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夜驚情(中) (25)
活動一下筋骨,誰知當院闖進一個壯漢,竟然還跪下叫她娘。
蘇老太太驚呼:碼淡啊,她三個兒子可是都死了,忽然冒出來了個自稱她兒子噠……這是來接她的嗎?不要啊,她還有心願未了,不能去啊!
“你,你是何人?為何稱呼老身做娘?”蘇老太太一手按胸,一手拿着雞食盆子,滿臉驚駭的問。
蘇老太太現已七十有餘,因她日子一直過的艱辛,頭發已然花白,身形也有些佝偻,滿臉都是皺紋,不過臉上的神态到很是安逸慈和,想來調養的不錯。不過,許是因中年喪父喪母,老年喪夫喪女,唯一的親人又不在身邊,因此眼底總是有股抹不去的哀痛。
“娘親,孩子是您的三子,是您在中秋節走失的平哥兒啊。”壯漢蘇平雙手抱拳,對着黃土地連磕了三個頭,‘呯呯呯’響聲不絕,磕的那叫一個瓷實。
“平,平哥兒?”蘇老太太‘啪’了一聲摔了雞食盆子,幾乎踉跄的一步摔到壯漢身前,雙手抓住他的衣襟,顫抖着老邁的聲音,“你,你是平哥兒?你真是我兒?”
自三子在中秋節踩踏事件中走失之後,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花費了無數盡力和財力去尋找,卻都渺無音迅,又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對找回兒子,蘇老太太早就絕望了。
“娘,兒真的是蘇平,不信您看兒身上的胎記。”蘇平拉下衣領,露出鎖骨上一塊半掌大的青色胎記。
“天啊,真是我兒,蒼天有眼啊!!!”蘇老太太瞪大的眼睛,用顫抖的手摸了摸那塊青擡,随後,抱緊蘇平,放聲大哭。
蘇平嘆了口氣,回身攙住幾乎癱倒的蘇老太太。
雖然對萬歲爺平白讓他認個娘這事有些不滿,但他軍戶出身,又剛從邊關回京,對朝堂各種不熟,有個寵妃當依靠也是好事。
而且,眼前這老太太真情流露,到讓無父無母的粗漢蘇平有些心酸。
☆、105|07.32.1
蘇平今年三十有四,官封正四品虎威将軍,他軍戶出身,十六歲投軍,在邊關與南蠻人撕殺十數年,靠着自大無窮的自帶天賦和不要命的做戰風格,才掙了這四品武官的職位。
說起這蘇平的經歷,也算得上是凄涼婉轉,他本是京城人士,自幼父母雙亡,跟着兄長相依為命。他兄弟倆年歲差得多,他哥哥便把他當個兒子那麽養,本是兄弟親和,各自無事。但誰知,幾年過去,哥哥年歲到了,經媒人介紹,娶了嫂嫂進門。
那嫂嫂不是個賢良的,進門不過半年就看着吃白食的小叔子哪哪不順眼,借着一次哥哥出門辦事的機會,直接把蘇平賣給了往北方去的人伢子。
那年,蘇平七歲。
那人伢子是個黑伢,專門往北方邊關或不毛之地運送軍奴,黑奴,礦奴的,根本沒有官府上伢籍,因此,蘇平不幸中的大幸,沒直接打成賤籍,只被那伢戶喂了迷藥,直接運到了邊關。
一路風雨到了邊關,那伢子看蘇平年紀小,幹不得重活,人又長的不錯,就想把他賣到南風館去(南風館你們懂的啊),可誰知,這蘇平命裏還有幾分不知是好是壞的運氣。這邊,人伢子剛跟南風館的王八因為身價銀的問題‘咬’的青筋暴出,那邊,就有一家軍戶因長子體弱多病,過來買替身了。
所謂軍戶,即世代從軍、充當軍差的人戶。此類士兵及家屬的戶籍隸于軍府,稱為軍戶。軍戶子弟世襲為兵,未經準許不得脫離軍籍,世襲罔替,一家之中,需有一人在戶,或軍中供職之人想退下,就需長子接着入軍為丁,其途諸子便可自為。
到人伢子這樣買替身的人,是邊軍前鋒營任職的蘇姓小旗。小旗雖只管五十人,但也大小是個官兒,按理來說不需要用什麽替身。不過這蘇小旗的情況卻與別家不同,他跟老婆成親多年,只得了一個兒子,還病歪歪的不知能不能養活,老婆又難産大出血,産婆說再不能生了,他偏又跟老婆感情好,不願意納妾……
且南蠻人經常犯邊,前鋒營快馬出征極是危險,蘇小旗只一個兒子,生怕絕後,因此,便想着不管花多少銀子,買個替身來,認做義子,上蘇家戶籍,養大了好替兒子為軍。
因是認做兒子,上的自然就是軍籍,蘇小旗一家只是舍不得親子,還算不上壞人,想着蘇平日後要代親子投軍撕殺,對他也算不錯,看蘇平被人伢子帶着一路北上受了不少苦,整個人瘦瘦小小,便為他取名為平,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
如此,蘇平就在蘇小旗家長大,整日武槍弄棒,也算弓馬娴熟,十六歲那年,蘇小旗在一次邊禍中被南蠻軍官砍了半個腦袋,蘇平就收拾了弓箭,自去投了軍。
蘇平天生臂力驚人,能開五石的強弓,又有百步穿楊的本事,不過一年間就闖了個‘神射手’的名頭,後又在一場邊戰中一箭射死了南蠻一小族的酋長,立了三等功成了百戶,算是正式成了大燕的末等武官。
血裏來,刀裏去,蘇平在戰場上磨殺了十幾年,用成千上萬的敵人性命,成就了一個從普通小旗到四品将軍的傳奇故事。
說起來,按蘇平的身份,本不應與啓元帝相識,不過五年前,他跟上官回京述職時,曾‘偶遇’出門游玩的啓元帝,彼時,一個是粗魯大漢,一個是白面小童,但不知為什麽,卻偏偏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述職期間,蘇平都跟那白面小兄弟把臂同游,直成了忘年之交。
後來,蘇平得知白面小兄弟是當今聖上,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保皇黨,毅立在邊關,掌管五萬鐵血大軍,成了啓元帝手中的武裝勢力。
不錯,蘇平就是在啓元帝年少玩‘相對淚眼’的時候結識的。
這一次,啓元帝想為蘇諾在宮外找個依靠,但狡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說讓蘇諾在宮外認個世家大族的幹爹幹娘什麽的吧?蘇諾好歹也是個貴嫔,上趕子認爹娘,容易惹人诽語不說,還真心挺掉份兒。而且,這認來的爹娘,連面都沒見過,就算認下也不過是面子情,真出什麽事,或者蘇諾跟誰對上了?想來那便宜爹娘也不會真心去幫。
啓元帝只能在蘇家人身上下功夫,想着找個有些能耐的庶枝偏枝,扶起來幾個也勉強算是可行。
他想的挺好,可惜現實太殘酷,啓元帝下了狠力氣橫翻蘇家五代家譜,結果,莫說什麽有能耐的了,連活人都沒找到幾個。
蘇家這些年也不是犯了什麽太歲,蘇老爺子那幾個兄弟死的死,散的散,還有一家被貪官給禍害破門了的,也因得罪那貪官,蘇家舉家搬遷到偏遠山區,過起了種田放羊的生活。
啓元帝廢了不少勁好不容易在某個偏遠山區找到了蘇家人,結果發現蘇家僅存的幾個長輩每日只知放羊種田,連做小買賣的頭腦都沒有。小輩們也是大字不識,而且,根本沒有上進的心,只想着種田,放羊,娶媳婦……
廢盡心思想擡舉,結果人家連動都不願意動,啓元帝恨的眼都快哭瞎了,好吧,他家元兒本家人不靠譜,那幹脆,他就直接找個靠譜的來‘當’蘇家人。
蘇老太太不是生了三個兒子嗎?死了的那倆沒法詐屍,走丢的那個總能做些文章吧!
啓元帝拿起一疊親信名單,開始埋頭翻找。
京中的不行,能當京官兒的基本都有根有底,很容易就會被扒出來挂牆頭,歲數太大不行,經歷對不上不行,長相太違合了不行,官位太小,性子不好的不行……
把手上值得信任的親信名單翻了個底朝天,啓元帝終于發現了蘇平,仔細回想了一下這人的平生……啓元帝猛然發現,哎瑪兒,這簡直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蘇叔父啊!
帶着飛鴿,派着暗衛,啓元帝把‘當朕叔父’的命令傳到了邊關蘇平手裏。
接到八百裏加急傳信,蘇平把啓元帝的親筆書信鄭重的接到手裏,用看待秘折的心思打開一掃……瞬間,腦袋變的這麽o——o大。
他很想開口拒絕,但想想他一寒門出身的大老粗武官,又很快要進京任九門提督,這時候得罪了萬歲和萬歲的寵妃……
似乎很不理智。
別看蘇平外表是個粗漢,就以為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其實,能從一炮灰前鋒營升到虎威将軍的人物,哪會是個普通的。
仔細衡量了利弊,蘇平沒怎麽掙紮就決定快馬進京,反正他親娘養娘都死了,在認一個也造不成什麽沖突,雖然成為元貴嫔的叔父有後戚之優,但總歸還是利大于弊的!
“娘親,兒子雖被拐去邊關,但這些年蒙養父養母照顧,也沒受什麽苦,現在還成了大官兒,又找回了家人,正是高興的時候,娘親怎麽還哭啊!。”蘇平大手拍着蘇老太太的背,想起自己的哥哥,心裏也感覺一股股的泛酸。
說起來,五年前回京的時候,他還真按着兒時的記憶去找過,但聽聞哥哥早就搬走不知去向了,這天地茫茫的,哪都沒地方找,更何況就算找到了,哥哥那兒還有賣了他的嫂子……
一本亂帳,找不到也有找不到的好,蘇平心胸開闊,很快也就想通了。
“兒啊,你能活命多虧了你的養父母,你可要記着他們的恩,好好對你那養兄弟啊!”蘇老太太聽了蘇平這些年的‘經歷’,抹着老淚說道。
“娘親放心,那是自然。”蘇平點頭,他替的那個病鬼弟弟現今就在他帳下做文書,雖然說不上怎麽親近,但也沒錯待了。
“娘從未想過,今生還能在見你一眼。”蘇老太太帶着淚摸了摸蘇平的臉,虛弱道:“若是能讓我在見諾兒生的重孫一面,我就死了都能閉眼了。”
“娘放心,兒子這次可是帶着官職回來的,自然會給娘請封诰命,到時候娘有了诰封,自然就可以進宮去見大侄女。”蘇平拍着胸膛保證:“而且,有兒子在,咱大侄女在宮裏也算有根基了,等生了萬歲爺的長子長女,那肯定是要封妃的。”
“兒啊,這事當真?”蘇老太太也是光顧哭了,根本就沒聽見蘇平說他當大官兒的事兒。
“那是自然。”蘇平咧嘴一笑,不能給元貴嫔當靠山,讓她封妃有依,他幹嘛進京來啊?
蘇家這邊母子相認,相對眼淚,蘇諾也收拾整齊,準備開始奔赴她的‘戰場’。
雖然啓元帝說過,萬事教給他,但蘇諾卻覺得,挨欺負不還手,那不是她的風格。
馮太後既然敢竄當朝臣在大年初一奏她,讓她假期都過不好,那她就敢在年二十九的晚宴上先下手為強,讓她連守夜都守不明白。
☆、106|3.00.52
臨近年關,整個京城一派喜氣洋洋。
今年的年景不錯,趕年頭下了好幾場雪,所謂瑞雪兆豐年,京城的積年老農們看着田地裏那一屋厚厚的積雪,都喜笑顏開的,希望來年有個好年景。
宮中的氣氛也很是熱鬧,今年啓元帝誅了權臣,掌握了朝政,往常對他含糊的大臣們也是歸了心,算是徹底明白了‘一朝天子’的滋味,又眼看就要當爹,真是雙喜臨門。因此,就算今天的宮宴主持者是馮太後,也無法改變他普天同慶的心意。
時已過午,啓元帝拜罷太廟歸來,顧不得疲累,只匆匆泡了藥腳,吃了兩口點心後,就興奮不已的沖往乾坤殿,滿心的跟群臣們‘君臣相得’去(顯擺)了。
“這萬歲爺,往日瞧着跟老頭似的穩重無趣,這一朝卻顯了些小孩心性,到是可愛的緊。”蘇諾把啓元帝送出了翠凝閣,看着他連腳步都比往日輕快了幾分,就忍不住失笑道。
依波在一旁扶着蘇諾,聞此言低頭沒敢說話。
萬歲爺待貴嫔娘娘親厚,只當家人般随意。貴嫔娘娘說笑打趣萬歲爺兩句便不礙什麽,但她一個奴婢,這話聽都不該聽,更別說随聲附合了。
“娘娘,奴婢瞧着時辰差不多了,慈心宮那邊想必開始準備上了,您雖然身子不便,萬歲爺特許您開宴時前往就成,但……好歹是國宴,又是太後娘娘主持的,您也得拾到拾到不是?”依波小心的打量着蘇諾的穿着,真誠的提議道。
快臨盆了身上難受的很,又不用請安,只需整日呆在翠凝閣不見外人,蘇諾最近對‘形象’這個問題忽略的非常嚴重……頭發松松的挽了個老太太攥兒,前後都抹的一根不露,衣裳也不挑絲的緞的,俱是裁的肥肥大大的綿布料子,宮裏流行的長至腳踝的飄逸長裙被攔腰一斷,活脫脫成了不倫不類的膝下裙……
尤其是,自懷孕之後,蘇諾臉上就在沒施過粉黛,連啓元帝想玩‘畫眉之樂’都被她斷然拒了……說真的,偶爾蘇諾對着鏡子看看自己現在這副尊榮,都覺得啓元帝還能面不改色,每天晚上都回來她這兒休息,從來沒起接外活兒的心思,确實是挺不容易……
大概,或許,确實是真愛了?
蘇諾如此理智的人,都有些忍不住這麽想。
“新年新氣相,是該好好倒拾倒搭倒了。”蘇諾困難的轉了轉身,被依波帶小宮女扶着進了內室,掃了一眼叢蘭準備的新裳,點頭贊道。
“嚯,叢蘭,你這是要把我打扮成元寶啊?”蘇諾伸手拎起櫻桃紅的新裳,捅了捅新裳衣領,袖口,對襟,腰身,裙擺……上的雪毛白皮,驚詫不已。
這衣裳用的毛皮比布料都多,打遠一看雪裏紅梅似的……這炸眼的櫻桃紅配月白……靠啊,以她目前這身材,這衣裳上不惜毛料的作風……穿上不得跟狗熊似的啊。
“娘娘,您現在的身子不同往常,太醫都說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生了!國宴這等大事,咱們沒法推辭,可不就得自個兒小心着嗎?說句不怕犯上的話,娘娘,你這肚子,多少人盯着呢,怕是連那位……”叢蘭指了指慈心宮的方向,“都不錯眼珠呢,您前兒才拒了她,這回又要到她宮裏飲宴,不小心怎麽行?”
叢蘭上下摸着衣裳裏的大毛邊,轉身對蘇諾顯擺道:“您看看衣裳的料子,在看看這一身的厚毛,好不好看莫其倫,安全是絕對的。”
蘇諾臉色莫名的掃了叢蘭,又仔細研究了一下手裏的新裳,然後,贊同的點了點頭。
去赴宴,最怕的就是路上出什麽差錯,比如摔倒啊,有人沖撞啊什麽的……但眼前這身衣裳,全身上下幾乎所有重點部位都護上了一巴掌厚的長毛,雖說有點怪模怪樣,但抗震功能卻絕對頂尖的。
怕是上次中秋節騰空事件把叢蘭吓壞了吧!坐在梳臺前,蘇諾一邊往臉上抹杭粉一邊想。
天微微擦黑,換上了往雪裏滾兩圈都不帶感到磕碰的‘毛’衣,蘇諾帶着一挂人馬,整裝待發。
“娘娘,今兒國宴算是太後娘娘回宮後的正式露面,聽說辦的熱鬧非凡,京裏有名有姓的诰命夫人全都被請到了慈心宮,人多事雜,指不定有誰就伸了手,奴婢會随侍您左右,絕不讓人沖撞了您。您也千萬要留心,慈心宮的東西,一概不要入口。”四面加厚氈的橋輿裏,叢蘭跪坐在蘇諾腿側,細心叮囑着。
“你放心,我在翠凝閣裏吃的飽飽的,可不貪慈心宮的東西。”蘇諾面上笑着答應叢蘭,心裏默默的開始低喊了兩聲‘系統’。
系統光華四射的字幕應聲出現在蘇諾眼前。
‘我說系統,你給的這東西到底靠譜不靠譜啊?’蘇諾無奈的看了眼晃來晃去,高調顯示存在感的系統字幕版,又掃一下恍若未見(其實就是看不見)的叢蘭,低聲在心裏尋問:‘你好歹給我個準信兒,萬一有丁點差錯,或你給我的藥不好使……你要知道啊,我連帶着肚子裏這個,可是兩條鮮活的生命。’
【宿主,我從昨天到現在,已經說了四十多遍了,我算過了,你産期本來就在今天晚上,又吃了本系統的靈藥,別說小小的‘運動’一下,就是拿大頂都不會有問題噠。】系統的态度不以為然,又用字幕版繞着蘇諾轉了好幾圈……
【啧啧啧,看看你這身裝備,就算沒本系統的輔助,估計你也不會有事,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你說你常往的狠勁兒都到哪去了,怎麽變的婆婆媽媽的!】系統鄙視不已。
‘我不是肚子裏有貨嗎?’蘇諾摸了摸肚子,翻着白眼道:‘要不是逼到沒法兒,我也不想挺而走險。不過,能一朝打下馮太後滅我之心,付出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明白,明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糟殃。祝我大宿主一個健步沖上前去,殺馮太後個九死一傷!】系統搖旗吶喊。
見系統得瑟的樣兒,蘇諾只覺得傷眼,幹脆就轉過頭來個視而不見。
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橋輿平平安安的來到了慈心宮。
數九寒天,即便有宮人們勤掃積雪,路面仍舊有些濕滑,步辇至慈心宮外,蘇諾扶着叢蘭的手,穩穩當當下了橋,就有宮人上前請安,引領着蘇諾一行人來至殿門口。
“元貴嫔到。”太監的這一聲傳喚讓坐在屋內的諸人視線都轉到門口,诰命們都忍不住想瞧瞧這位傳說中的後宮第一人。
馮太後看着迎面過來的蘇諾,待對方走近,緩緩躬身向自己行禮,才溫和的笑道:“元貴嫔免禮吧,你如今不比往常,金貴的很,連皇上都免了你的日常禮節,在哀家這兒,你也不需客氣,就照往常行事吧。”
這句話,說的大殿內一靜,諸诰命都急急的收回目光,恍若從未聽見馮太後仿佛埋怨皇帝和貴嫔不孝的話。
“萬歲爺慈父之心,才免了臣妾的禮。”蘇諾揚起挂滿幸福微笑的臉,對馮太後行了個萬福:“但太後娘娘是萬歲爺和臣妾的長輩,又疼愛臣妾,才想着蕭規曹随,讓臣妾松快些,這是太後娘娘心裏慈,但臣妾卻不能忘了規矩。”
“元貴嫔這般乖巧,難怪皇上寵愛你,就連哀家都忍不住喜歡。”馮太後笑容如常,仿佛沒聽到見蘇諾說她不免禮就‘不慈’一般。
“可不是嘛,貴嫔娘娘賢良淑德,說起來,我等還未給貴嫔娘娘請安呢,真是罪過,罪過。”殿內滿頭大汗的諸诰命們齊齊開口活稀泥,你一言我一語就把場面給攪活亂了。
一通攪活之後,馮太後許是看口頭上讨不着便宜,也就沒在抓着蘇諾不放,只讓她自便。于是,蘇諾被宮人引領着來到馮太後左側下首的位置坐定,滿含微笑着接受了嫔妃诰命們的請安。
說起來,一個四品貴嫔位,就能成為後宮中除皇帝,太後外的第三貴……啓元帝的後宮也确實是挺凄慘噠!
皇家的宴會素來奢華,尤其此次還馮太後主持着刷回歸感的,更是比往年精致數倍,無論是裝飾,美食,擺設……均都是美倫美幻,高臺上,十數個樂宮局的樂者舞者,在渺渺輕煙中,或反彈琵琶,或展袖作舞,把慈心宮襯的如仙鏡一般。
看着高臺上如淩波仙子,但細瞧凍的小臉發青,四肢僵硬的舞者們,蘇諾悠悠的嘆了口氣,大冬天零下好十幾度,讓人家水靈靈的小姑娘露着胳膊腿兒跳舞,還站在那麽高的臺上,還擺在那麽通風的地方,真是……做孽啊!
每每看見這種因身份問題受罪的小姑娘,蘇諾嘆息之餘,都忍不住有些感慨萬端。說起來,她剛過來的時候,論處境,連這些樂局的小姑娘都比不上,起碼這些小姑娘們還有自由,還有未來……
如果沒有當初的不顧一切,沒有後來的博殺奮鬥,她——蘇諾,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司寝,哪能在如此莊重的國宴裏,坐在上位,受人跪拜,甚至噎的當今太後都避她的鋒芒呢!
她能有如今的風光,靠着就大膽潑辣,不顧一切,所以,在此緊要關頭,她也要盡全力拼一把了。
馮太後令人奏對她妖妃惑國,不管成不成功,只要這話說出去了,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傷害,她的身份不比別人,就算啓元帝安排了,她在宮外有靠山了。可宮女子也還是宮女子,堵的住人言,諸不住心想……
尤其是——蘇諾摸了摸肚子,聽系統說這個是男孩。她的兒子,絕不能有一個被群臣上奏妖妃的娘,像啓元帝說的,他應該是完美無瑕的,蘇諾不會允許他一出生就背負着這樣的污點。
想讓我臭了名頭,你好名正言順接收我的孩子去教養……蘇諾眼神兇煞的盯着笑語盈盈馮太後……想的到美,你想讓我臭了名頭?那我就幹脆讓你臭不可聞。
她猛然站起來,從桌案上拿起一杯酒,步上臺階至馮太後案前……
“今日臣妾出門時,萬歲爺特意交待了臣妾,說他今晚要在乾清宮和衆大臣飲宴,許是不能來慈心宮與太後娘娘同賀,因此,便讓臣妾代敬太後娘娘一杯水酒,以示敬意。”蘇諾站在太後對面,雙手托着酒杯,恭恭敬敬将之遞到馮太後身前。
她的音量正常,殿內離馮太後近些的宗室诰命們聞言俱都站起身來。
畢竟,蘇諾說的明白,她這杯酒是替皇上敬的。這天下,除了當今太後之外,沒人有臉面坐着聽天子敬酒。
馮太後尴尬的擡起手,臉色并不好,蘇諾剛才說的話,在旁人耳裏聽着可能很正常。但在馮太後耳中,卻是異常的諷刺。
往年,在乾清宮被群臣賀拜的可是她的老相好攝政王。往年,這個時辰,攝政王早就帶領着群臣來朝拜她了,甚至,就連啓元帝,都得跪在地上,給她這個嫡母磕頭……
伸手捏住蘇諾遞過來的酒杯,馮太後只覺得心裏一陣火燒,啓元帝……欺人太甚,無論如何,她都是當今聖母皇太後,是他的嫡母,新年之際,他用一個貴嫔的敬酒就想把她打發了,想的也太好了……
把眼刀狠狠甩向蘇諾,馮太後鼻翼旁的法令紋深深的垂下,整個人的氣場顯的很是嚴刻,一個小小的貴嫔,給她敬酒還敢不跪地,竟然如此羞辱她……
腦中各種抱走孩子之後,怎麽清算報複……馮太後接過酒杯,剛想往後抽手……忽然之間,她感覺到手上突兀的一疼,好像誰用指尖掐了她的嫩肉一樣……
馮太後忍不住疼,猛然使力往回一抽手……‘啪’的一聲脆響,她對面的蘇諾慘叫一聲,酒杯橫空而飛,蘇諾随着酒水飛騰的美妙幻影,直接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橫着翻了三圈,蘇諾躺在大殿正中,一動不動了。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把元貴嫔推下臺階了!元貴嫔小産了!”殿裏也不知是誰,跟不要命似的,掐尖了嗓子高嚎一聲。
☆、107|3.00.52
在一剎那的靜止——到那聲不要命的嚎叫之後,慈心宮瞬間人聲鼎沸,喧鬧,私語,鄙眼,驚駭,尖叫……外加某些膽子小的吓尿。慈心宮裏熱鬧無比。
蘇諾側卧在大殿正中,一身雪毛的皮衣裹着纖細的四肢,襯在暗紅色的地毯上,顯的異常脆弱。慘白的臉色,緊閉的雙眼,微蹙的眉頭,痛苦的表情,配上那碩大的肚子,讓在場的衆诰命們,看的觸目驚心。
殿內一片切切私語,沒人敢上前,也沒人敢進言。
元貴嫔小産了!馮太後把元貴嫔推下臺階,讓她小産了!剛才那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喊的那一嘴,簡直是驚破天地,震的在場的衆诰命們心神惶惶!
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腦子直轉筋!
诰命們用眼角掃着躺在殿中央的蘇諾,但神情卻是驚駭到極點的不知所措……
拜托,槍打出頭鳥!這種皇家骨肉相殘的醜聞,她們被逼目睹就已經很倒黴了,難道還要冒險出頭?沒看見連馮太後這個‘兇手’都沒吭聲,而是裝做意外,被‘震驚’的呆立當場嗎?
人家正經的婆婆,當朝太後……呃,雖然也是衆目睽睽之下的‘兇手’都沒出來收拾殘局,想必是要徹底撕破臉……那她們這些目擊黨還是不要冒頭拉仇恨比較好!
畢竟,從那麽高的臺階上滾下來,元貴嫔又是将臨産的身子,在場的衆诰命基本都生養過孩子,這局面……估計龍胎很難保住。
元貴嫔身份低微,是生是死本來無關緊要,但她肚子裏的那個可是萬歲爺的長子長女,就憑馮太後和當今萬歲之間的尴尬關系……而太後娘娘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的把元貴嫔推下臺階……
這妥妥的會引起一場讓人瞠目結舌,剎那腥風血雨的絕世撕x啊!
馮太後,啓元帝……大燕國最尊貴,最有權勢的兩個人之間的戰争,她們這些路人甲們還是老實貓着,不要随便出頭,免得被餘波掃到,直接炮灰了比較好。
诰命們都底下頭,默默不語,個個都裝的跟啞巴一樣。
只有馮太後,還伸着一只手站在高處,帶着半身的酒水,滿臉不可置信的盯着窩兒在殿中央的蘇諾。
這個賤人瘋了嗎?她難道不知道賀氏的子嗣是如何重要嗎?她這是用生命,還是兩條鮮活的生命在陷害她啊?馮太後迷茫的看着狀似昏迷的蘇諾……她簡直不敢想象,這天底下竟然有人敢挺着九個多月的大肚子,自己滾下臺階,就為了陷害她?蒼天,她何德何能?
這值的嗎?
太他碼不值了!估計錯誤了!蘇諾閉着眼,‘昏迷’在寒冬的地上,滿心滿眼的欲哭無淚。
老娘是從臺階上滾下來的啊!你們知道嗎?老娘是脆弱的孕婦啊!你們知道嗎?老娘這兒昏迷半天了!你們看見了嗎?
為什麽沒有人扶她起來,精心呵護她,然後去請個太醫,再順便把她擡走!這大冬天的,就算有地毯,就算有厚毛衣,但讓她一個‘受傷’的孕婦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沒人理會,這也是不道德的啊!
她快生了!羊水都要破了!你們知道嗎?
蘇諾在心中瘋狂吶喊,順便顫抖了一下四肢,做了一個抽搐的姿态來提醒衆人——喂,拜托,關心一下她,她還活着呢!
做為目前所有視線集中點的蘇諾,她的任何動作都能引所有人的注意,她這一抽抽,讓殿中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發現她原來還沒有死的同時,也驚動了一直呆立的叢蘭。
“天啊,娘娘,娘娘……”叢蘭站在桌案後面,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的兩句,随後,就連滾帶爬的翻下臺階,幾乎是手腳并用的爬到蘇諾身前,跪下身來。
她顫抖着雙手虛扶在蘇諾的身上,眼淚瞬間落下,“娘娘,娘娘,你,你怎麽樣了?你醒着嗎?”她把嘴湊到蘇諾耳邊,一疊連聲的追問着,又去觸碰蘇諾柔軟卻冰冷的身子,看着蘇諾微微睜開眼睛,嘴唇顫動……
“叢蘭,我,我要生了!”蘇諾‘虛弱’出聲,剎時感動的淚流滿面。
可下有人來關心她了!拜托,迅猛把她弄回翠凝閣吧,她要憋不住了……她可不想在慈心宮當場暴羊水,那太羞澀惹!
“來人啊,來人!把娘娘扶回翠凝閣,去請皇上,去請太醫……”看着蘇諾神志清醒,叢蘭大喜過望,她半跪在地上,攬起蘇諾的上半身,對着被攔在殿外的翠凝閣衆宮人,瘋狂的大喊。
“可不是嗎?快來人,來人,快去幫着擡擡元貴嫔!”
“去請太醫!”
“趕緊去乾坤殿,通知萬歲爺!”
這時候,衆诰命們才紛紛出聲,你一言我一語的建議起來。
元貴嫔看起來沒斷氣,身下也沒出血,而且她的宮人搶着出了頭。于是,殿內的诰命們也就不介意敲敲邊鼓,反正法不責衆,這時候幫幫忙,也免的出了什麽事,日後在被萬歲爺記恨。
令行禁止,有機靈的小太監搶着領命奔出慈心宮,恨爹娘少生兩腿般的奔向乾坤殿,準備搶着在啓元帝面前露臉……
而翠凝閣的太監首領則穩重的派出四個小太監并幾個橋子,要他們把太醫院值班的太醫們全都擡到翠凝閣……
慈心宮因為這些太監們的活躍,一下顯的雜亂起來。
随着這一陣喧鬧,蘇諾徹底改變處境,不知從哪來的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腳的把她擡起來,小心翼翼的放進點着火爐熱氣騰騰的橋輿裏,叢蘭坐在她身旁,撫着她的上身,依波跪在橋輿門口,擡着她的雙腿,穩定她的身行。
然後,八個力士擡起橋輿,建步如飛的奔往翠凝閣。
至于那個不要命喊出‘太後娘娘把元貴嫔推下臺階’的系統,在慈心宮高空環繞了一大圈兒,發現在沒熱鬧可看了之後,依依不舍的跟着蘇諾離開了。
只剩下滿殿尴尬不已,恨不得耳聾眼瞎的诰命們,和到現在都沒怎麽反應過來狀況的馮太後,面面相觑,沉默無語……
摸了摸手上還有些隐隐做痛的皮肉,馮太後呆怔的看着元貴嫔的橋輿飛一般的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