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方傑沒注意到這些, 他現在才發現不僅僅是這個中心設在三樓的後門,甚至是整條“後牆”都是全透明的。門的左邊是教師辦公室,門的右邊是小班教室。
他為了不堵在人家門口,影響人出出進進,所以就站在偏左側,在那裏發了一條微信給小秦。
小秦沒回複他,他估計小秦正在往門口這邊走來。他又順帶着朝這教師辦公室裏面睃了幾眼——只是帶着幾分好奇。幾眼之後,算看得仔細了,發現裏面原來一屋子都是二十來往年紀的年輕女孩, 而且漂亮,并且氣質很好。
他當下就覺得有點“不對勁”,皺了皺眉頭, 還來不及細想這“總覺得哪裏有些東西不對勁”的感覺的源頭,小秦就已經出來了。小秦胸口也有一個吊牌, 估計是他的學生吊牌,用以出入這個英語中心後門的。
方傑與他隔開了七八步遠, 不明白為什麽,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小秦這副X絲形象與顧孝成的那種有錢人家公子的形象真是相去甚遠。一個泛泛之人,一個天之驕子。或許就是這樣,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就像他那天晚上翻看顧孝成的舊照片,看到了顧孝成的爸爸,他也在心裏将顧孝成爸爸與他自己爸爸老方進行了最直觀的比較。而眼前這七八步開外的小秦, 或許因為站在這個空蕩蕩的整條長廊裏,給了他一種最直觀的感覺——就是他是那成千上萬、不可勝計的X絲族群裏的渺小一員。
況且小秦還挂了塊吊牌,這感覺也有點一言難盡。方傑相信小秦在他那個中小型日企裏上班時也是要挂一塊這樣的牌子,或許小秦是一個一輩子都要挂塊這種牌子的人。而顧孝成那種人一輩子也不用挂什麽牌子。
方傑忽然意識到他自己竟然像一個女人一樣,開始評判起兩個男人之間的優劣差別。他意識到了後,就覺得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實在是可怕。他以前從來不會将兩個男人擺在一起在心中評頭論足,又不是像女人要挑男朋友一樣,去比較兩個男人的條件好與歹幹什麽呢?
所以他忽然很害怕自己剛剛心中不自覺就生起的那些想法,就把頭略低了下來,想調整好“狀态”再跟小秦說話。而這時小秦卻走了過來,推了一下他肩膀,調侃:“喂,你怎麽了!剛剛那麽深情地看着我,我差點以為你對我有意思!還有現在低頭幹嘛?我差點以為這是你見到我後不好意思的羞怯表情。”
老方家中的租客小秦與小李是截然不同的兩類男人。小秦是那種跟人有點熟後就馬上說話油嘴滑舌的人,而小李雖是一個北方人,可是為人很平和,而且生活的目标也極其明确,就是趕緊在那個事業編制的浯城供電局入編制。
那個局裏錢多,估計是浯城每年財政撥款最多的一個局,能入編制的基本上就能指望過上那種三十歲以後,就每天做點閑散的小公務活,餘下時間一張報紙一杯茶,還月入萬二的日子。浯城雖說算是算新的一線城市,可是依舊是傳統意義上的二線城市,而且物價是和二三線的城市差不多。做那麽少的活卻能拿一萬二這種工資,簡直是日子不要太美。所以小李這種人說是說平和,其實說白了,是比小秦這種要多不止一根彎彎腸子的,在那種單位裏面沒有點厚黑學的功底罩着,很難上位的。而小李為什麽在一個入編制這麽難的年頭裏能就快入那個編制呢,就因為他在家在單位都有一副謙敬的外表,表面上不聲不響的,肚皮裏的計劃明确得很。
而小秦就不同了,一天到晚就愛說些幫也幫不到他自己前途的廢話,還時刻把他自己搞得越來越像X絲。也不單單是對方傑調侃,他就是在他單位裏有時說話也沒數。
方傑聽着聽着就笑了,擡頭看小秦,說:“你還能再惡心點嗎?”說着,就把那個膠給了小秦,小秦接下後,簡單說:“好的,晚上我回去帶給方叔叔。”
方傑這時朝這條長走廊外側的天色看了一眼,還是陰着的,但不像是就要下下來的樣子,估摸着自己一會兒走回去也淋不着雨,他問小秦:“你今天帶傘了嗎?要不要我把傘留給你?”小秦想了想,說:“算了,你先帶回去吧,要是到時下雨,我八點下課,去你那裏借一把也行。”方傑點點頭。
他又朝身後那個有着透明外牆的教師辦公室裏睃了一眼,轉過頭來問小秦:“哎?我說小秦,你不是以前說你就喜歡膚白貌美、腿長胸大的女人嗎?你這學校裏多得是,你現在是不是每天都像在天堂?”真是一個辦公室都是年輕漂亮的女人。
小秦也往那個教師辦公室裏面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別瞎說!——不過那是當然,你沒看我現在學習的動力多足。以前周末時候在家,各種意^淫小說,日漫,做的算最上進的事就是煲日劇學日語。現在不一樣了,我周末的下午和晚上都泡在這裏,——就算我泡不到老師,我泡在這環境裏也是好的,她們給了我無窮的學習熱情與動力啊。”
方傑忍不住了想笑,本想勸這哥們別再往下說了——因為越這麽說就越顯得他像個X絲,可是想想算了,有時候話說白了後,朋友就沒得做了。
Advertisement
将頂級蘆荟膠交給了小秦之後,小秦又回他那道“門後充滿了美女”的門裏去了,而他就往回走。先是往左走向這條長廊盡頭,站在那個電梯口等電梯時,他忽然又想到剛剛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琢磨了許久,腦袋前面“叮”的一聲,電梯門在他面前開了,裏頭空無一人,不過同時他的腦袋裏面也像“叮”的一聲似地開竅了。
他想:我說的呢,顧孝成那小子那回明明頭一天說得好好的,說他要出資讓我去上這個補習班,第二天回來後又說人家這裏多麽多麽爛,花這種錢是多麽多麽不值當,又說讓我以後天天上線,要單獨輔導我的英文。原來搞了半天,是因為他來了人家後門這裏打探了一番,發現裏頭全是頂級年輕美女,所以……
方傑現在回想起顧孝成那天的那張臉,那種尖酸刻薄、極盡抹黑之能事的樣子,忽然噗地笑了出來。當日顧孝成的那種神情總結起來說,叫做:因強烈的妒忌與不安而産生的變形扭曲。
方傑人站在電梯裏,電梯合上門後一路下降着,而他自己獨自在這小方格一樣的空間裏快要笑死了。
而此刻正在自己家中、準備等等就要往方傑小店趕來的顧孝成不知道方傑在電梯裏把他裏裏外外“嘲笑”了一遍。他腦袋裏面惆悵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他回紐國前,方傑到底能不能跟他做點什麽該做的事情。就不說這個時間越來越緊迫了,就說他們兩個人做那事的頻率也真是說不過去的。
半年啊!整整半年!就做了兩次,雖說第二次是有分拆成好幾次的,可是籠統地算,那就是兩次。這說得過去嗎?所以他就覺得自己像被養駱駝似地養着,方傑根本不管他這方面的死活。
而他除了心底的這一種惆悵,還有就是他已被他身為一個正常男人的天然肉^欲催逼得有點受不了了。他有時候在沒人的時候,也會在心底罵一罵方傑,罵他“不是人”。反正他不是人。
方傑在電梯裏想着,顧孝成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是個同性戀,而且有點中度的厭女症,哪怕他完全不需要和女人攪和在一起,他還是有厭女症。這半年裏方傑大概也觀察得出來,他覺得顧孝成看見了女人,大部分時候就是厭煩,厭煩,厭煩!估計這世上除了他家裏的女人——比如他媽媽他奶奶他姑他嬸,他才不厭煩,其餘的,真就不好說了。
方傑在那個亭子間一樣的電梯中差點笑死,在出了電梯後還在笑,反正是一想到顧孝成當日那張扭曲的臉,他就忍不住要笑出聲。在意識到外頭有一兩個人像看一個神經病一樣地看他後,他馬上斂容,收起了那種笑。在大廳廣衆之下一個人獨自樂到噗的笑出來,就跟一邊走在紅綠燈的人行橫道上一邊在一溜排停着等綠燈的車輛前啃一個漢堡給人的感覺一樣,讓看到的人都有種想搖搖頭的沖動。
他馬上換上一副嚴肅臉,再擡眼看了看天。天仍舊陰得很,加上時間上已近黃昏,就更是陰沉,總帶着一點梅雨季的狂風驟雨過後了的餘威,就像是一張惡毒太後的臉。
方傑匆匆往回走去,明明就幾步路的工夫,也被他走得腳程飛快。倒不是他怕在這幾步路工夫裏天上下雨把他身上的衣物鞋表淋濕了,而是他得緊忙地躲回小店裏,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痛快笑一場。
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這麽想笑,這事兒要是別人聽聞了,或許也不覺得有多好笑。可就是在他看來,總是覺得滑稽。顧孝成那天向他抹黑那些女人時的臉,在這一刻竟然比他以往的任何一張臉都鮮明。那什麽小媳婦臉、賤人臉、幸福寶寶臉,都比不上那一張因為強烈妒忌和不安而扭曲的臉鮮明,鮮明中還帶了點可愛。
或許是因為真實。那以前的小媳婦臉又或是幸福寶寶臉或許是他僞裝的善良臉孔,而那一張扭曲臉卻是真實地醜惡臉孔。
但即便真實地醜惡,卻沒有哪張臉比那一張臉更能讓方傑看到顧孝成真實的內心想法。
顧孝成這人不太容易看得透,他又是那樣一個控制欲強的人,方傑被控制久了,常常心中隐隐地會有一點怕他,不太敢真地惹到他。而在顧孝成說那些女人壞話時,他整個人就變得真實、幼稚而透明。
方傑趕回了小店裏,把傘一放,就暢快地笑了起來。像個神經病。
等到他稍微情緒正常了一點之後,他才敢把鐵皮門又拉上去。
等到約摸六點過十分左右,顧孝成才回來。方傑本來都平複心情了,這會兒一看到顧孝成那張臉,又笑出了聲。
顧孝成就納悶了,這人今天怎麽了?先是難得地竟然打了一個電話,叫他回來時別忘了帶把傘,怕他淋雨;再是現在他回來了,一進門這小子就沖着他笑,一副已照見了他一個重大秘密了的樣子。
他走過去,将手裏那把未開的折疊傘放在了大長桌上,再把方傑那張公交卡由褲兜裏掏了出來,遞給了方傑,問:“怎麽了,笑成這樣?”方傑拼命忍,忍了一會兒才把笑意壓下去,也避免看顧孝成的臉,就怕自己一看到又能笑出來。
顧孝成看他回避的樣子,又看他低着頭,一直努力目不斜視地盯着電腦看的樣子,于是也躬下背部,貼近了方傑,又輕嘴薄舌調戲他:“呦!這是怎麽啦?見到我還不好意思了?這麽含羞帶怯的,還回避我的眼神?”頓了一頓,又自顧自地說:“……嗯,不正常,肯定不正常……”
方傑不理他,什麽“含羞帶怯”,什麽破詞!于是他只是自顧地在電腦上敲着字,回答買家問題。
顧孝成見方傑不睬他,就直起身,說:“要麽現在挂手機上吧,我們現在去吃飯?”方傑才将聊天工具挂到手機上,跟着就和顧孝成出門了。
方傑租的這小店附近不易停車,也沒有車位出租,顧孝成不方便把家裏的車開過來停放,怕一個不注意就被人刮上一道痕跡,所以他二人這半年裏的出行代步工具多為公交車。顧孝成跟方傑在一起,是越來越習慣坐公交車。
公交車簡直是帶給了他許多全新的“搭乘體驗”,像是有一次,那天他忘問方傑拿公交卡,上車後剛準備投幣。車上投幣箱那裏站着一個女人,跟他說:“給我一塊錢。”而顧孝成這個人又是一個中度厭女症“患者”,他見到女人——尤其是年輕女人,都不太有好氣,他馬上問:“我幹嘛要給你一塊錢!”投幣箱另一側的公交司機也點點頭,說:“唉,你就給她一塊錢。”
顧孝成還在想:媽的,今天怎麽一上車就遇倆神經病。
不過好在雖然他某些社會經驗嚴重缺失,但是腦子反應快,他忽然想到這女的應該是剛剛不小心多投了一元硬幣,結果就只能等在車頭這裏,等着要投一元硬幣的乘客上來,也好直接補回她一元。
是個人都知道的事情,估計乘慣了公交車上下學的小學生都知道的事情,顧孝成竟然不知道。
他反應過來後,馬上給了一元硬幣給那個女的,然後就跟在她後頭進車箱找座兒去了。
在車箱走道上走着,一車箱的乘客都像看傻X一樣地看着他。
他在很多生活小事上面确實是傻X,就像他想在老方面前博表現,去洗碗刷碟這件事一樣,争取到了表現機會後,結果他卻是連洗碗擦、洗潔精都不會用的人。
不過現在的他進步了!他已經會用洗碗擦與洗潔精了,并且他也是公交車上的常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