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吸血的種族
丁戈在卧室的電腦旁冷眼觀看屏幕中瞬息萬變的資訊。驀地他怔了怔,手指在鍵上遲疑了片刻,“叭叭”地按了幾下。
羅吉爾打開門,端過兩杯咖啡,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像是獾鼠似地邊吹氣邊說:“看清楚那不是鋼琴。”
丁戈神情恍惚地拿起杯啜了一小口,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說:“程科的資料顯示,他與這個法國人過從甚密,關系非同一般。”
羅吉爾湊過去一瞧,模模糊糊地看出是一個年紀已經不小的紳士。
丁戈說:“與其他照片不同之處在于:這個人沒有大頭照,總是半身或全身,所以幾乎看不清相貌,而且照相者也不是專業攝影師,拍得挺糟糕,還不如你畫得好。不過這樣一來倒是添加了一條線索:從那人背後的景色來看,似乎是一片水面,風平浪靜,自然不可能在江河中,所以不是湖便是海。”
“他的資料非常少,而且介紹得很隐晦。唯一清楚的是,程科曾交給女兒程夙諾一件十分重要的珍貴物品,而就在程科死前的兩個月,他在英倫女王廳的演講仍舊因遭受世人唾棄而失敗。如果說那物品相對于作為史前生物學家的程科來講真的彌足珍貴的話,那它必定是有助于證明其觀點正确的有力物證。可他卻為什麽忍住不拿出來讓大家心悅誠服?可信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只是在死前不久才得到它,而且可能連他自己也未必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我覺得那東西跟這個法國人有關。”
羅吉爾試探問:“那┅┅你應該知道那物品是什麽吧?”
丁戈盯了他幾秒鐘,悠然道:“當然,否則我也不能這麽急。”
“什麽?那個中國老瘋子的理論難道還真是正确的嗎?”
“可以這麽說。但他選錯了時候,這樣一公布,使某一群體的危機感空前加強,蒼之浩劫也要迫近了。”丁戈撇開聽得沒頭沒腦的羅吉爾,徑自走出房間,頭也不回地說:“你幫我準備一下,我要去一趟法國。”
“喂!”羅吉爾這才看清屏幕上的紅色“DEAD”,大聲喊道:“你沒看見上面說他已經死了嗎?”
“看見了。”丁戈在門口頓了頓,“我要去他的家看一看。在這之前,我先到街上逛逛。”
“現在已經淩晨一點了!”羅吉爾在他身後幸災樂禍地低聲提醒,生怕他聽清楚。
丁戈穿着印着美國國旗的大褲衩子,一路刷着牙走在僅有幾絲微弱燈光的豪華街道上,這個時候唯一有人的地方便是地下的夜總會,前衛的都市男女都在強勁有力的迪士高音樂節奏下瘋狂地甩着頭,黑社會分子也在此進行不為人知的罪惡交易。
丁戈逛到一條小巷,那裏停了輛警車,乍一看吓人一跳,事實上已經廢棄了好久,上面鋪滿了廢品和污物。垃圾筒蓋不停地被掀開,衣衫褴褛地小賊們和野貓野狗搶着發了黴的黑面包屑。這裏距地下舞廳不遠,從地面隐隐傳來的曲聲更顯得此處寂寥無人,飒飒的冷風将過時的舊報紙吹得滿天飛。
丁戈吹着下流小調。
猛地“砰”一聲,對面的咖啡廳玻璃被砸得粉碎,裏面竄出一個人,一襲黑風衣,在夜裏熠熠閃光。接着又追出兩個着黑制服的人,手裏執着類似槍械的怪東西。被追的黑風衣見勢不妙,以一種難以形容的速度迅速無倫地向丁戈這邊奔來,追蹤者也提槍跟上去。
等“黑風衣”跑到眼前,丁戈才看清,這是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頭發卻修飾得油光發亮,臉孔蒼白,映着燈光發出慘綠色,雙眼飽含櫻紅,仿佛要滴出血來。他撲到丁戈面前,得意地尖嘯一聲,似乎是在笑,纖長的手指疾抓過去,抵在丁戈的喉結上,追蹤的二人都是一凜,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其中一個喝斥道:“放了他!”
黑衣少年磔磔怪笑道:“我餓了。”他張開嘴,竟露出兩顆尖如刀鋒的犬齒,似乎就要紮到丁戈的脖子上。
“住手!”對方中的一個又驚又急,“好,你走吧!”另一人不滿地說,“隊長,我們好容易才逮住他,一旦他搬救兵來,我們誰也跑不了啦!”隊長躊躇不決:“可那個人質是無辜的呀!”“等他的同夥到了,咱們就都得死!”
丁戈擡起手看看表,黑衣少年怒喝道:“混蛋!誰叫你亂動的?”丁戈解釋說:“我看看幾點了。”黑衣少年吼道:“閉嘴!再說一個字我立即吸幹你的血!”
那隊長似乎下定了決心,沖着丁戈喊道:“小兄弟,請你原諒,我們得顧全大局!”
黑衣少年急了:“你真不怕我殺了他?我吸給你看!”說罷撲哧一聲紮在丁戈的脖頸中,對方兩人都驚呼起來。
黑衣少年貪婪地吸吮着,可漸漸臉色變了,把嘴移開,那顆寒光血射的牙已經伴着血碎在手裏,他狂怒地嗥叫起來。
丁戈晃晃脖子,伸過手去,拉住黑衣少年。對方驚惶之下,無論怎樣奮力掙紮,仍然邁不開半步。丁戈轉身對那兩個人說:“你們倆真是稱職,鈎屍者的職業要求不論自己受到什麽傷害,也要保證人質平安。你們隸屬哪個部門,組長是誰?”
兩名鈎屍者對望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端起槍。丁戈一愕:“批評兩句就要殺人滅口啦?你們還不如吸血鬼呢。”
就在這時,一陣凄厲無比的怪叫撕裂了夜空,仿佛是地獄深處的怪物在嗚咽。接着鋪天蓋地的蝙蝠影子遮住了本來就為烏雲所蔽的鈎月,大約有四十名衣着如同黑衣少年的怪人将這裏團團包圍,形勢完全逆轉。一名中年人相貌的老者睥睨着丁戈,淡淡地問:“你還不放手?”
丁戈手一松,黑衣少年踉跄地跌過去,黑衣長者面色一變,伸手扶住,卻覺得自己幾乎也要摔個趔趄,驚訝極了。他轉身擡起胳臂,只要一聲令下,在場的數十名吸血鬼便會一擁而上将兩名鈎屍者咬噬得只剩一堆枯骨。
丁戈走過去對兩名鈎屍者說:“都走吧。”
黑衣少年叫道:“不能放他們走!”
老吸血鬼也冷冷地說:“他們想害你,你怎麽為他們求情?”
丁戈一揮手說:“哎!說話當心點兒!你措辭不當。誰求情了?我從來不求人。我說叫他們走,他們就走,你們就放人。快點!”
老吸血鬼勃然作色:“你好不講理呀!你是哪一族的神仆,敢這樣跟長者講話?最起碼的規矩也不懂麽?”
丁戈讪笑:“我也不是神仆。”
老吸血鬼森然問:“你這麽油嘴滑舌,肯定是人類了。你又怎麽知道‘神仆’的事?”
丁戈不耐煩地說:“你哪來那麽多屁話?德庫拉乖孫子活着的時候天天請我吃飯看戲,端屎盛尿,你們算什麽娘希匹,浪費我寶貴時間!”
這番話令在場的所有吸血鬼震怒了。一千年前羅馬尼亞國王弗拉德四世德庫拉伯爵是吸血鬼族的祖先,眼前這個小子不到二十歲,怎麽能和祖先吃飯看戲,更別說端屎盛尿這種無稽之談了。吸血鬼們認定他在侮辱自己的祖先,紛紛尖聲嘶鳴,向丁戈撲過來,像是一陣黑色的旋風,躍在星芒閃耀的暗夜中,閃耀着同樣可怖的輝華。
丁戈從人堆裏彈出,蹦到半空,揪起一塊巨大的廣告牌,向下面砸去。轟響聲中,地面的磚塊整齊地抛到空中,然後如同蒲公英的種子一般碎裂擴散,每一片都正好擊中一名吸血鬼。街道泛起極高的煙塵,夾雜着低沉的爆響,血光四濺。經過之處,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
老吸血鬼感到右手一陣劇痛,已被丁戈活生生地撕扯開來,充盈的鮮血泉水般呼呼地瀉出,一時無法止住。老吸血鬼跪在地上,凄慘地尖叫着。黑衣少年撲到他身上,哭叫着:“爺爺!┅┅爺爺!”
丁戈快得像分身了一般,将如履平地爬在筆直大樓牆壁上的怪物們一一拽了下來捏死。他不想被正在熟睡的人們警覺,盡量不鬧出大的聲響,但不到一分鐘整條街道仿佛經歷了一場重型火炮的轟擊,衆多的樓房都有所損毀。好在這一帶的人們對于近幾個月來的紅雨心存恐懼,以為又來了一顆隕石,全吓得躲在房中不敢出來。
黑衣少年轉過臉,眼中射出憤怒的精芒,怪叫着沖向丁戈,丁戈随意地揚起腳,毫不費力地将他的腦袋踏進地面,疼得他幾乎昏死過去。略一清醒時,發現自己面前的地面多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面時時發出汩汩的聲響,急劇的風刀與迫人的熱浪。
丁戈淡淡地說:“不用看了,這個洞通到地球的另一面。”
兩名鈎屍者吓得瑟瑟發顫,根本挪不動步子。丁戈大大剌剌地走過去,揶揄地說:“看,你們被人質救了。”
兩人中的隊長似乎有些愧疚,低着頭說:“先生您以德報怨,我們倆真是慚愧得沒臉活下去了。”
丁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千萬不要內疚,沒臉活下去就別活下去了。”
隊長一陣驚愕:“先生!┅┅你不是答應放我們走嗎?”
“我當然是撒謊了。那是怕他們四面八方地離開。”丁戈解釋道:“這個辦法不錯,沒一個漏網。你們兩個小王八蛋,想殺我滅口,我能就這麽放了你們?這話連我都不信,你們自己信嗎?”
兩個人轉身要逃,給丁戈一手一個拖了回來,拉到剛才被他瘋狂的行為撞碎的地面,這裏裂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兩個人同時感到周身發冷,接着漸漸沒了知覺,變成了一塊碩大無朋的冰坨。丁戈順手一扔,冰坨落進深淵中。丁戈搓搓手,自言自語地說:“鈎屍者的存在對人和神仆都是有害的,對地球的團結統一也非常不利。要是這個世界僥幸沒有滅亡的話,兩百年以後就會有人發現你們了。”
黑衣少年戰栗着抓住丁戈的腳踝,有氣無力地說:“你┅┅你好狠哪,你究竟是哪一族的?我一定要報仇!┅┅”
丁戈說:“我不是故意欺負你的,哈哈哈!對不起!在神仆裏你們吸血鬼家族數量最多,而且每天要吸大量的血,這實在是不太好哇。我看你還是個孩子,還是從小培養吃齋吧。”他的鞋輕輕地落下,黑衣少年的腕骨被踩裂。
“你幹什麽去了?”羅吉爾狐疑地打量着丁戈破爛的衣衫。
丁戈想了想,說“是┅┅是這樣。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
羅吉爾讨了個沒趣,悻悻地走開了。
司科特微笑着目送他離開,轉而問丁戈:“真有吸血鬼?”
丁戈明顯不悅。
“如果是這樣,”司科特憂慮地說,“地球眼看就要瀕臨大禍了,地球上的居民卻還不團結一致。”
“所謂攘外必先安內。”丁戈叉起手,放到後腦勺,“吸血鬼在地球存在了一千多年,跟其他異類不同的是,他們靠吸血将自己的基因轉到人類或動物身上,使之成為僵屍,進而擴大他們的種族總體數量。但是這樣做也同時使吸血鬼族産生了階級分化,血統純正被視為身份高貴的标志。”
“我聽說你讓羅吉爾幫你訂去法國的飛機票,這是為什麽?”
“這個以後會告訴你。”丁戈狡黠地回避。
“不單是我,希望你以後會告訴全世界。”司科特的語言中含有深長的意味,“丁戈,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你不如讓我老實交待。”
“這話怎麽說?”
“因為你的事我全知道,而我的事你一無所知。”丁戈眨了眨眼睛,“司科特,情報科那個什麽破鈎屍行動組是你發起的吧?”
“不能完全這麽講,”司科特微笑着說,“其實早在認識你之前,大約1947年吧,美國政府的高機密調查科就成立過類似這樣的組織,但都是以科學研究為主。可後來,我們發現了民間——尤其是發展中國家裏有一種專門以消滅異類為職業的‘獵人’,他們訓練有素,技藝多得自祖傳,不過沒有嚴密的組織紀律和統一的行動布署。所以我決定将他們化零為整集合到一起,建立一支現代化的鈎屍精英特種部隊。”
“你就沒從思想覺悟上提提你這些精英的層次?”
司科特覺得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
“我遇到兩個鈎屍專家,我還沒死哪,他們就打算鈎我的屍,毀屍滅跡。”
“人類嘛,都是這個樣子,你也是知道。”司科特總是以一種平靜的語調講話,他周身都散發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神秘感,讓人無法抗拒他的獨特魅力。
“你得馬上解散這個組織。你知不知道,吸血鬼的存在是非常必要的。如果人類終于有一天忘記恐怖而無所畏懼的話,他們就會因肆無忌憚,而變成地球的掘墓者。而你的鈎屍者們總是在挑起兩族争端的最前沿,這對人和吸血鬼兩大種族之間的關系——尤其是在這種非常時期,都是很不利的。”
“你既然傾向于和解,為什麽又殺了他們這麽多人?”
“紐約的年輕一代吸血鬼不比歐洲的老牌,他們參與大部分的毒品、軍火、色情交易,使人類社會的風氣日趨敗壞,一個吸血鬼平均一天就要吸食兩個活人,這樣的速度下去,人類就要提早滅亡了。吸血鬼和人類的關系十分微妙,絕不是狗和屎的關系那麽簡單。我這是殺一儆百,只是讓那些吸血鬼改改口味,去吸牛羊的血。因為越來越多的吸血鬼把殺人變成一種樂趣而不是生理需求,更嚴峻的是他們通過增加僵屍的數量來與人類對抗。我殺的這些家夥,都是罪有應得。”
司科特思忖半晌,點點頭說:“好吧,我拟一份報告呈上去,解散這個組織。但這些以鈎屍為職業和生存方式的人該怎麽安置?”
“改行去演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