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荒涼的詛咒

法國克勒芒城南部有一座偏僻的小鎮,只有十幾戶居民。背靠着郁郁蒼蒼的叢林,少得可憐的土地還極其貧瘠,長年旱災,以致鎮上的人生活很窘迫。而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卻不知為什麽非常出名,吸引了許多來法旅游者即使不去凡爾賽也要來這兒瞧瞧,而回來時卻人人帶有一種相同的哭喪面孔;當然,也有回不來的,大多是回不來。這樣一度荒僻了好久。

因無人敢再來而幾乎荒廢的公路上,又近乎神話地駛來一輛舊得只能在廢品收購站中才找得到的中型巴士。司機一直開着車,沒有轉過臉來一次,并且一句話甚至一聲咳嗽也沒有,幾乎像不存在,車也仿佛無人駕駛一樣。

車上的人算上司機和導游總共只有八個,互相似乎也都不認識。要麽呼呼大睡,要麽冷冷地凝視窗外,要麽用報紙或墨鏡遮住臉,車裏一片死寂,若在平日的倫敦大街上很正常,但在這樣一個荒僻得蒼蠅都不見一只的地方,倒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波谲雲詭。

“各位,”導游小姐也剛剛睡醒,擡起如同方正電腦般的臉,看了看窗外,說:“還有20分鐘就到站了,請大家檢查收拾一下行李。”

一直冷冷地望着窗外的男子忽然轉過臉來問導游:“小姐,能停停車嗎?我想去方便一下。”

導游小姐迅速打量着這位乘客,其實她早就注意這個人了,三個半小時的長途車程他居然一點兒也不困。這男子雖說是坐着,仍可顯出高大魁梧的身形,長着近乎禿頂的扁腦袋,鷹鈎狀紅鼻子和藍得沒有一絲雜色的瞳仁。穿着一身又灰又舊的粗呢大衣,每只手都戴着三四個戒指,占去大半個拳頭。他的年齡不好估計。

“您可以下去,但不要離得太遠,否則出現危險就不好辦了。”導游小姐怯怯地回答他。

禿頂男子揶揄地笑了:“什麽危險?這公路兩旁的林子難道有獅子老虎?”

“不,那林子是┅┅”小姐把後半截話生吞下去,此時她的臉近乎死灰。

男子沒在意對方複雜的神色,只是誇張地拍拍屁股上鼓鼓的凹起,“我帶着家夥呢。”說着起身走向車門。

司機從反光鏡中看到,突然“嘿嘿”地笑出聲———這是他自三個半鐘頭之前直至現在發出的第一次聲響。

車緩行起來,一會兒停住了。男子一個縱身跳下去,轉頭沖導游也來了個怪怪地一笑,走向林子。

車上只有兩個人一直看着窗外,除了這個禿子,另一個是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婦女,她長得相當漂亮,修長如新月的眉毛下,棕褐色的大眼睛閃着不盡的誘惑。她像是法國本土人,卻又有一種一般法國女子所不具備的剛毅英氣。天氣很熱,她卻長裙曳地,非常古典的打扮。她也是一言不發,只有眼睛總在動。她看到禿頂男子下車後,目光循着男子行走的方向直勾勾地望去。

“啊———!”一陣尖叫,令人無不毛骨悚然,卻是來自車上。睡覺的行列中的某一個蹦了起來,導游小姐當即吓得心髒狂跳。

“對┅┅對不起各位,”那人擡起頭,嘴上的口水卻還沒落下,“我剛才┅┅做噩夢。”可從滿嘴的口水和緋紅的臉色來看,真不像是做噩夢。

他是車上年紀最小的乘客,大約只有十七八歲,黃種人,但皮膚白皙,亂七八糟的長發泛着金光。

“呀———!”剛才那聲喊本讓人驚動未定,雖然先有過一次,但大家萬萬沒料到會有第二次,因此毫無精神準備,都吓得共鳴不已。

“請您保持安靜!”您的行李有遺失嗎?”導游小姐急忙問。

“我的蘋果呢?”他歇斯底裏地吼道,“出門時明明帶着的啊!難道真是忘了┅┅”接着又亂翻了一遍,“嗯,火腿腸還在,方便面,泡泡糖,瓜子┅┅”完全沒注意其他旅客忿忿的表情。

“對┅┅對不起各位┅┅”男孩向大家不停地點着頭。

看報紙的長發男子微微側了側身子,繼續看。

戴墨鏡的男人則從包中掏出一塊高級巧克力,遞給男孩。男孩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墨鏡兒的表情有些惶恐。

“不,我不吃這個。”

戴墨鏡的男子略顯吃驚。

男子笑着說:“吃這個容易發胖的。再說誰知道你是什麽目的,一旦巧克力裏放了毒怎麽辦?你想殺我謀財害命呀?我身上可沒錢啊。”

男子聽了很生氣,将巧克力擲出窗外,扔到路旁的石椅上。

這種話竟然當着人家的面直接說出口。

“我說,”男孩又打着哈哈問,“那家夥怎麽還不回來?”

司機忽然陰恻恻地開了口:“回不來了。”

導游小姐聽了臉色又微微發白,喃喃地問答:“我想┅┅我想也是┅┅”

“你們本地人真怪,就喜歡咒人家,”男孩說,“我說這法國法律真該補充一條,咒人家要是真咒準了得判刑,判個十年八年的,是吧?”

凝視窗外的年輕女子竟難得一笑。

“小姐,你也同意我說的是吧?男孩一見更來了勁,”小姐你長得真漂亮。”

女子沒有作聲。

男孩正要固執地說下去:“小姐,咱們好像在哪裏見過。”

女子幹脆把頭偏過,但并不是生氣的表現,她渾身上下有一種奇特的高貴之氣。

忽地手機響了,他接過來說:“喂喂,是我,對來到法國了。┅┅你媽╳,攻了一個周法語!┅┅我罵你你怎麽啦?你還好意思說┅┅什麽什麽,你死吧你!你老婆爛婊子,聽不見聽不見,呸呸!”說罷滿意地合上。

導游小姐不由得勸阻:“這位┅┅先生,請您不要這麽活躍┅┅”

“我又沒說你!”男孩指着她毫無顧忌地說:“長得鐵面無私跟誰他媽似的!”

“要開車了,都坐好了。”司機森然提示道。

“不等他啦?”男孩叫道:“早該不等了,浪費時間。我們國家有一位著名的作家叫魯迅,他說過浪費別人的時間是謀財害命,浪費自己的時間是慢性自殺┅┅”

“請你安靜!”年輕女子忽然提高嗓音喊了一聲,接着又轉過頭去了。

男孩吐了吐舌頭:“神仙姐姐,你不讓說我也就不說了。”

“喂,他回來了!”長發男人看着報紙卻不知怎麽又看起窗外來了。

衆人都往窗外看,唯獨車子裏面一直睡着的那位仍不醒,也就沒人看清他長什麽樣。

那禿頭快步跑了過來,邊跑邊搖臂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各位。”接着又一個縱身蹦上車來。

“你沒事吧?”導游小姐奇怪地問。

“我沒什麽。只不過拉肚子,對不住,對不住┅┅”

“哈哈哈哈哈!”男孩指着正讀報紙的男子手中的新聞頭條狂笑不已,那是一宗分屍案,實在不知道究竟哪裏好笑。

年輕女子“撲哧”笑了一下,然後轉頭正視男孩,說:“小朋友,你真的很有意思。”

“你能欣賞我,”男孩恬不知恥地說,“這就說明你層次也不低呀。”接着他又大吵大嚷着說:“大家覺得悶吧。不如這樣,相互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吧!這樣彼此都了解了,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這提議倒不錯。”禿頂欣然同意,“從我開始吧。我叫卡洛茲-迪安,是英國職業軍人,參加過中東戰争,當時我就只有你(指男孩)這麽大,現在從事保镖工作。”

“我是司機,一直都是。我是個孤兒,原本叫什麽我也不清楚,不過鎮上的人叫我杜馬。”

“我幹導游已經十年了,我叫傑妮。”

長發男人把報紙扔出窗外:“我叫特勞頓-巴克,在紐約銀行工作,是來度假的。不過我可沒多少錢啊,銀行一直不景氣,随時都有倒閉的可能┅┅”

“鮑克斯-希爾-丹東,我是推銷食品的商人┅┅”墨鏡男子還沒講完,男孩就接上去:“我早看出來了,剛才你還向石頭推銷巧克力來!”

“我叫麥茜,”年輕女子道,“是巴黎人,我的母親原來也是這個鎮的,所以我想回來看看自己的故鄉。”

“你母親不回來?”男孩笑着問。

“她┅┅”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男孩似乎在明知故問。

衆人不由得看了看後面那個仍在睡的人,導游小姐笑着說:“這位先生正在酣睡,也不知道我們的做法,所以還是不要叫醒他為好。”

她接着惡狠狠對男孩說:“該你了。”

男孩充滿自豪地說:“我叫丁戈,是業餘歌手,我給大家唱個歌兒吧?”

車終于到站了。這是個廢棄的車站,快要被濃密的樹叢以及糾纏不清的藤蔓蓋住了。只能容下一輛中型巴士,而且也沒人來迎接。

“為什麽沒人來歡迎一下呢?”男孩問導游。

“看來他們知道你要來。”傑妮反唇相譏道。

正說着,汽車對面走過去一個老頭兒,他拄着拐杖,一頭濃密的灰發,着一身藍粗布。

“有人來了,第一次見面要有個好印象。”男孩把休閑外套脫下裝進包裏,又從裏面拿出一件皮半大穿上,接着掏出一面小鏡子和一把木梳子,起勁地打扮起來。

“你真的很令人讨厭!”導游不滿地說,“我見過令人讨厭的旅客不少,你是頭一個讓我直接說出來的!”

“我倒覺得這個小夥子單獨出來闖闖鍛煉自理能力也不錯!”禿頂迪安笑着說。

“哼,是嗎?一會兒住進鎮裏就有得鍛煉了!”導游仍舊不依不饒。

“怎麽,你們鎮裏還鬧鬼呀?”迪安好奇地問。

“那還用問,都鬧到車上了。”男孩指着導游認真地說,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剛下車,丁戈主動說:“小姐,我幫你拿。”

麥茜笑了笑,說:“小朋友,你的行李也不少。”

“我是個男人麽。再說你最多大我兩歲,怎麽弄得比我大一輩似的。”

麥茜沒說什麽,把箱子給他:“不要碰,輕一些,也別打開。”

“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丁戈絲毫不加掩飾地說出來。

麥茜出沒生氣,只是瞳仁裏閃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怒氣,撲朔迷離而又凄厲犀利。

導游走到一直睡覺那個家夥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先生,快起來,到站啦。”

那人緩緩擡起頭,他大約30歲左右,像是個英國人,長得很魁梧,聽到導游叫他,這才匆匆站起來下了車。導游發現他并沒有帶行李。

丁戈又從包裏拿出一塊口香糖,遞給麥茜。

麥茜倒沒拒絕,接過糖,發現這是價值最貴的英國高級品牌,與丁戈包裏的瓜子、魚幹相比,她實在不敢相信。

丁戈又笑着問:“小姐抽煙嗎?”

“不抽。”

“難怪,若是抽煙就不會長這麽白了。”丁戈翻了翻口袋,拿出一盒煙,用打火機點着。

“這打火機┅┅”麥茜瞥到上面的歐洲王室标志。

“我的收藏品。”丁戈笑了,“我比較好古物,越老越好。不過女人嘛,還是年輕的好。你喜歡的話我送給你好了。”

“別鬧了,快走吧。”

“真的,”丁戈語氣轉為嚴肅,“我不跟你開玩笑,這打火機我還有的是。”

“那我買下吧。多少錢?”麥茜問,“最少也要五百美元吧?”

“我不要錢。”

“嗯?”麥茜越發奇怪了。

“來個香吻吧!”丁戈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臉。

穿藍布衣的老頭一直在望着他們,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凸,還在不斷哆嗦。

“他是誰?”迪安好奇地問傑妮。

“拾廢品的,哈恩本。鎮上數他年紀最大。他有點兒歇斯底裏,又是個啞巴,還是離他遠點兒為好。”

“他看見你了嗎?”丁戈不懷好意地問。

“當然了,他認識我麽。”

“難怪他也離這麽遠呢。”丁戈的話又引起了衆人的一陣哄笑。

“小夥子你口才不錯呀,”巴克笑着說,“沒考慮将來當個律師或者法律顧問,參加巴黎大學的辯論賽,我看一準行。”

“你們鎮沒候車大廳?”丹東四下打量着問。

司機冷笑了一聲:“候車大廳?你以為你進巴黎了?”

“看來是進巴士底獄了。”丁戈噘起嘴,“我猜鎮上的人都不知道我要來,否則鎮長就一定親自迎接。”

“鎮長?”傑妮也冷笑起來,“他現在正愁得要命,拿破侖戴高樂來也請不動他。”

“到底怎麽回事?”丁戈搖頭晃腦地說,“他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困難嗎?”

“我相信各位來此都有目的,剛才的報名也都是假的。”傑妮鄭重地說,“一連幾年的小鎮恐怖事件,各位卻還敢來,看得出大家都不是泛泛之輩。”

“我可沒報假名,我真叫丁戈呀。”

“好啦各位,”傑妮沒理他,“現在該進賓館了。那邊就是我們的賓館。”

小樓只有三層,而且很破舊。灰塵如同厚厚的一層雪,全世界各式各樣的蟲子在這兒都能找得到,蛛網像蚊帳一般鋪天蓋地。

“這賓館能住人嗎?”丁戈噘嘴對傑妮道,“住死人差不多,幹脆改建成殡儀館吧,再把你的黑白大頭照往上一挂,便萬事俱備,就只等着開業大喪了。”

“你的話夠多了。”麥茜對他輕聲說,“少說幾句吧,一點兒修養也沒有。”

“咱倆住隔壁吧?”丁戈湊上去問。

“已經安排好了,丁先生你住最上面一層。”傑妮得意洋洋地說。

“天這麽冷上面又漏風,想凍死我啊?”

“如果您不滿意,就去林子裏過夜吧,或者本鎮的公共廁所也挺暖和┅┅”

“我才不去你家呢。”丁戈又把包翻了個底朝天,找出一包皮囊,用力吹起來,再用氣筒起勁打氣,漸漸變成一個大而結實的帳蓬。

麥茜十分驚奇,想不到他這個看上去不大的包裏面什麽都有。

“一———二———三!”他抓起“帳蓬”,向上一抛,雖然不重卻給抛上三樓,看得衆人目瞪口呆,他一溜煙竄上三樓,舒舒服服地躺進去。

“好大的力氣。”那個因貪睡而沒報姓名的人傻愣着出神。

導游小姐禮貌地問道:“還不知道您的姓名┅┅”

“吉基爾-唐森。”

丁戈仰在床上玩他的手表。

門忽然開了,傑妮鬼一樣閃進來,笑着說。“丁戈先生,晚餐。”

“侍候上來。”丁戈看也不看她,只一招手,“退下去吧,有事本少會叫你的。”

傑妮強忍着沒發作:“丁先生,我們這兒是集體會餐。”

“我的吃相很不好,也不愛和很多人一起吃。”丁戈雖這麽說但還是起床了,“你到底是幹什麽的,又當導游又當服務員,來你們這兒四五個鐘頭沒見一個鎮上的正常人,我都快瘋了!”剛出門時猛地問頭一笑,說:“傑妮小姐,門,最好結實點兒,我怕冷。”

導游的神經一下子繃起來:“嗯。”

樓下,大夥把桌子包圍并等着丁戈。丁戈先看到的不是這幫人的打扮,而是桌子上的一盤盤美味:檸檬汁鹽烤青花魚雜燴,意大利式巨型提米拉蘇,法式梅子雪花蛋餡餅,菠菜乳酪糕,英式扣肉與填滿蘋果的烤鵝和臘共鳥

共鳥 ,紅白法國葡萄酒一應俱全,微弱搖曳的慘黃燭光更增添了饑餓感。

“各位久等了,我也久等了。”丁戈揮揮雙臂走下臺階,“再不開飯,更待何時?”

“今晚還有一位特別嘉賓要來。”傑妮神秘地說。

“我就說這個窮鎮怎麽能吃上這種菜呢。”丁戈利索地叉了一口,從動手到入口比蝦蟆捕蚊還快。

丁戈吃着吃着門開了,龐大的投影把他連同手裏的整只雞全遮住了。

他擡頭一看,這是個身材極高的瘦削男人,披着棕黑色的鬥蓬,假如手裏拿上柄鐮刀就和死神達拿都斯的形象沒什麽兩樣了。他走路很穩健,發出均勻的節奏,手枯如槁木,手指甲顯出一種慘淡的死白。

“妖怪。”丁戈暗想。

“大家好。”他伸出手來搖搖———如同在驅趕自己令人厭惡的聲音,“我是米拉巴費鎮長。”

“這是人的名字嗎?”丁戈又想,“光看他那張臉,今後就不需要再看任何悲劇了。”

“鎮長先生親自到來,我們榮幸之至!”迪安帶頭站起來:“請入坐!”

除了丁戈,誰都站起來了。

鎮長當然看見丁戈了,可他依舊不動聲色,繼續用那枯萎的聲音回答,“謝謝各位女士,紳士。”

還未待坐下,他又重重嘆了口氣,面前的酒水裏登時在一陣波紋下落入一粒黑球。

“惡心!嘔┅┅”丁戈憎厭地皺着眉,為了怕失口講出來,便伸手到桌子下掐大腿,反正也不疼,身邊的傑妮一臉怒氣地盯着他。

“各位能來這裏真的讓本鎮再添了不少生氣。”鎮長說,“這破鎮子是個不詳之地,連年的恐怖事件,無人敢涉足這裏。幾位的膽識可是令我佩服。”當他看到丁戈時不由贊道:“尤其是小夥子這麽年輕就出來闖世界,勇氣可嘉啊!”

“我年輕?我最老呢。”丁戈撥弄着手裏的刀叉,問鎮長,“可以開飯了嗎?”

“請便,放開肚皮吃吧。”

丁戈按住中央盤子的烤鵝,撕下一只大腿,在調料盤裏惡狠狠地拍打了幾下,兇猛地吃起來,旁若無人。

“列位來此必是有一定目的,但最終都是為了探尋這鎮子的秘密,那我就給大家講一講。”

待衆人的目光聚焦後,他就開始用渾濁不清的發音講道:“各位大概早就明白這鎮子後面古堡的來歷了吧?”

“廢話,不明白的是弱智。”丁戈不耐煩地想道,“我倒想看看哪個弱智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巴克急切地問,“這個古堡是誰修建的?”

丁戈恍然。

鎮長又嘆了口氣,丁戈迅速将酒杯移開,生怕鼻屎再次濺進他的杯子,好在鎮長沒注意這些,他說道:“這只是個傳說,距今有七百多年┅┅”

丁戈舞着叉子說:“克勒芒城在七百年前應該很熱鬧。”

鎮長饒有興趣地問:“丁先生是東方人,怎麽會對歐洲歷史這麽了解?”

丁戈很有風度地笑笑,戲谑的表情全無,周圍的人無不感到極強烈的怪詭氣息,全是發自他的身上,高貴而又神秘,麥茜不由瞪大了眼睛。

丁戈把手中的煙彈了彈,繼續說:“公元1095年,對當時的歐洲乃至世界都是件大事,羅馬教皇烏爾班二世親臨克勒芒城,對200名大小教士以及各國國王使臣宣布要進行一次十字軍東征,消滅東方的異教徒,将聖城耶路撒冷從穆斯林手中奪回來,并去東方流着奶和蜜的土地上獲得財富。唉,可惜呀,先是威尼斯九十多歲的老公爵鄧尼羅搗亂,後來伊斯蘭教衆又抵抗得力,十字軍接二連三地失敗,待13世紀蒙古崛起,十字軍別說想打過東方去,就連保住自己都困難。其實信什麽教都是一樣的┅┅”

迪安忙插口說:“我佩服丁先生的淵博知識,但你說信什麽教都一樣,就不妥了。世上只有一個神,唯一的真神,便是耶和華上帝,而不是安拉或別的什麽,更不是‘衆神之戒’等邪教崇拜的羽毛蛇神。”

丁戈淡淡地說:“我不想和您因為宗教的事而起争論。科學和上帝完全可以結合起來。所有的宗教都是信唯一的一個真神,因為不論上帝耶和華、真主安拉、佛祖釋加牟尼還是羽毛蛇神維拉科查,都只不過是同一個造物主不同的稱號而已。”

鎮長張大了嘴(衆人一齊把酒杯移開,以免嘴裏出現比剛才鼻子裏更大的黑粒),驚訝而又贊許地說:“丁先生,您這套理論我可真是頭一次聽說,您的想象既大膽又奇特,您不會是想另創一門宗教吧?”

丁戈哈哈一笑說:“當然不。你們崇拜神明的最大隐匿理由可能是你們從未見過他,以個人渺小幼稚的想象去揣摩他遙不可及的偉大,而永遠不會想到他不會相信他會和你們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扯談哪。狗熊要是也有宗教的話,那它們的神也肯定長着一副熊樣。行了行了,鎮長請原諒我不識好歹地打斷您,請繼續您的傳說吧。”

這番話說得既精彩又深奧,尚且不失禮儀,衆人不由地面呈驚愕狀,丁戈的聲音并不大,但大家似乎都被震得耳朵發顫。

鎮長繼續說道:“正是烏爾班頒布了诏令的那一年,人們都發了瘋似地沖出去,希望找尋財富之道。他們不知道這是一條不歸之路。當時有錢人組成騎士兵團全副武裝浩浩蕩蕩地出征,而窮人們則以粗陋的鐵鍁與鐮刀為武器出發。當時村裏一對剛結婚的夫婦,丈夫領了紅十字,要去打仗,妻子拉瑪不答應,可丈夫還是舍她而去,一去就是四個月,妻子日日夜夜地期盼他回來,然而等來的卻是一張死亡通知書和微薄的撫恤金。其實她還不算慘,有些窮人連付通知書的錢都沒有,匈牙利人永遠将窮人們的屍骨埋在了異鄉的蒼茫大地上,為禿鷹所啄食。拉瑪從此發了狂,在村裏成了有名的瘋婆子,大人小孩都拿她為笑料。誰知有一天她持刀沖進村裏一個牧師家,想将來坐客的教士殺掉。後來人們才知道,正是那教士與丈夫共同追求拉瑪,失敗後心中忿恨,才設計将其丈夫害死。那教士力大,奪下她的刀,又就勢如願以償地奸污了她。

“第二天他上報克勒芒的主教法庭,抓住了這可憐的寡婦并審理她,判處了死刑以掩蓋自己的罪行。村裏的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唉,就是不敢說,于是眼睜睜地看着她被綁到火刑柱上。她毫無懼色,對手持聖經的神父以及在場所有的人尖叫:“你們所有人我全記住了,我向能為我複仇的殺神起誓,我要以自身為祭品供奉于他,請他為我雪恨!”那教士又驚又怕命令點火,火把拉瑪包圍,那女人在烈火裏面狂笑,尖叫,如同一個巫婆。這時明明是白天,卻陰雲密布雷聲滾滾,一道閃電将那教士炸成焦炭。接着大雨滂沱,雨水把火澆滅,按說燒了不長時間,身體還不該被全燒焦,但那女人卻一點灰燼都沒留下。于是大地一片轟鳴,一座城堡從密林底拔地而起,并使周圍的樹木變得黑暗而且茂盛,沒有一絲活氣。接下來的七百年裏,凡是走進這個村子的人,都有去無回。四十年前,有一個獵人追鹿追進去,可是被找回來時肢體殘缺,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了。到現在為止,林子中最少葬生了近千人。”

一陣驚悚籠罩着所有人,半晌丹東才開口說:“不會吧,世界上會有這種事兒?”鎮長點點頭說:“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作為祭品獻給她所信仰的神,然後成為怨靈進行複仇。”

丁戈不屑地笑:“你惡不惡心?個破故事編的,嘿嘿。”

鎮長訝然問:“丁先生認為這是假的嗎?”

丁戈搖搖頭說:“我想先問問這故事是誰先講的?”

“這倒不清楚,反正是老輩傳下來的。可能有些出入,但我爺爺臨終前就是這麽講的。”

丁戈“呃”一聲說:“要麽是你爺爺也不知情,要麽┅┅”

“要麽什麽?”

“要麽就是講故事的人故意隐瞞了什麽。”

“隐瞞?”唐森情不自禁地問:“隐瞞什麽了?”

丁戈轉頭看他:“唐哥你很有興趣?”

唐森很是尴尬,面孔慘綠:“我┅┅只是問問。咳,只是問問。”

丁戈說:“講了你們也不懂。總而言之我懂就行了。那古堡裏應該有很多值錢的東西吧?”

鎮長模棱兩可地說:“這我不太清楚。傳說那古堡是有妖怪住着的,可能會有財寶吧?”

丁戈嘻嘻哈哈地說:“好啦鎮長先生,這事交給我。我幫你們鎮把這個謎案給破了。”

“你?”鎮長狐疑地問:“那┅┅你要多少幫手,我們鎮能挑出十來個精壯的漢子。”

“不用幫手,我覺得我自己挺強壯的麽。”

“那槍呢?我家裏有幾杆很不錯的來複槍。如果需要軍用槍支,也可以立即去訂購。”

丁戈擺擺手:“槍沒有用,我只要一個條件,也算是報酬吧。就是在古堡裏找到財寶後,你們允許我任選一件。”

“就一件?”鎮長不大相信。

丁戈點點頭說:“是的,聽清楚,是任選。不是白癡的都能聽出來這個寶物與其它的與衆不同吧?不過它只對我有用,你們要它沒用。況且只有我有資格得到它。”

丹東冷哼一聲說:“丁先生,他們鎮上的人有求于你是他們的事,跟我們扯不上半點兒關系。我們可沒求你去查什麽案子。這寶物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咦?”丁戈故作詫異地問:“巧克力大伯,你不是推銷食品的麽?你認為財寶也能吃嗎?怎麽改做珠寶生意了?”

丹東站起來說:“我不和你嚼舌頭,你休想獨占財寶,我們須各憑本事,誰有本事誰就多拿。”

丁戈一臉鄙夷:“丹東先生,我是看在你曾經無上光榮地與我同乘一輛巴士的份兒上,可以告訴你,你們每個人都得把我看中的寶物讓給我。也許古堡裏什麽寶貝也沒有呢。讓給我的話,丹東,唐森,迪安,麥茜,巴克,我可以負責你們五位的安全。”

“笑話。”丹東怒極而喜,“諸位你們看他多會信口雌黃!我們能出什麽事?”但丁戈此言一出,另四人臉上盡皆變色。

丁戈問道:“怎麽樣?你們這是什麽臉色?都不想當白種人啦?誰不同意,悉聽尊便。我大可以等不在我保護之列的蠢才死去再泰然拿走那份寶物,絲毫不理會你們的死活。”

迪安拍了拍身上挂着的一長一短兩只槍與一把匕首說:“我天生不怕任何危險,也用不着任何人來保護,況且憑你這小子能保護得了我嗎?”

丹東點頭說:“不錯,咱們不要理這個瘋子。”

巴克猶疑了一下,但還是說:“談話好像不太愉快,可我也不想把命運交到一個陌生人手中。”

唐森看了看大家,只得說:“我聽大多數人的。”

丁戈轉頭問麥茜:“我給你機會是因為你長得還算順眼,你怎麽想?”

麥茜直視他的眼睛,說:“我會看好自己的。”

丁戈笑笑說:“看得住自己還不成,想活命,要看得住別人。”說完一陣戲谑的怪笑,轉回來撕了另一條鵝腿輕飄飄上了樓。

衆人像死一般寂靜,更令他們膽寒的是,他們沒聽到一下踩階梯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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