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時空的錯戀

食物儲備不夠了,彈間宙和淺川打算出門采購一些,片山近來總是發燒昏迷,淺川便托阿雪照顧他。彈間臨行前交給阿雪一把槍,囑記她不要離開房子。

阿雪給片山擦了汗,然後去洗手間清洗衣物,搓着搓着,隐約似乎聽到一些奇怪地聲響,時近時遠,尖銳而又劇烈,但聲音卻不大。她再仔細聽聽,又什麽也聽不到了。她以為自己太過緊張産生耳鳴,于是唱着歌給自己壯膽,這時聲音又傳來了,而且阿雪聽得清清楚楚,是說話聲:

“小姑娘……”

阿雪吓了一大跳,喊道:“誰?”

那聲音細膩柔和而又極度濕潤的誘惑力:“小姑娘……”

阿雪抓起了槍,四下比劃着:“你是誰?出來!”

“我太醜,怕吓着你。”

“你出來吧!”阿雪咽了咽口水,“聽你這種聲音……也不會醜到哪裏去。”

阿雪猛地找到了聲源,她驚恐地看見茶幾上的那只舊魚缸,裏面連一條魚甚至一根水草也沒有,而且是一團血紅色的肉漿,阿雪吓得尖叫起來,因為那看起來像極了一張死人的臉。

“剛才說話的……是你嗎?”

“是。你用不着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你……你想怎麽樣?”

“去,給我換個大一點兒的水箱,我太擠了。”

這聲音煽動力極強,阿雪又有傳統日本女性逆來順受的性格,于是不由自主地照辦了,倒了一盆水,放下魚缸,那肉團游了進去,忽啦一下脹大了許多。

“你讨厭醜陋的東西?”

阿雪點點頭,咬着下唇。

“不用怕”,那臉上只有一張嘴是完整的,但它太美了,紅得恰到好處,大小适中,且充滿了肉感,“我的樣子目前還不能恢複,少說要再等一年吧,不過如果能多幫我一些忙,我可能會恢複得更快。”

阿雪遲疑地問:“你……要我幫忙?我能做什麽?”

怪物的嘴向上翹----笑了,聲音愈加動聽:“你……不想看看我究竟是什麽樣子嗎?”

“我的弟弟和朋友一會兒回來,還有病人需要照顧……”

“不要緊,你不會把我藏起來嗎?”

“你……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你多大?”

對方笑笑說:“我不想瞞你,如果一定要回答……,大概是兩千萬零五千七百……後面的零頭給忘了。總之我一年只當一天過。”

“你真幽默……”女孩雖不那麽害怕了,可還是不敢太接近,“你是男的,那肯定是人嗎?”

“不是。吓着你了?”

“你是贗品?”阿雪聳然。

“我不懂你什麽意思。你很寂寞吧?弟弟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我來陪你說說話,不是很好麽?聲音就像是悠揚的曲子,”小姑娘,你千萬別把我的事告訴任何人,不論父母、親人、男友、朋友……,要是你說了……”

“你殺了我?”

“我就完了。”那聲音愈加孤寂悲傷,更平添幾絲震撼和誘惑。

“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人!”阿雪堅定地保證。

“你真的很勇敢……這很好,很好。”

大約十幾分鐘後,彈間和淺川提着兩大袋日用品歸來,彈間宙狐疑地四下張望,“有人來過?”

阿雪知道瞞不過弟弟,只得說:“收……收水費的。”

“你給錢的時候別太爽快,要跟他核對一下,嚕嗦幾句,盡量不要惹人懷疑,”彈間宙分派完食物和水,擺擺手,“不早了,都回去睡吧。”,俨然成了四個人的首領。

一大早,阿雪從噩夢中驚醒,醒來後一身冷汗,以為昨天發生的事只是個夢。

“早上好。昨晚睡得怎麽樣?”水盆中傳來了聲音。

阿雪一個哆嗦,抱起被子,起身探頭向裏面看去,那團血肉自己已經發生了相當巨大的變化,上半部還是血紅一片,但下面已經形成了一個不尖不闊很好看的下巴,膚色白皙,柔嫩帶水富有彈性,完整高聳的鼻梁下正對着一張幾乎完美無暇的嘴唇,只是唇部太過暗淡,仿佛剛害了一場大病。

阿雪驚喜不已,不由說:“你一定很漂亮。”

“是嗎?”那聲音配着這半張絕美無倫的臉,更是震撼人心,“其實我的眼睛更好看呢,還有頭發……”

“你是不是太女性化了?”

“我的肌肉也很結實,但得等頭部長完整了再說。”

“你怎麽會這樣?……你自己不害怕嗎?”阿雪的好奇心被激起。

“我有永恒的生命。”

“可是……這樣真的很怪。”

“對不起,”那頭部說,“給我杯水可以嗎?”

阿雪忙跑出去接了一杯,用唇沾了一下,試試溫度,又調了一下才端過來,這次比較接近對方了:“我……喂給你喝?”

“你不害怕了?”

阿雪歉意地笑着搖搖頭。

“如果我是一張醜陋的臉,你還會端水給我喝嗎?”那聲音略帶怨氣,“你們人……哼,算了!”

“你別生氣!我,我去給你做飯——你吃飯嗎?”阿雪卻沒發覺自己已經可怕到對這個怪物言聽計從了。

“我只需要水,這是目前。不過要是好吃也可以來一點兒。”

“那你等二十分鐘啊。”阿雪小心翼翼地奔下樓。

頭部嘴唇露出一絲邪邪地笑,在冒着氣泡的血肉中忽然湧出了一團白色的軟體,布滿了血絲和網膜----他的眼睛開始恢複了。

彈間、淺川和片山總是關着房間門背着她神神秘秘地讨論着什麽,不讓阿雪聽到,正巧阿雪也有她自己的秘密不能讓他們知道。而這次又來了個高大瘦削的客人,似乎是認識他們。幾個人又閉上了密談起來。

此後的幾天阿雪總不睡午覺一直在和水盆中的怪物小聲說話。

“你從哪裏來?……我的意思是,你原來住在哪兒?“

“住在絕對零度的冷藏間,極低的氣溫抑制了我的生長。”

阿雪似懂非懂,驀然間:“對了,我叫彈間雪,我們認識快一個星期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你……應該有個可以稱呼的名字吧?”

“凱隆。”

“你是外國人?”阿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噢對了,你不是人。”

“你做的菜很好吃。這幾天,你的弟弟和朋友不起疑心麽?”

“不。”阿雪嘆氣,“他們從不過問我的生活……”

凱隆烏黑清澈的大眼睛像是印第安人的,一片晶瑩剔透,像海洋般深不可測,足以講述整個地球的歷史。他現在頭部基本完整了,耳朵也長得幾近完全,發質柔順金黃,貼在白淨似雪的臉龐上更顯豔麗華貴。

“頭部複原起來要比身體費時得多,所以修整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不過既然已經完了,那身體就會很快長起來。”他又嘿嘿地笑着,“到時我不想一絲不挂,你能給我弄件衣服嗎?大既再過不到一個星期,我就會完整了。”

阿雪飛霞撲面,臉頰暈紅,輕輕地問:“那你多高呢?”

“180厘米。”

“這是很标準的個頭啊。你喜歡什麽顏色?”

“純白,沒有雜色。”

“我馬上去買。你有什麽事,喊我就成了。”

凱隆笑。

阿雪沒發覺,單是一張嘴在笑,覺得很美,可當這同樣漂亮的五官湊到一起時,笑容便有些怪異可怖了。

門猛地被撞開了,彈間宙拿着槍闖進來,厲聲問:“你在跟誰說話?”

淺川勸說道:“她是你姐姐,別這麽粗暴。”

“我家的事你少管!”彈間宙冷笑着問:“姐,你什麽時候學會自言自語了?”

“我沒有……”阿雪想用身體擋住身後的水盆,無奈比起弟弟來她要笨得多,這一舉措欲蓋彌彰,彈間宙蠻橫地推開她,把槍口對準水盆,卻什麽也沒有看見。他又疑窦重重地繞着狹小的房間轉了兩圈,依舊一無所獲。

“你搞什麽鬼?”“彈間宙叱道。童年可怕的經歷使他的性格幾近瘋狂,”你該找個醫生治治了!或者幹脆下樓直接到街上讓車撞一下看看能不能治好過來?”

帝華納科城。

雲拔懶洋洋地倚在安樂椅上,冷冷地打量着使者。

使者是标準的紅棕色人種,不過三十來歲,長得瘦小猥瑣,面孔有棱有角,眼睛很混濁,還在不停地調着顏色。

“你是人類還是神仆?”雲拔發問道。

“人。”

“誰派你來的?”

“你的主人。切入正題吧。”

“至少,我總得知道自己究竟在為誰辦事吧?”雲拔外表極惱怒地提高聲音,“把我蒙在鼓裏算什麽事?我的主人到底叫什麽名字?”

“我只告訴你該知道的事。教主閣下請速速歸還原寄存在帝華納科的樣品。”

“笑話,我根本沒得到什麽樣品,拿什麽還,還什麽?”

使者嘲諷般笑道:“您若是這麽說,就太小看神仆的實力了。比如我是個作為傀儡的普通人,可體內也注射了液體炸藥,您認為我們之間現在的距離還需要考慮炸藥的威力嗎?我按上司的指示辦事,您若是不合作,神仆有能力肢解整個衆神之戒,肢解教裏的每一個人。”

雲拔嘿嘿地笑:“不錯,這東西本來是在我手上的,可它什麽時候逃走的,我也不清楚。”

“真的?”

“千真萬确。”雲拔聽出來對方對這一段事毫不知情,“那究竟是什麽,對神仆這麽重要?”

“既然如此,那就請教主閣下忙找回凱隆,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您若是指望用它來控制世界,那就大錯特錯了,它永遠不會被別人控制,它生來就是個控制者,而您和我一樣,只是傀儡。”

雲拔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說:“多坦誠呀……多愚蠢呀!送客!”

使者一走,雲拔使用他留下的紙條在電腦筆記本上打了一串數據。轉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在一幅優美的海景壁畫前按了一下畫着岩石的凸起處,壁畫緩緩地挪動,裏面是一間密室。

雲拔進門,燈自動打開,壁畫閉起。

電腦視屏上呈現一張七邊形的桌子,每角都坐着一個人。坐在上方的身形異常高大,膚呈綠色,肌肉盤根錯節,臉部又長又闊,顴骨突出,全身覆蓋着漆黑的鬥蓬,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合作了四年,真正與你面對面還是第一次。”雲拔笑着問道,“看來是遇到大情況了吧?”

對方怪聲怪氣地說:“既然這東西從你手中失去,你就負責找回來。”

“我當然就會找回來。”

“找到以後,就将它投入高溫熔爐,徹底毀滅。別跟我玩花樣,你要是想用它來稱霸世界那就太失策了。我當然也不會放過你。所以最好了解樣品并非是你所能控制得了的。”

“他不是你的同類嗎?都是神仆何必如此?看來你們不太對盤啊。”

“教你怎麽做就怎麽做,如果你還想再上電視的話。”

“你的目的我也清楚----你想消滅所有人類,統治全世界!”

對方傲然說:“我得提醒你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忘記,地球這個神聖的樂土是造物之神首先賜給神仆的禮物,本來就是屬于我們的。”

“可你們被淘汰了,人類出現了。也許将來機器人、克隆人、生化人甚至猴子都有機會代替人類。那是氣數已盡,不會像你這樣非要阻撓歷史的正常前進。”

對方略一吃驚,繼而笑道:“你連高中也沒念過,為講剛才這句話籌備了幾年?別講完了心裏空虛精神崩潰,一口氣接不上跟着小鬼走了。”

“嘿,給你看出來了,這的确不是我說的。”雲拔說,“我對你可忠誠極了,絕不會留一手陰的,不過真怕說出來你會寝食難安。”

“少故弄玄虛,到底是誰?”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子,最近還在氣象臺預言了紅雨,而且有關我們的事他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剛才的話是他托我代傳的。”雲拔當然不會說自己被捏得哇哇直叫的醜事。

誰知對方聽到後竟激動得渾身直顫:“胡說,我每一步都想好了,怎麽可能會出現纰漏?……我知道是誰了!”真料想不到,樣本自從程科死後就銷聲匿跡了,我們派去的手下被殺得一個不剩,甚至不留半點線索,難道他是……不可能!沒有一個能活下來啊!”他随即鎮定下來:“不……不管怎麽講,我們神仆也希望保留一個完整的世界,畢竟咱們兩個種群都生活在地球上。”

“我雖然只對權力感興趣,但最起碼要以先保住自己的生命為前提,”雲拔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你們要消滅全人類,那豈不是連我也一起消滅了嗎?”

“我們神仆不像你們人類,我們從不說謊。哦……可以考慮讓你最後一個死。”

“瞧瞧,這還沒成功就開始想以後的事了,你就那麽肯定自己一定會贏?人類已有幾百萬年的歷史,幾千年的文明史,而你們還不足一萬個,數量還沒一所大學的人多,有什麽力量跟人類抗衡?”

“人類比神仆更具威脅性,你們是最脆弱和最無恥的動物。我不想跟你争什麽道理,快些找到樣品,否則作為一教之主你就跟耶稣一個下場。”

雲拔點點頭,依舊笑容不改:“好啊。”

“可能不久以後會是這個樣子。”對方出示了一張照片似的寫真像。

雲拔也不由贊嘆道:“真是太……人是永遠長不成這麽完美的……”

“再見。”對方又回過頭,“我叫拉索。”

阿雪羞澀地離開房間,等房門再度打開時,她迫不及待地回過頭。

凱隆穿着一套純白色的衣衫,俊美異常的面孔上星眉劍目,豐神沖夷,充滿了勃勃英氣與雅貴風度,柔美剛強的的肢體與肌肉在衣縫中隐然可見,簡直毫無瑕疵。其實他本來就是上帝締造出的最偉大的作品。

“謝謝你這一個月來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凱隆柔和地說,“你有什麽願望,我可以幫你實現。”

“你又不是阿拉丁神燈……”

“說吧。”口氣不容置疑。

“我想……飛?飛。”阿雪歪着腦袋,瞪大眼睛說。

凱隆背後忽然張開了一對光華絕倫的翅膀,潔白的羽冀天鵝絨般柔軟細膩,還散播出淡淡的芬芳香馥之息。

“真像天使……”阿雪驚訝極了。

“以前是。”凱隆輕輕拉起她的手,推開窗子,墜入夜空中,夜格外地靜,風格外柔和,只有下面的高廈樓宇在極不安分地閃耀着零星燈火。

“這裏距地面有200米,你呼吸還舒暢吧?”

“還可以……我過去在學校還是運動員呢……”阿雪把頭依偎在凱隆肩上,一種背叛同類的負罪感登時湧上心頭。

“你這種人類真是少有,一點兒野心都沒有。”凱隆悠悠地說,“我問你願望時,倘若人說想殺某人或想支配哪個地方,想得金錢和名譽,我一定會立即殺了你。你就真的只想飛?”

“是啊,我的夢想可以通過努力實現,只有飛……,這是人類本身的局限。”

凱隆詫異地望着她,半晌才說:“你不錯。”

“你……總是這麽憂郁可不好。哎?為什麽回來得這麽快?”阿雪大口大口喘着氣,興奮極了,“我還想再飛一會兒。”

“我不能太張揚了,會有人發現我的。這個世界上但凡知道我的人都想找到我,就連我的同類也不會放過我。”

“你真可憐。”

“不過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凱隆認真地看着她,“對我來說世上沒有一件事是重要的,包括死。或者只對你們人類這短暫的一生而言,死才顯得可怕。所以你們永遠不會了解永生的恐怖……我已經說得太多了,以前,以後,永遠都不會再多說。你去休息吧。”

“你呢?”

“我要離開。我長出了翅膀,可以單獨行動了。”

“你要走?”阿雪激動得要哭出來,“為什麽?為什麽不能留下來?”

“我已經達成了你的願望,我們兩不相欠。”

“可你……還不明白?我……”

“你還是僅僅停留在我的外表上,你太年輕,什麽都不懂,不明白跟一個老人怎樣講話才算是尊重對方。無論生活在哪個空間裏,都不要放棄自己獨特的想法。人類本身飛不起來,不過我相信你能行的。”

阿雪破涕為笑,淚水止不住撲簌直落:“我?我……我又沒長翅膀。”

凱隆用手拂去她的淚,輕輕地說:

“誰說沒長,我看見了。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天使。……你們用這種方式渲洩情感,我看了幾千年都始終不能理解。但今天……似乎……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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