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幻覺與危機
神尾薰仍舊日複一日地過着她那一成不變的校園生活。一堂最普通不過的數學課,她依然聽講,記着筆記。
神尾的心髒有些不好,所以對稍重的連續響聲非常敏感,而且憎惡。枯躁無味的課題令她不得不分神,去想一些連自己也搞不清的離奇事情。而幾次沉湎于亂想中,都被數學老師“咚咚”的敲擊聲打斷。這個老師最拿手的就是用粉筆猛擊黑板,打得黑板一片凹洞,臺下實在受不了,而老師愈打愈亢奮,最終演變成幾近瘋狂的轟轟撞擊。共産黨員的志向是要把牢底坐穿,而教師的抱負則是要把黑板擊穿。
正當數學老師狂性大發歇斯底裏地砸着黑板時,一根白色的條狀物倏地插進黑板本已不堪一擊的凹處。即使這樣,那條狀物──一把尺子的殘片,也該跌落下來,可它卻非常穩固地插在上面。這在神尾看來合情合理而又太不可思議,因為她看到了一團冒着泡的紅色粘稠液體,急速而劇烈地蠕動,然而這斷尺已把它像釘蘋果一樣牢牢釘住。那東西像是慘叫一般動了一下,幾乎就要四下飛濺,可它卻奇跡般地違反萬有引力定律,冒出一股陰森的白氣。一陣“絲絲”聲過後,滲入牆根,白氣緩緩變紅了,随風消散。
神尾禁不住要驚叫起來,但本能使她及時捂住嘴,硬生生地吞下去,把頭埋進桌上摞成山的書堆裏。等了好一會兒,卻沒聽到一聲驚惶失措的尖叫。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稍稍擡頭,看到同學們一個個并沒有什麽驚訝,有的還幸災樂禍。學習好的同學如伊勢事不關己,連眼皮也不動一下,兀自做題。
她再仔細一點兒,順着大多數人的目光向角落看──正是丁戈!數學老師和其他人一樣,似乎只看到了丁戈扔尺子,于是兇惡地走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吼道:“你反了天了!平時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事就算了,我只當你沒家教,現在你膽子更大啦,這是什麽意思?”
丁戈似乎是在考慮怎麽回答,過了幾秒,說道:“你不是喜歡敲黑板麽?這樣不是更過瘾?”
老師大怒:“這就是你的解釋?”
鹈飼見他屢教不改,也是大傷腦筋。只有神尾心裏明白,他真正的目的是打死牆上那灘紅色的怪東西。
老師怒不可遏地一指門外:“你給我滾到教導處,聽候處分!”
丁戈站起來大大剌剌地向門口走去,神尾心裏實在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滋味。可就在這時,丁戈忽然一回頭向班裏所有人掃視了一遍,目光如炬,隐含雷電。只是一瞬間,他似乎發現了神尾那與衆不同的慌亂目光,帶着極度的恐懼。他腳下頓住,嘴角翹了翹,似笑非笑,但很快走出去了。
神尾給他那一眼吓得夠嗆,整個一下午沒心情聽課,當晚也噩夢不斷。下午貼出了布告,丁戈被予以留校察看處分。要不是鹈飼父親的一再幫助,丁戈早就被攆走了。整整兩天,神尾懷着深深的負罪感徘徊在教導處門口,她真想去告訴學校領導真實情況,可只要是個人就不會相信。她又很害怕,當時那團紅東西距她不到三四米,只要一落,說不定就會濺到自己身上。她總是心跳加速,加上本來就有心髒病,當晚藥量加大了。
又過了一天,下課時一位同學遞給她一張紙條,并說:“這是有人讓我交給你的。”
神尾打開紙條,上面寫着:“五樓見面,有急事。”神尾雖然自衛意識很強,可好奇心同樣也不小,就猶疑着上了樓。在五樓轉悠了一會兒,順便向天臺望了一眼,只覺得一陣風把她推上幾步,門就關閉了。
神尾一陣驚慌,看到了一片空白的頂層,與天連了起來。一個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冷冷地看着她。神尾吓了一大跳,顫抖着問:“丁……丁戈同學,你怎麽……在這兒?”
丁戈答道:“因為這兒沒人。”
“你,是你叫我上來的?”神尾吃驚地問道:“你該不會是想自殺向學校報複吧?”
“你都看見了?”
“看見什麽?”神尾緊張起來,“我什麽也沒看見!”
丁戈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繼續說:“你真讓我多少吃了一驚,居然能看得見。日本是靈能力者最多的地域,可沒想到你竟能看見這個。你到底是誰?”
神尾不知該怎麽回答:“我,我就是神尾啊。”
“你的父母是誰?”
“他們也是普通人,”神尾補充道,“也是好人。”
丁戈不耐煩地駁斥道:“行了,哪有好人!總之你看見了是吧?”
“我怎麽知道那是什麽?”神尾捂着耳朵叫道,“我也不想看見的!真可怕極了!”
“你用不着那麽大聲。看來你比別人的眼力好一點兒,僅此而已。好吧神尾同學,不該看到的東西你看到了,這在電影情節裏将會怎樣?”
“你要殺我?”女孩大驚失色,向後退了一步。
丁戈揉揉鼻子說:“挺聰明個人哪。別拿這些反問來拖延時間。”
“我,我也不是故意要看見的……我怎麽……我哪能想到世上還有那種東西存在?”
“你後悔了?”丁戈嘆了口氣說:“好啦,我們畢竟同學一場,我見你這兩天坐立不安,一直在教室門口徘徊,看樣子還想幫幫我。就沖這些,可以對你破一破例,你選擇吧。”
“選擇?……選擇什麽?”
“第一是自己跳樓,像本月初奧村貴子跳樓自殺一樣。”
神尾如受雷殛,全身汗毛直豎:“你……是你幹的?是你……”
丁戈木然地說:“如果你怕死的話,還有另一個法子。”他拾起身旁幾塊摞在一起的水泥磚,“用這玩意兒,往你後腦勺這麽一拍,保證就把這兩天的記憶全清除了。可能有點兒誤差,連帶這一年的記憶都沒了,說不定還會留下點後遺症。不過不要緊你放心好了,我下手很有數,況且這又不是頭一次,你不會感到很痛,拍一下就什麽都結束了。”
神尾只想向後逃,丁戈卻倏地掠到她跟前,仿佛随風飄過的一張紙,又快又輕。
“別指望跑。”丁戈從身上掏出一粒藥,“不想用磚,這種藥也是一樣的效果,不過不是清除記憶,是讓你發瘋。”
女孩哭着說:“只有這兩種選擇?”
丁戈微笑着說:“我煩了啊!你到底選不選?”
神尾拿過藥,與丁戈四目相對。猛地,她用力一抛,将那藥扔下樓。
丁戈笑容盡斂:“選好了?是自殺?真奇怪,你怎麽會選死呢?不後悔?”
“我不後悔。是你讓我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盡管有些害怕……但是,我想我很幸運看到了。我不願抹去已成為事實的記憶,哪怕它是……我更渴望知道這其中的奧秘,也不枉活這一生。我不要過碌碌無為的生活!”這時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聲說:“所以!所以我請求,你先告訴我一切,然後我會滿意地去死,那樣才死而無撼。”
丁戈第一次愕然,好一會兒才說:“真不錯。怪不得眼力這麽好,果然有些與衆不同。看樣子你也不像個會洩密的人。罷了,反正……”
“我保證不對任何人吐露那天看到的事,況且說出來于人于已都沒什麽好處。”
丁戈點點頭說:“這樣很好。那我就不殺你,也不抹去你的記憶。不過要我告訴你一切,那是妄想。你好自為之,以後也不要妨礙我。”
神尾怯怯地問:“奧村學姐……真是你殺的?”
“我殺的不是她,我也沒殺她,不過她因此而死了。只是這樣。嘿嘿,哈哈哈哈!”丁戈已經下了樓,可神尾的眼前卻一直是丁戈極度詭異的笑容,耳邊是刺耳甚至凄厲的陰森笑聲,吓得周身大幅度顫抖,久久不能言語。
這一節是生物課,正常來講生物課高二才開設,但由于上頭催得緊,學校不得不提前開課,否則進度會受到影響。因為生物課本還沒發下來,只得先講幾個實驗課題。
“同學們,這節課我們的任務是解剖這條活鲫魚。”生物老師抓起刀,“鲫魚解剖大家在初中大概也做過,我就不詳加說明了,大家仔細看看過程,然後自己也照做一遍。”
刀切了下去……
弄得兩手污血的生物老師臉上顯出了滿意之情。男生們紛紛躍躍欲試,除了桐繪以外的女生,沒有一個敢動手,她們的表情在表明自己将來會生孩子。桐繪更像是在殺人,平靜的切割中帶着三分狠辣,眼神狂熱,這些也只有片山一人看到了。
另一個比桐繪更恐怖的丁戈,偷偷掏出私攜入校的菜刀和鐵鍋,在角落裏悄悄烹饪起來。
“老師,”肥超舉手問道,“您最大的願望只是解剖鲫魚嗎?”
老師自以為幽默地說:“當然不,我多麽想解剖人哪!你長這麽胖,就解剖你吧!……”
大家笑起來。一句誇張的話只要沒成為現實,總是讓人感到可笑的。
回到宿舍,神尾倚在床頭的被子上,回想着今天發生的事。
“天哪,外面下起雨來啦!”胖子富野蹦進來,用手巾擦了擦頭發,“一片紅色,雨點又硬又大,疼死我了!”
神尾對富野一向誇張的說話方式早已習慣,不耐煩地說:“好好,知道了!熄燈吧。”
舍長早濑奈津美閉上開關,鑽回到被窩裏繼續聽英語磁帶。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大家基本上都睡熟了。門外的雨更大了。但有一種不像是雨聲卻混雜在雨聲中的音響,倒更像人在慘叫。神尾不意識地爬起來仔細聽了聽,卻又聽不出什麽了。她剛要睡下,卻發現門把手似乎在顫動。
窗口伴着雨滴,陡然間多了一只手,五指叉開,仿佛正要捕食的蜘蛛或章魚,神尾吓得一頭紮進被窩裏。
門外有東西在撞擊,越來越劇烈。富野一下子坐起來,大聲喊:“誰?”一向臭美的她總是疑神疑鬼怕有心懷不軌的男人趁她入睡時污辱她,但大家都相信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自取其辱。富野驟然瞥見門下多了一雙赤裸的腳,于是也吓得尖叫不已。
四名女生叫得不亦慘乎。門外猛地傳來一聲壓倒性更為凄狂的喊聲,接着就融入有增無減的嘩嘩雨聲中,再也聽不到了。
四人面面相觑,緊緊地抱着毛巾被瑟瑟發抖,大氣不敢喘一下。
清晨,門外再度傳來撞擊聲。
“誰?”神尾壯着膽子問。
“還不快起床,六點整了!”宿舍管理員吼道。
神尾連飯也沒有吃,匆匆地趕往教室找尋丁戈。
等到七點半左右,早自習下了,教室裏只有一個座位空着,是肥超的。
丁戈在呼呼大睡。在他的個人生活裏沒有時間的概念。他并不像其他學生那樣對周末有太大的渴求,因為不管周末還是平日,他的睡眠時間都是相同的。
鹈飼見他不醒,只好一個人孤伶伶去廁所。他走着走着,猛一擡頭遇見了菊代,他連忙把頭低下,想擦肩擦過。誰知菊代今天收到水野送的一束巨型植物,心情大好,先向他開口:“早上好”。
“嗯。”鹈飼也向她點頭。
菊代并不會因為鹈飼跟丁戈在一起而恨屋及烏,因為她知道吃飽了的鬣狗也會和羚羊走在一起。
(旁白:丁戈:“什麽什麽?我是鬣狗?”)
“等等,”鹈飼叫住菊代,“請問,你……你什麽時候過生日?”
“下個月24日。”菊代說完又後悔了,“用不着給我買禮物,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那……你有要緊事嗎?”
“是呀,我要去器材室拿粉筆和新書。”
“一個人能行嗎?我也去拿吧。”鹈飼獻殷勤地說。
“好吧,你願幫忙那再好不過了。”菊代這樣做并非看好鹈飼,而是眼前如果有一匹駱駝就更好了。
兩個人來到器材室,菊代找鑰匙卻沒找到,焦急地說:“壞啦,鑰匙放哪兒啦?”
“不用鑰匙也能開門。”鹈飼從兜裏掏出一根細鐵絲,在門把手裏來回攪動着,“啪”一聲,門開了。
“你怎麽會……”菊代驚奇于這麽老實且富有的了孩子也精通這下三濫的手段,“你以前做過小偷嗎?”
“丁戈教的。”鹈飼得意地回答,“不過一般人也學不會。”
“又是這個丁戈,他沒有好玩意兒。”菊代暗暗地想,不過這樣倒幫了她的大忙,兩個人進屋去打開燈。
“粉筆放在哪兒呢?”鹈飼只看見桌子上一捆捆的新書。
“在大櫃裏吧?”菊代猜測着,她伸手把大櫃打開。
令人極度驚悚的場面展現出來。大櫃裏竟裝着一具直立的屍體,一雙凸得厲害的眼球死死地盯着菊代,若沒有面條似的筋拉住,恐怕早就飛出來了。肚皮給剖開,裏面不用說是平日裏不容易看到的器官,令二人大飽眼福。不知哪裏失了平衡,一截大腸掉出來。菊代尖叫着連忙逃開,屍體慢慢倒在地上。
鹈飼沒有喊,他的膽量已經使他失去喊的能力。不過好在他比較機靈,伸手捂住菊代的嘴示意她別講話,等她鎮定下來才松開。
死者正是肥超。
“我們……怎麽辦?”菊代帶着哭腔問。
“我們看到了死人……說不定兇手就在學校,要是他知道我們發現了秘密,肯定會殺了我們滅口……”鹈飼戰戰兢兢地說,“我們馬上離開,要裝作若無其事,什麽也沒發生過,然後去報警……”
兩人打開門慢慢地走出去,顫抖的手搖晃着兩捆新書和粉筆盒,再把門小心鎖好。
“去報告老師吧……”菊代無法抑制住顫栗。
“兇手指不定就是哪個老師呢……現在誰也不能相信,我得去告訴丁戈。”
“他?他成天除了吃和睡還會幹什麽?”菊代說,“沒準就是他幹的。”
“你剛才還說他只會吃和睡。他雖然古怪了一點兒,可人品不錯。”
“是你叫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的。”
“他可以例外。”正說着,兩人迎面看到了教數學的“共産黨員”。
兩人同時萌生了同樣的想法。
“你們兩個……這是怎麽啦?失魂落魄的。”數學老師奇怪地問,天知道他是不是在演戲。
“我們……”鹈飼的舌頭打了死結,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拿新書啊。”數學老師揮揮手說,“那還不快送去,馬上就要上課了,就剩你們倆了!”
兩人齊聲喊道:“是,老師!”然後忙不疊地逃開了。
回到教室,水野見菊代臉色發青,忙關心地問怎麽回事,菊代只是信口敷衍了幾句,沒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