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傑踅出那個小衛生間, 趿拉上了那雙新買的夾腳拖,手裏拿起了那管蘆荟膠和鑰匙,正要出門,忽然想起來給顧孝成打一個電話。
他一邊擡頭看那半敞着的鐵皮門外的天色,一邊搜顧孝成的號碼。顧孝成接起來後,還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方傑鮮少有主動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當然撇去他們倆這半年之內常常待在一起不說,其餘分開的時候多為他回他家這片私家園林的時候。後來每次他獨自一人回來安排人清潔時, 方傑也從沒想過要打電話找他。
他一接起來,先是覺得不可思議,再來就是忽然有點擔心, 以為方傑那邊出什麽事了。
哪裏知道方傑卻只是簡單問問:“你那邊清潔得怎麽樣了?看這天好像要下雨。”顧孝成一聽,他那邊也不像是有什麽大事發生的樣子, 也就放心了,說:“這會兒都清潔好了, 人都撤走了。我在我房間裏,等一等回去。”方傑“哦”了一聲,關照他回來還是帶把傘吧,跟着就挂電話了。
挂了電話後,顧孝成就想着:這人今天吃錯藥了?莫名其妙……
而在這一頭的方傑又想了想, 應該也要關照一下他爸。于是他又打老方電話,說:“爸,你帶傘了嗎?晚上回來要是下雨, 你要注意下臺階,還有路邊的地面滑,你不如到時打車吧。”
老方沒跟他交代去吃滿月酒的各種出行細節,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爸其實今天是要跟着老吳他們家的車走的。
老方今天一直被兒子弄得有點莫名其妙,今天的小方好像尤其啰嗦,啰嗦中還帶了點惆悵,總是不停地交代事情。老方根本沒被感動到,細想之下,還覺得有點恐怖。兒子這樣地變代,弄得他整個人好像要出去雲游四海又或是削發為僧、出家了似的。
這個實在是太吓人了。難道不是嗎,人不都是以一種基本的慣性活着的嗎?忽然哪一天變了,變得愛關照身邊人一些事情了的時候,都是已準備要放下世緣、遁入空門了的——反正武俠小說裏的人是這樣的。
老方被着實吓了一回,想着自己兒子平時孝順歸孝順——每月都有家用奉上,可也确實不愛多說些什麽,他通常就是用行動來表達關懷的一個人。現在竟然變得愛用溫和的言語來關懷他了。而他卻真地一點都沒有被感動到,除了感到驚吓就是感到驚吓。
老方在手機那端靜默了許久,才回答:“小傑啊……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想不開啊?”他後面還有一句沒說出口:我怎麽感覺你像是要去出家了似的,怎麽老愛交代東交代西的,你不要吓爸爸。
他哪裏想得到方傑今天的變化,是因為他跟他說了他自己與顧孝成之間無所不談的暢快。他兒子方傑也只是有一點被那個“刺激”到罷了。
方傑沒想到他自己好心出言關懷,還被他爸認為是“想不開”,這哪裏是想不開了?他無奈:“什麽想不開?我就關照你幾句,怕你摔着。要是到時下雨,你就打的回來,不要省這個錢。”
老方聽了,又一想,或許他關照他,是因為怕他摔出什麽三長兩短就會花更多冤枉錢或是要花許多精力來照顧他。這麽一想,老方反而心裏面覺得舒服了——因為他覺得這樣的邏輯與解釋才是合理的,因為合理,所以心裏才覺得舒服。
老方這時才松了一口氣,說:“嗯,知道的。我今天是跟老吳他們家的車去。吳芊佩開的車。”老方雖然覺得吳小麗的新名字——吳芊佩,怪裏怪氣的不好聽,但是在吳小麗她本人面前還是要叫她吳芊佩的,否則人家本來就嫌本名土,千辛萬苦改了名,結果還老是被叫本名,一定要不高興的——老方這人就是在這些芝麻大的事情上面會做人。但老方餘外的時間裏,還是在提到她時叫她吳小麗,誰讓他嫌那個什麽“吳芊佩”陰陽怪氣的,難聽死了。
方傑一想,說不定吳小麗與生孩子的那女的以前熟絡,所以也要去。不過有她開車帶他爸去,他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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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後,他帶了一把傘出門了。那個英語中心的标志很顯眼,開在和那些大餐廳同一側,獨自占了三層樓。方傑以前就見過它一樓的正門與醒目的招牌。
可是也不知道能不能由人家正門進去,于是他又發微信給小秦:我在你們中心一樓門外。我從那裏進?
小秦很快回複了一條:我下去?還是你由那個去那些餐廳的專用電梯上來?也通的,摁‘三樓’的鈕就行。
方傑回複:你等着,我馬上上去。
于是他就按小秦說的,拐進了這英語中心正門旁的一扇門裏,裏面是一個小的電梯間,在那裏等着電梯。
這時,兩個氣質很好的穿制服的美女也拐進來了,就站在他旁邊,也等電梯,她們兩個自顧地說笑着。方傑朝她們胸前的吊牌上瞥了一眼,太仔細的東西看不清楚,就知道吊牌上印的标志和那英語中心一樓正門上方的标志是一樣的。方傑猜想這兩個女人應該是這間英語中心的老師。
等電梯到了後,那兩個女人很自然地先走進電梯門裏,仿佛知道方傑一定會讓她們先進去似的。方傑跟在後面進去了,一轉身本來要揿一下“三樓”的,可發現那個鈕是亮着的,說明先進來那兩個女的已經按了鈕了。
那兩個女人見他也是到三樓,而這電梯如果是在三樓停下的話,就只能通往英語中心的“後門”,是不通往任何餐廳的。可能因為心裏知道他也是要去她們英語中心,卻又因為從沒見過他,所以都朝他瞟了好幾眼,打探似地看看。
等電梯在三樓停妥,方傑随在她們後面到那英語中心後門那裏。那兩個女人刷了吊牌進去了,進門前還面朝方傑看了好幾眼,一副“帥哥我就看看你”的大膽樣子——不知道英語系畢業的姑娘身上是不是都有一種外國女人才會有的大方開放與直接明了。
方傑被她們看得有點不知所措。這兩個女人對他的反應,所帶給他的感覺,就像他今天總是一改常态,對他爸事事出言提醒關照,所帶給他爸的感覺是一樣的。就是一種讓人不習慣,無法适應,一下子有點摸不着頭腦的感覺。以前女人對他不是這樣的。真地不是!他發誓!
而事實上,方傑還是那個方傑,跟他以前比,在樣貌上沒什麽變化,外形一直都是好的。而只是現在不知是不是因為和顧孝成待久了,總有一種貴氣加身的感覺。下身一條暴雨灰色的針織五分束膝衛褲——顧孝成要買褲子時拉着他一起買的,這條的價錢他知道,六百九十九;腳上一雙某品牌高檔夾腳拖——這價錢他也知道,看着顧孝成付的賬,二百六十八。
當時試鞋的時候他就說,二百六十八的夾腳拖買來幹嘛。當時的他嫌貴不想買。顧孝成還對他附耳低聲說:“二百六十八貴?你沒看看這店裏那一側牆上挂的女款的,都是四百塊起步價,從平底的到坡跟的,全是那個價,幾乎全是男款的一倍。就從這一點上看,有時候我就覺得,這年頭養一個男人真比養一個女人要劃算多了……”
方傑那時一聽,臉就綠了,想罵:媽的誰要你養了。可礙于店裏其他人,他也罵不出聲,就綠着一張臉目光睽睽地瞪着顧孝成。顧孝成被他瞪了,讪讪地解釋了兩句:“我就随口一說,你別什麽話都較真。”方傑那時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說:“你去看女款的幹嘛?”顧孝成說:“沒看,以前陪我媽挑這種鞋時知道的。”
所以現在方傑身上的衛褲是随顧孝成買的,夾腳拖也是随顧孝成買的。還有一塊腕表也是顧孝成給他的。不過他衛褲與鞋都知道價錢,只是這表他不知道價錢。
之前他自己的表壞了,顧孝成說給他一塊他戴過的舊表吧。他想想,也行,不用花錢買了,就說給塊最便宜的吧。于是顧孝成那周六回他家做完清潔後就取了一塊回來,跟他說,這是最便宜的。雖然他想着,顧孝成家裏的再便宜也不會便宜得到哪裏去,他覺得應該會上萬,但是他想這是顧孝成不戴的舊表,所以應該算貶值之後的價,就算它五千塊吧。
他從沒研究過表。他又哪裏知道這表顧孝成還沒戴過,而且是在瑞士旅游時買的,折合人民幣三萬六千七百多,并且一直保值——不過說真的,在瑞士買表,這個價錢也确實算是低價表,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顧孝成也不算騙他,因為确實是給了他一塊他家裏最便宜的。
所以他就把一塊他認為只有五千塊的顧孝成“戴過的舊表”戴在了腕上,還自認為自己就算再不濟,一塊區區五千塊的表還是配得上戴的吧。又哪裏知道這麽貴。而他因為不知道這表多貴,所以将它帶在手腕上時,反而相當自在,就像是那種從來都是用高價貨的人所給人的感覺一樣,反而沒有什麽刻意的顯露感覺,所以他一點暴發戶的氣息都沒有。他能給人制造出這樣一種潇灑貴公子的錯覺與“假象”,也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所以他現在一身名牌。雖然只是夏天的簡單裝束,加在一起一身上下只不過四件東西,卻已經奔四萬去了。看在那兩個女人眼裏,他反正看着就像有錢人。關鍵是還長得帥——說真的,方傑這一款的男人符合百分之八十時下年輕女人的胃口。方傑這一款長相在現今比顧孝成那一款在女人中還要吃得開。
五六年前或許還不是這樣的,現在卻不然,女人的很多審美都變了。理性的和需要被保護的女人會選顧孝成那一款男人,男人味起碼真地很濃——只不過就算她們想選,顧孝成也應該是沒有興致的就是了。而問題是這年頭的女人都獨立得很,很多水平高、文憑高、能力也高的女人,往往在生活中就像顧孝成一樣地有控制欲,也強勢,她們自然地會傾向于喜歡像方傑這種外形的男人,起碼會勾起她們的一點保護欲,并且覺得方傑這一款的很好相處。
但事實是,就算她們再獨立、強勢,她們中的多數還是更傾向于喜歡一個看上去有錢有氣質的方傑這一款外表的男人。或許可以說,就算長得像方傑,但如果穿了一身K歌城服務生小哥的制服出來,她們中大部分人應該是不會覺得他有多麽“誘惑”的。
外表歸外表,可現實也很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