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祖先的遺産

陰郁的天空透不出一絲光亮。

彈間宙夢見了自己的母親,他拉着母親的圍裙歡快地唱着歌。母親慈祥地笑着,用手撕裂慘叫着的活羊,用力一咬,便将羊的後腿輕松地拽了下來,血淋淋的體液和內髒濺了一牆,灑得母親滿臉污血。母親也唱起歌,再一口,把整個羊頭咬斷,放到嘴前貪婪地吸吮着,然後大啃大嚼,雙眼幾乎要迸裂出來。

彈間宙似乎突然長大了,他猛地意識到,正常人的媽媽做菜時絕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他狂喊一聲,從夢魇驚醒,汗濕透了整件衣衫。

阿雪默默遞給他浸過熱水的毛巾,彈間宙凝視了她一會兒,接過擦了臉,擦着擦着,毛巾一片鮮紅,原來他的鼻子流血了。

“你別再去想了。”姐姐勸道。

彈間宙扔掉毛巾,說:“這個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

“又要換地方?”姐姐驚奇地問,“我們才住下不久啊,況且我清理了整整一星期才把房間弄好的。”

“那麽誰又叫你清理了?”

阿雪一臉委屈:“總不能睡在垃圾堆裏吧,這樣心裏不舒服。”

“你要舒服就回家吧,回到那個賤女人身邊去。”

阿雪由委屈變為慌恐,拼命搖頭說:“你別再提她了,別提了┅┅”

彈間宙上閉上窗簾,小心地四下看看,然後拉開抽屜,取出一支锃亮的手槍小心上好子彈。

“阿宙,我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

“你以為我喜歡嗎?這是我們這種人唯一的生存方式。”彈間宙毫不在意地瞄準,“我們偷窺了不該知道的事┅┅”

“我寧願永遠不知道,寧願當她是媽媽┅┅”

“你閉嘴!”這個只有十一歲的弟弟熟練地舉起槍,“幸好我們知道,因為我們必須知道。大是大非上絕不能含糊,一個家庭破裂算得了什麽!”

外面響起了鈴聲,有人敲門。

彈間宙示意姐姐開門,他把槍別到身後,除了在中東,沒人會想得到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竟會有槍。

門打開,淺川鞠躬說:“打擾了,請給我們加油。”

阿雪說:“我們已經不做生意了。”

淺川不由生氣了:“什麽嘛,方圓十幾裏地就你們一家加油站,你們又沒挂‘暫停營業‘的牌子,錢又不會少了你們的。”

阿雪轉頭問彈間宙:“那再做最後一次?”

“不!”彈間宙粗暴地打斷,“你耳屎多了沖不下去了?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淺川也火了:“你們這個加油站到底是誰做主,是你還是這個沒教養的小嵬子?”

彈間宙跳起來,一記熟練的翻腿,把淺川踢了個踉跄,從樓梯上撞下來。好在他還是個孩子,氣力尚顯不足,但狠辣有餘,淺川疼得幾乎要昏過去。

阿雪拉開彈間宙,央求着說:“你┅┅你別再傷人了!”

片山在車上看時報,忽然見到這一幕,大叫着沖出來。阿雪見他這副模樣,盡管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禁吓得尖叫,彈間宙了吃了一驚,迅速拔出槍,喝道:“你們是不是人?是她派來的?”

淺川見他有槍,怕他行兇,忙說:“別開槍!有話好好說┅┅什麽她,她是誰?我們怎麽就不是人了?”

片山捂住臉,說:“對┅┅對,對┅┅”

彈間宙叫道:“你別狡辯了!他自己都承認了!”

淺川哭笑不得:“你耐心點兒等他說完好不好?”

片山繼續說:“對,對不┅┅起,起,我太,太醜,太醜┅┅”

阿雪忽然覺得這個人很可憐,問道:“你┅┅真是人?”

淺川又好氣又好笑:“你們看樣子不像匪徒,怎麽會有槍?我朋友只是長得醜了點,你們也不至于這麽諷刺他吧?”

阿雪有些歉意,忙說:“對不起,我弟弟脾氣太古怪,喜歡說胡話,你們別介意┅┅”

彈間宙仍狐疑地打量着片山,最後終于點頭說:“嗯,大概是個人吧。沒想到還有人能醜成這樣。”随即毫不留情地嘲笑起來。

片山一臉窘相,當然更加難看了。

“那大概可以給我們加油了吧?”淺川試着問。

“已經饒了你們,還不知足?”彈間宙喝道,“快帶這個鬼家夥遠一點兒!長得醜不是他的錯,可不該到處惡心人!”

突然間空中的積雲壓到了一起,影影綽綽,隐約有了些許腥紅的暈彩。

“怎麽還下雨?”淺川驚恐地喊。

彈間宙冷冷地說:“濃度越來越淡了。不過即使這樣也足夠淋死你們。進來吧!雨一停馬上滾蛋!”

淺川氣沖沖地走進去,倒是片山不住道謝,其實他只想說兩次謝謝,但架不住慣性太大說了近十個,阿雪誤以為他太客氣了,也客氣地說:“這是應該的,人與人之間要互相幫助,說起來我還得替弟弟的粗魯向你們道歉呢。”

黑紅色的雨傾盆而下,窗玻璃被擊得砰然作響,有的地方竟然凹進去。閃電的劍鋒似乎要從這裏插入。

“這裏儲了不少油,萬一燒起來就麻煩了。”彈間宙起身取出把鑰匙,打開一間儲藏室似的門,裏面竟是個嘴裏塞着破碎布團,捆得像個粽子一般的胖老頭。“這是這個月掙的錢,我們拿應得的部分,”彈間宙分出一沓扔給他,“剩餘的給你。我可記住你的長相了,報警的話,小心你全家!”

淺川一凜,叫道:“我就知道你們是歹徒!”

片山不由瞄瞄阿雪,說:“你┅┅也,也是?”

阿雪感到臉上一紅,把頭偏向別處。

“雨一停我們就都離開,你們也別亂說。”彈間宙把槍口對準淺川,“聽見了嗎?”

淺川不屑地說:“你這檔子破事還值得我們說?”

彈間宙不知道他們曾經歷重大變故,見淺川面對槍口并不十分驚惶,疑心又起,喝道:“你到底是誰?”又轉向阿雪喊道:“你過來!他們有問題!”

“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神經過敏?”淺川苦笑着說,“我們還能把你怎麽樣?”

彈間宙問片山:“醜八怪!你叫什麽名字?”

“片┅┅片山┅┅滿。”

“哪裏人?”

“東京銀座!”淺川替他答道。

“沒問你!”彈間宙走過去,槍口把淺川臉腮的肉壓了進去。

“我和他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的,他的事我全知道。他講話有些困難。你不要為難他!”

彈間宙情緒波動很大,似乎稍微消了些氣,把槍撤下,問道:“要吃些什麽?”

淺川搖頭:“用不着。”

誰都不曾注意到,房檐有些漏水,血滴般的紅液從頂部淌流而下,正好落在被捆着的站長臉上,胖老頭大叫一聲,那東西已經溶入肌膚了。

“你喊什麽!”彈間宙舞着槍叫道,“你想出去洗個澡麽?”

站長像受傷的野獸般狂嗥了一聲,只聽“撲哧撲哧”幾聲響,身上的粗麻繩撐開了,全身似乎正在灼燒,冒着香濃的煙氣。

“房子好象漏水。”淺川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嗯,漏水┅┅”彈間宙“砰”地開了一槍,正擊中胸口。

淺川想去奪槍,“你為什麽打他要害?”但很快停住了,那站長并沒有停下腳步,越走越近,而身材也愈發顯得高大起來,面部已經不呈人形,胸部竟也裂開了,劇烈顫動的內髒暴露無遺,全身骨骼噼叭暴響,青色的筋脈和紅色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肌肉不停地大幅度蠕動,簡直像全身爬滿了大大小小的鼻涕蟲。嘴時發出低沉的嘶吼,順着雨聲遠遠地傳送出去。

彈間宙側身跳過,抓起門後的背包,拉開後拿出一杆大口徑的獵槍,“轟”地放了一槍,那怪人連左肩帶頭部都炸得筋肉亂飛,但還是制止不住移動的步伐。

彈間宙面色越來越難看,砰砰地放着槍,殺傷力極強的霰彈把那怪人的四肢都炸斷了,這才停止了活動,可內髒仍在強有力的搏動着。

彈間宙扔掉沒彈了的槍,長籲一口氣,“差點兒就沒命了。”

淺川和片山看着這驚世駭俗的一幕,久久不能言語。半晌,片山打破沉寂說:“雨好象小了,咱們收拾一下快離開吧。”

“不能出去!這裏什麽時候論到你┅┅”彈間宙一怔,随即暴怒道:“好哇!你們兩個騙子,真是強盜遇上賊爺爺,差點栽了!你說話現在倒流利了?”

阿雪固然吃驚,淺川更是不敢相信,片山和他交往這麽久,按其智商之低,強裝結巴是裝不來的。

片山比他們誰都害怕,搖搖頭說:“我┅┅我現在怎麽┅┅”

彈間宙毫不留情地舉槍命令道:“你張開嘴!”

“張開嘴幹什麽?”片山不解,但習慣了被人命令,于是張開了嘴,這裏淺川、彈間宙和阿雪都驚呆了,片山嘴裏上下四顆鋸齒般的尖牙,與此同時片山的眼也變綠了,仿佛蛇的眼睛。這一切決不是虛幻,因為在閃電白晝般的照耀下,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彈間宙叫罵着就要開槍:“就知道你不是人!”

淺川喊道:“別殺他!”

這時門被撞開了,近十幾個被紅雨侵蝕了的喪屍緩緩走進來,彈間宙的槍口被迫改了方向,但根本不能打退這樣一群毫無疼感的行屍走肉。房子在紅雨和屍體的合攻下,搖搖欲塌。

也正與此同時,片山突然大聲嘶吼,聲音幾乎将身體內的每一根神經都炸裂開來,背也似乎越來越駝,一股肉在拼命隆起,淺川這才想起這些日子片山的駝背好象的确越來越嚴重了,但他當時并沒有想這麽多。

肉全部湧出,将衣服撐破,展成帶着體漿的兩只巨翼。片山的頭頂也有肉隆起,卻是兩根黝黑鋒銳的尖角。耳朵變得又尖又長,褲子後面,一條鱷魚般的尾巴四下亂擺,像極了古代歐洲傳說中的飛龍。

片山再度大吼起來,彈間宙示意阿雪,一起阻住耳朵,淺川也跟着模仿,而如潮水般湧入的怪人們似乎承受不了這股刺激,腦骨紛紛炸裂,響聲陣陣,慘像不可言狀。

片山忽地盡數張開兩張臣翼,幾乎有六米多長,像活物般攬過淺川,彈間宙和阿雪,腳一蹬,身體就像火箭一般産生了巨大的沖擊力,将房屋徹底震塌。

淺川掙紮地睜開眼,雷鳴電閃,狂風暴雨之中,伴着撕裂黑夜肉體的白色閃光,一只巨龍般的身形在空中不斷攀升。

三個人漸漸感到呼吸有些困難,最後幾乎透不過氣來,片山已經到了雲端,雨再也淋不着了,片山向遠處飛去,再度降下,已經來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這裏沒有雨。

安全落地的片山奇跡般迅速恢複了原狀,趴到地上呼呼地喘氣。

“你沒事吧?”淺川緊張地扶住他。

“他不過是第一次基因突變,不太習慣而已。”彈間宙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不管怎麽說,得謝謝你們的命。”阿雪懇切地說。

“不用。你們不也收留我們避雨嗎?大家扯平了。”淺川剛要扶片山離開,彈間宙的槍卻已對準他。

“你又要幹什麽?”淺川有些憤怒,淡淡地問:“你以為槍能解決所有問題麽?”

“你誤解了。”彈間宙和氣地說,“我不能任由你們離開,那個醜東西還沒有遇到同類,暫時不會對我們的生命造成威脅,從剛才的行為還能看出來他隐約保留了點兒人類的良知。”

“他到底是誰,難道你知道?”淺川的疑問像珊瑚蟲的屍體一代一代地堆積,終于浮出水面。

“這我不能告訴你,但好在偶然間獲得這樣的力量,要好好為我們所用。”彈間宙收起槍,“跟我們走吧,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瘟 疫

中國東漢末年有記載:“或合門而殪,或半族而喪”,說的就是歷代的大型瘟疫。南宋朱翌雲:“彙有病疫之象,往往至親皆絕跡不敢回疾,恐相染也,藥餌飲食無人主張,往往不得活。”

公元542年,羅馬帝國皇帝賈斯廷納野心勃勃地占領了西西裏和部分的西班牙。這時邪惡之源黑死病爆發了,它從埃及開始出發,在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瘋狂地傳播開來,向西擴散到歐洲。在它達到巅峰時,每天有一萬人死去。直到公元590年左右它還不時地發作,三四年一次間歇性地卷土重來。公元610年它蔓延到了中國,在這之前的十年中,有人估計它已使一半的歐洲人喪生。而公元14世紀,“黑色死亡”又毀滅了歐洲三分之一人口。

這是神的懲罰,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這樣描寫公元前430年毀滅雅典的那場瘟疫:“至于神,似乎都是同樣的東西。無論人是否崇拜他們,當你看到好人和壞人都不分青紅皂白地死去。”

導致羅馬帝國衰亡的罪魁禍首是天花,在公元165年襲擊了這座城市,城中兩百萬餘居民,平均每天有2000人死去,在以後的14年間它席卷了整個羅馬帝國,歐洲死亡了四百萬到七百萬人。

13世紀40年代末期,瘟疫再度光臨歐洲,到1351年消退之時,有三千萬歐洲人死亡,倫敦的居民損失了三萬五千人,莫斯科南部的斯摩棱斯克,僅存了五人。

14世紀荷蘭教徒鞭苔自己以求贖罪,他們相信是自己的罪孽給人類帶來了瘟疫。

15世紀梅毒的出現,被視為天罰的标志。此後的意大利也飽受黑死病的煎熬,人類普遍喜歡掩耳盜鈴,公元1630年米蘭西北的一個小城,有位醫師宣布發現黑死病病例,遭受到所謂群衆共同的制裁——給活活打死了。

16世紀亞洲向歐洲的貿易帶來了随着絲綢香料一起的新疾病。而地理大發現之後,西班牙等殖民帝國将歐洲的天花帶到了美洲,毫無免疫力的印弟安人大批死亡。

啓示錄中描述的四騎士:戰争、饑荒、死亡與瘟疫,而其中的瘟疫則永遠是人類乃至所有生靈最最可怕的敵人。

———《蒼劫辭典》

[中] 程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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