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重的疑霧
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司科特、沙祖一行人前往玻利太太的家,由于馬魯洛是個單身漢,什麽親人也沒有,無法從他身上着手調查死因,唯一的線索便是玻利太太的丈夫和兒子。
還有幾十步就到了,三個人剛拐了個彎,忽然發現三個年輕的女孩,只是一瞬間,消失在另一條巷子裏。司科特開口問:“你們看見了嗎?那個孩子是誰?”
馬修斯肯定地說:“黑頭發麽,一定是彈間家的長女阿雪了。”
沙祖起了疑:“奇怪,她來幹什麽?”
司科特不疾不徐地拆他的臺:“這裏誰都可以來。”他又轉而問馬修斯:“她經常四下亂跑嗎?”
“那倒不。”馬修斯撓撓頭,努力試着回憶,“在我的印象裏,她是個很文靜端莊的娴淑女子。全鎮數她學歷最高,現在在鎮上唯一的私立學校教書。”
“就她?那個潑婦的女兒?”沙祖惡狠狠地罵道:“那女人這麽可惡,她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司科特像是沒聽見這些話似的,繼續問馬修斯:“我們在中華料理店吃飯時沒看到她。她不在家嗎?”
“這倒不清楚了。”馬修斯仔細地想了想,“不過她不是在家就是在學校。似乎東方人對未出嫁的女孩子要求格外嚴格,她是不可以随便亂跑的。她媽媽又是個非常傳統的中國女人,更不會允許女兒有半點逾越禮儀規範的行為。”
“那從學校到她家的路是必須要走的,不屬于亂跑的範圍之列吧?”司科特看着沙祖和馬修斯驚愕的表情,指着這條街頭的三個方向的巷子問道:“這些路有從家裏通往學校的嗎?”
馬修斯想了半天,說:“不,不。雖然她家到學校的路不止一條,但這條街上所有的巷子卻跟她的上學路毫無關系。就只有一條經過她家。”
司科特點點頭:“就是剛才她離開選擇的路,她也是從這條路上過來的。”他對仍舊發怔的沙祖說:“還等什麽?”
敲了三遍,隐約聽到裏面遲緩的腳步聲。門被打開了,一張凄苦無奈如喪考妣的臉呈現在三人面前。這個男人又瘦又小,手臂卻奇長,加上他略微彎曲的腰背,更像極了生物學上所講的‘人與猿的中間環節’,以致于沙祖想瞧瞧他握拳時拇指是否在外面。他的兒子卻是個肥頭大腦的胖子,雖然遠遠坐在屋裏但一目了然,正在拼命地往嘴裏塞食物。屋裏亂七八糟,還有一股隐隐的酸臭味,門開的時候竟有幾只鳥從裏面飛出。
沙祖一行說明了身份和來意後,剛要進門,卻被男人拉住:“先生,你們前天已經來過一趟了。我們家剛失去了妻子和母親,你們的每一次出現都加重了我們的創傷。請你們尊重活着的人的權利。”
沙祖被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司科特卻問:“我們來不是為了查案的,只想知道玻利先生一直都呆在鎮上嗎?”
玻利斜了他一眼:“你?你……是司科特?嘿……我以前可沒得罪過你。你還不清楚我們家的狀況麽?祖祖輩輩都生在鎮上,死也在鎮上,永遠不離開。當然,偶爾到艾勒朗的市集去用鎮上的特産換錢。除此之外,我們能不出去就盡量不出去。”
“可鎮上只有唯一的私立學校,而且只是小學和初中的課程,我記得……玻利先生只上過小學。”
玻利怒目相向:“你是在嘲笑我沒文化嗎?”
司科特不緊不慢地說:“書沒念完不要緊,在實踐工作中也可以邊做邊學。你後來還自修過什麽課程嗎?”
“沒有,沒有!”真不知什麽原因令玻利暴跳如雷,“總之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文盲,你該滿意了吧?”
司科特勝利地笑笑:“那麽,剛才我們見面你的頭一番話怎麽說得這麽有涵養?從倫理、心理和人權分別說上那麽一句,環環相扣。而且在說這些話時你的語氣很生硬卻很熟練,而接下來的話卻吭哧吭哧半天,說得毫無水平。你不是說你沒文化嗎?一個沒文化的人怎麽會同時說出兩個層次的話來呢?我看是你早知道我們會來,預先排練了很多遍吧?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
玻利瞠目結舌,半晌不能言語。司科特笑着撥開他,緩緩踱進屋裏。沙祖越來越佩服司科特,他仔細盯着司科特的每一個動作,準備在司科特發現什麽重要線索要張嘴時搶先一步說出,使自己不致太丢顏面。司科特走了幾步,忽然問道:“你們家裏怎麽不見一只羊呢?這裏的人不都養羊嗎?”
玻利憤世嫉俗地回答:“我們家還死過人呢,這鎮上怎麽不每家都死一個?”
司科特站起身來走到玻利面前,他足足比對方高出一個頭有餘:“那麽,你剛才所說的,去艾勒朗城賣的‘鎮上的特産’是指什麽?我離開了這麽久,孤陋寡聞,不知道咱們這鎮上還有特産。那是什麽呢?”
玻利一下子噎住了,欲言又止。
“你一個大男人總不會穿針引線搞刺繡工藝品吧?澳大利亞麽,除了養羊還是養羊。你們家養什麽呢?養狼?”
玻利低下頭,周身輕微地試顫抖。
“我替你說嗎?”司科特走到玻利的肥兒子面前,撫摸着他滾圓多肉的大腦袋,“養蛇。”
玻利竟一屁股癱在地上,沙祖不失時機地跳過去掏出手铐給他戴上,怒罵道:“原來是你!你還是不是人哪?竟然殺害自己的妻子,而且用的是驅蛇這麽殘忍的手段!這麽說馬魯洛也是你殺的了?嗯,是了!馬魯洛是個單身漢,你妻子又紅杏出牆,兩人發生奸情,被你察覺。于是你一怒之下殺了馬魯洛,又一不做二不休連你妻子也殺了,以絕後患……”
“沙祖!”司科特突然喊了一聲,又恢複平和的語調,“請你別胡說八道。”
沙祖怔了怔,茫然不解道:“怎麽?不是他嗎?既然只有他養蛇,而且馬魯洛跟玻利太太又是為蛇所噬,那兇手就只能是他!”
玻利頹喪地問:“你,你怎麽知道我家裏養蛇?”
司科特揉揉鼻子說:“我剛才問你這裏怎麽不養羊時,看到了那些,”他指了指房頂的兩只類似隼但體積更小的猛禽,“它們剛才在牆角扒土啄食,讓我們來看看這是什麽?”司科特用腳掃了掃土垢,下面露出一段色彩斑駁的尾巴。那是一張褪掉的蛇皮。
“蛇和鳥還是有些相似之處的,”司科特說,“本來剛才屋子裏聚了不少的鳥,可我們一進來就全飛跑了。這是什麽原因?”
馬修斯遲疑地說:“這不奇怪,我們是生人嘛。”
“對了。蛇比鳥更有靈性得多。它們非常危險,時時保持警惕,對任何人都情有敵意。但一經人工飼養,确信對方無惡意時就會任其把玩。蛇是你們家養的,你就算讓蛇去咬玻利太太,蛇也是不會聽話的。好比你的父親逼你去殺你的母親,你肯幹嗎?”
“蛇跟馬魯洛可沒關系吧?”沙祖死咬住這點不放,“即使排除他殺妻的嫌疑,也不能說明他沒殺馬魯洛。”
“我,我沒殺呀,我真的沒殺!”玻利歇斯底裏吼道。
“這個以後再說。”司科特深深吸了一口氣,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玻利先生,想洗脫罪名就得跟我們合作。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告訴我,你的那段有水平有涵養的話是誰教的?”
玻利眉頭緊鎖,冷汗涔涔,但始終不予回答。
“剛才我看到鎮上最有學問的人來過一趟。”司科特這句話仿佛電了玻利一下,“那位彈間雪小姐為什麽要到你家來,她又說了些什麽?”
“她……她只是叫我別跟你們講……”
“你還真聽話啊?”沙祖冷笑着問,“說!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給她抓住了?由此封住你的口?”
“這……我,我能有什麽把柄?我……”
“玻利先生,”司科特和氣地問:“鎮上除了你家外,還有別人家也養蛇嗎?比如說……中華料理店,他們是否需要蛇肉和蛇膽做菜?”
“這我不清楚,”玻利嗫嚅着,“其實我以前也曾向中華料理店推銷過我的蛇,可老板娘不要,還把我罵了一頓。她的店裏雖然連蠍子和豆蟲都敢吃,但卻沒見賣過一盤與蛇有關的菜。”
沙祖緩和了一下語氣:“也許那老板娘有怪癖,讨厭蛇?還是她天生有罵人的嗜好?”
馬修斯也試着說:“這會不會跟中國傳統文化有關?中國人對龍、鶴、蛇、龜、狐貍這些動物都是很敬重的,認為它們有靈性,壽命很長很長,得罪了它們會遭到天遣,也就是上帝的懲罰。”
司科特對玻利意味深長地說:“無論你隐瞞了什麽都無所謂,所有的事必然會進行到結果。希望到時候你敢坦然面對。”他回頭對沙祖說:“我想去找彈間雪談談。”
“她現在應該在學校上課了。”馬修斯看了看表。
車在校門口停下。
司科特走出車,昂頭看着破舊的校舍。它是鎮上唯一跟二十年前相同的地方,而自己總被懲罰站在這裏,忍受着教師們的冷嘲熱諷和同齡孩子們無情與尖刻的譏笑。
沙祖擔心他又會觸景生情,忙說:“鎮長先生,我們該往哪裏走?”
司科特輕輕地說:“跟我走吧,這裏每一條路我都記得。”他将雙手駐進衣袋裏,慢悠悠地走在林蔭路上,沙祖和馬修斯一前一後心事重重地跟着。
“她教授什麽課?”
“中文課。”馬修斯回答道。
“那應該是文科辦公室。”司科特向右面的一間寬敞的房屋望了望,“不必打擾她上課,我們在這裏等她回來就行。”
大約十五分鐘後,一位俏麗而又柔弱的年輕女教師夾着備課本走進來。她見到鎮長的馬臉與兩張陌生的面孔,手中的書竟差點沒拿穩。司科特敏銳犀利的目光已經迅速捕捉到這個細致入微的動作,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彈間雪小姐?”
彈間雪把書本往桌上一放,說:“是。……是我。”
司科特一伸手點點椅子:“坐。”
彈間雪搖搖頭,聲音跟本人一樣弱質纖纖:“我犯了什麽罪嗎?”
“也許吧。”司科特雙手交叉,“今天中午你到玻利家去做什麽呢?”
“我?”彈間雪咬着下唇,半晌才說:“難道不可以去別人家嗎?”
“那當然可以。不過你為什麽看見我們的時候要跑呢?據我所知,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早,就是回你自己家裏吃飯,路程也不遠,時間應該很充裕。”
“我……”
“可以先撇開作為教師的職業道德不談,單說你本身也不是适合撒謊的人。”司科特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說實話吧。你的眼睛裏隐藏着整件事情的真相。你什麽都知道,對吧?”
“別再說了!”彈間雪心慌意亂,捂住胸口,一只手按在桌角,“這件事不是我幹的。……就算我知道過程,作不作證也是我個人的權利,你們不可以強人所難。”
司科特“嚯”地站起來,把沙祖、馬修斯和彈間雪全都吓了一跳。沙祖以為他不動手也要動怒,誰知司科特卻說:“我不喜歡糾纏不清,我們走。”
他不理會沙祖和馬修斯是否能跟上,大踏步離開辦公室。
沙祖剛要喊司科特,彈間雪卻搶先喊出:“先生,請等一等!”
司科特回過頭,冷冷地說:“你是不會告訴我真相的,我也同樣不會聽你的忠告。”
“先生……我的确不能把事實告訴你,而且也請你保密,別讓其他人知道我了解真相。”彈間雪頓了頓,繼續說:“總之,我希望你們不要調查這案子了,不是我低估了你們的能力……我向你保證,它是你無法想象的,就算你調查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也毫無用處,因為這不是你們能辦到的……”
司科持莞爾一笑,說:“我在十四年的政治生涯中曾接觸過幾十宗最高機密的案件。我完全聽得懂你是什麽意思。孩子你很善良,我知道你也無能為力。那我也給你一句忠告:在我們來調查案件的同時,你多了一份難得的機會,請你把握好它,逃離這個鎮子吧,越遠越好。”
彈間雪凄苦地笑了笑,低下頭說:“可能我還會逃回來的。”她轉身離開了。沙祖和馬修斯聽得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