

“唉,她是貴妃,現在後宮裏她最大。”叢蘭嘆了口氣,黃貴妃的意思,她自然明白,也知道無法避免,便伸手拍了拍蘇諾的手臂,安慰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她是貴妃,又是大過年的,你就忍忍吧。”

“你放心,我沒事,受什麽委屈啊,不就是端茶倒水嗎?切,我平常少幹啦!”蘇諾聳聳肩,她是真不在乎,別說古代了,就算還在現代的時候,她都在麥爺爺那兒打過工,不止端茶倒水,她還微笑服務,而且,還是八顆牙齒,一顆不少哦。

“那就好,我是看你脾氣不比以前,才提醒你一句。”叢蘭點了點頭,她當了十來年的宮女,還真沒把給人端茶倒水當做什麽丢臉的事,要不是蘇諾最近改變了畫風,她連這一句都不會說:“往常頂多到戌時(九點)宮宴就結束,大約今年也不會晚到哪去,我想着黃貴妃不會留你收拾殘局,到時候,你就直接回來,我特意托小廚房備了菜和酒,還有餃子,咱倆一起守歲迎新。”

“那感情好。”蘇諾連忙點頭,她還以為回來之後就得吃冷茶點心呢,沒想到還有宵夜,叢蘭果然是她的好姐妹,善解人意啊。

兩人喝了熱茶,緩過勁兒來之後,便起身幹起活來,在一邊收拾翠凝閣,一邊閑聊的過程中,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似乎只眨眼功夫,已時至正午,蘇諾看了眼更漏,感覺啓元帝應該快回來了,就交代了叢蘭一聲,匆忙的趕到了乾清宮。

剛進內殿,還沒等喘上口氣,就有小太監回來通報,說啓元帝已經祭拜完畢,正在往回趕,讓快點準備着。蘇諾一聽,也顧不上休息了,趕緊吩咐人去備藥熬汁,準備木桶熱水,收拾膳食。

乾清宮裏一片忙碌。

等啓元帝被人架回來的時候,東西将将準備好,幾個小太監圍着啓元帝,把他安置在龍塌上後,蘇諾連忙上前,扒下龍靴,挽起龍褲,然後把啓元帝兩條油亮紫青的腿輕輕置在齊膝的木桶中。

木桶裏的水是用各種活血化瘀的草藥熬成的,泛着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兒,啓元帝的雙腿一放進去,熱氣蒸騰而已,藥香薰的人鼻子直癢癢。

“我的萬歲爺啊,這怎麽紫的這麽厲害。”蘇諾坐在腳塌上,看着啓元帝腫的油亮亮的膝蓋,咧嘴嚷着,只覺得頭發都豎起來了,這都快成紫蘿蔔了!

“就是跪的時候長了,其實不礙事,只是看着厲害點,你別擔心,等揉開就好了。”啓元帝扯出一個笑,勉強的安撫蘇諾,要說疼,腿腫成這樣肯定疼,不過他自幼習武,這點傷雖然難受,到也不算什麽,更何況一年就那麽一回,啓元帝一大小夥子,身強力壯的,怎麽着都能挺過去。

“這得多疼啊。”蘇諾心疼的直咂舌,伸出手又不敢去摸,臉都快皺成包子了。

啓元帝擡手揉了揉蘇諾的頭發,再一次感覺到了奴才和自己女人的不同,要說論親密程度,就目前而言,在他心中衛嬷嬷和蘇諾是差不多的,往年他跪拜回來,也都是衛嬷嬷上前伺候,那态度也頗為親切心疼,可是跟蘇諾給他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先輕輕拍了拍拍蘇諾的肩,啓元帝才微擡下頭,示意安适意給他揉腿。

安适意早就準備就緒了,此刻啓元帝一聲令下,連忙上前跪到腳塌的另一旁,伸出爪子就給啓元帝按摩膝蓋,那叫一力透指節,爪爪見骨,真是丁點都沒惜力。

“唉啊,安總管,你到是輕點啊!”蘇諾看見啓元帝臉色慘白,汗瞬間濕透衣服的樣兒,就覺得自己的膝蓋也泛出疼來,忍不住開口囑咐。

聽了蘇諾的話,安适意擡臉笑應了一下,但手下卻一點沒收力。

“這是瘀血,不使勁揉不開,存住了更麻煩。”到是正在受罪的啓元帝很有奈心的解釋了一句。

她還能不知道這是瘀血?這不是心疼他才這麽說的嗎?蘇諾白了啓元帝一眼,對他的解釋頗為無語,這是把她當三歲小孩還是什麽啊?

泡了藥浴,揉散了瘀血,啓元帝散着褲角,伸着長腿大馬金刀的坐在龍塌上,看着蘇諾吩咐宮女把東西收拾好了。

坐在啓元帝旁邊,給他擦幹淨腿上的水之後,蘇諾就吩咐人上了午膳,強勸着胃口不佳的啓元帝吃些:“萬歲爺,您一會兒還得去宴客呢,這時候不吃,可撐不到晚上。”

“對了,晚宴的時候,您就別在四處敬酒了,您這腿可經不得在折騰了,您現在這樣,真敬一圈兒,怕是晚上都沒法自個兒走回來。”忽然想什麽似的,蘇諾開口遺囑,她記得以前似乎聽人閑聊過,啓元帝剛登基時年紀小,威望不高,所以就喜歡在年宴上挨桌敬酒以示恩寵,若是遇到輩分高的宗室中人,他甚至還會親自執壺斟酒,完全的晚輩架勢——做為一個皇帝,姿态不可謂不低。

就算這幾年他長起來了,眼看就要親政了,這個習慣也沒改喽,啓元帝是不想讓人說他前恭後鋸,畢竟早年他一直是這麽過來的。

但蘇諾卻沒想那麽多,開玩笑,啓元帝那膝蓋腫的跟饅頭一樣,剛才進殿門都是太監架進來的,本來就夠吓人的了,再讓安适意下死手那麽一揉,簡直不要太恐怖,就這樣的,卧床休息兩天都不為過,還想嚴寒中四處亂走着敬酒,這是真不怕得老寒腿啊!

“朕知道了,你放心,朕一定能直着回來陪你。”啓元帝笑着扭曲了蘇諾的意思,頗有惡趣味的調侃着她。

“成啊,那奴婢也早些回來,等着萬歲爺您陪奴婢守夜。”蘇諾一本正經的開着玩笑,誰都知道,皇帝新年時是要獨自守夜的。

“回來,你要到哪兒去?”啓元帝好奇的問。

“呃……奴婢要去永和宮伺候宴席啊,萬歲爺您不知道嗎?”蘇諾一愣,衛嬷嬷沒告訴他?

“好端端的,怎麽叫你去,又不是沒有旁人,六尚的女官不都批給她了嗎?”啓元帝眉頭一皺,口氣有些不爽,靠,讓他的女人去給別人端茶倒水……他平常都不舍得使喚好不好?

“萬歲爺,奴婢也是六尚的女官啊!”蘇諾遠目,無力的解釋着,拜托,不要因為她沒在他面前看過帳本,管過宮事,就忘了她的本職工作好不好?

“哦~”啓元帝應了一聲,可眉頭還是皺的死緊,說心裏話,他是不想讓蘇諾去永和宮伺候旁人的,可黃貴妃即說了,明面上還沒錯規矩,那他也不好說什麽。畢竟,為這點小事讓蘇諾撅了黃貴妃——真心不值當,左不過就是端盤果子倒杯酒的事。大過年的,黃貴妃也不會為難蘇諾,就算她想為難,在衆宗室和诰命們的目光下,恐怕也沒機會,啓元帝想來,她不過就是想得個臉子……

“你早去早回。”啓元帝臭着臉哼聲說,他還是不高興。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蘇諾搖頭無奈的應,別看啓元帝平時表現的成熟穩重,可蘇諾知道,他有時候還是像小孩子一樣耍脾氣,把身子往前靠了靠,蘇諾伸手輕撫着他的背,柔聲哄道:“萬歲爺,聽說今兒永和宮宴請了好些人呢,連攝政王妃和袁姑娘也來了,到時候肯定會很熱鬧,等奴婢看了,回來跟學給您聽好不好?”

蘇諾哄了好一會兒,最後都快急眼了,啓元帝的臉色才略有緩合,蘇諾在接在厲,花費了足了兩刻鐘的時間,才把他哄好了。兩人親親熱熱的用完了午膳,等啓元帝穿好龍袍出去宴客的時候,蘇諾回味了一下他剛才使的難得的小脾氣,然後猛然發覺,其實偶爾這樣還挺有情趣的。

送走了啓元帝,蘇諾也沒什麽事了,吩咐乾清宮的宮人收拾好東西,蘇諾就去了永和宮,跟着瞎忙了一會兒,天就黑了,人也都來了。

晚宴正式開始,站在永和宮正殿的角落,蘇諾終于看見了威震天下,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袁皇後,袁福兒。

☆、52|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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