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 (宋)李清照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謹以《雛煙雨》,致餘心中已逝的風雨歲月和老去的江南。

“既生瑜,何生亮。”

唐璧郁的家還住在青城的時候,她最恨的就是人們提起她的時候捎上的這句話。

那個和她相提并論的人叫沈雛煙,是城南沈家的小女兒。

城南富貴,城北赤貧。更早以前的時候,沈家是青城第一個豪門大族。從商起家,嫡系裏連着四代出的翰林,三門的宰相千金許嫁,皇帝下江南時欽點的別館,曾帶給這個家族無尚的榮耀……一直到,第四代的沈家公子沈晟冒着得罪權貴娶了沈雛煙的娘,青城第一美人朱勤勤。沈晟老爺做的還是供奉翰林,可是大清前途難料,給的榮尚卻越來越少了,沈家離京城權力越來越淡,在青城的勢頭也日漸消減。大清沒了以後,沈老爺就在省政府上領了個章事的職務,沈家二房又靠着繡坊和藥鋪的本業四處活動,還算能過得去,可是風頭再不如前,這是後話。

兩個人的相遇正是在民國元年,時代的風剛剛吹進來,外頭的動蕩卻還沒有給這個江南小城帶來多少改變。那一年,沈家也還是那個表面上第一等的大家,沈雛煙的娘朱勤勤剛剛死了。于是青城人把那句常挂在嘴邊的“青城有勤勤”改成了“青城有雛煙”,一切照舊。是了,從那個女娃□□歲的年紀,人們就看出來朱勤勤在她身上的影子,雪玉一般的模樣,聰明巧慧又溫柔乖順,任誰不喜歡呢。

那天正是九月初三,家住在城北的唐璧郁由二叔牽着去了學堂。她爹是個不得志的窮酸秀才,早早死去,娘後來又跟人跑了,無依無靠的,一直由當武舉的二叔養着。二叔慷慨,一直沒有女兒,拿她當親生,二媽雖然刻薄,卻也沒有十分難過。她記得那天上學,她洗幹淨了臉,穿戴了家裏最好的花布衣裳,在水盆邊照了再照。那麽大的小女孩沒有美醜的觀念,卻還是要面子的。“小蹄子才多大,就知道愛美勾引人了。”二媽一邊笑她一邊催。“就愛美。你年紀大了想美也沒不了,想勾引也勾引不了。”她毫不留情地回嘴,氣得二媽直掐她。

唐璧郁小時候愛四處亂逛,城東城西,城南城北都被她逛遍了,卻獨獨沒去過學堂。看着眼前雪白又精致漂亮的建築和高大蔥籠的喬木,忽然驚異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西洋式,這個她從別人嘴邊撞到過的詞語此刻從腦子裏蹦出來,那是她以往從未見過的新奇東西。她緊攥二叔的手,眸子裏滿是不安。

這時候汽笛聲音響了,一輛氣派的黑汽車停在他們面前,首先下來的是穿淺色粗布衣服的司機,接着下來一個穿着華麗的太太,燙着卷曲的發,體型窈窕,眉目很是精細。那太太伸手抱下來一個小女孩。女孩清瘦的身體微微蜷縮,睫羽微綻,腮上還挂着淚痕,淡粉的薄唇因為委屈微抿着,嬌嫩如一朵梨花般,惹人心疼。她穿的是一身純白的綢緞衣裳,小髻上簪了一朵白菊花,迎在風露裏,幹淨高貴地好像一絲塵埃也不染。

“姨娘,今天家裏究竟發生什麽事了?爹和二伯吵起來了,他們都不理我,娘不在,我好害怕。”

“阿雨不怕,安心上課,家裏沒什麽事的。”女人安慰着她,顯然沒什麽經驗,帶着明顯的不耐煩。

“那不是沈家的小姐雛煙,還戴着孝呢。”二叔說。上前去跟她們打了個招呼。

而璧郁則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前的人,太,過于光鮮,而她,看看自己身上花花綠綠的粗糙布料和手上薄薄的繭子,忽然覺得窘迫不堪。不知道二叔跟他們說了什麽,她們都朝她這邊看過來,那姨娘微微笑了,可璧郁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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雛煙被姨娘帶着走了,二叔也走過來,牽住她說咱們走罷。她點點頭,視線一動不動地看着沈家兩個人離開的方向,步子也跟着邁過去。

“哎哎,小郁,”二叔拉住她,那不是你該去的教室。雛煙小姐已經在高年級了,咱們不跟她一起的。”

“哦。”璧郁回了魂,任由二叔牽着走,卻無法不一看再看。

有一天,我若是坐着那樣的車,該是什麽光景呢?她想。

至少,也要換一套不同的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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