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3)
,司機也下班了。
走到學校裏,地面上已經積累起一層雪了,估計明天就覆蓋了整個校園。把鹿雪禾送回宿舍樓下,蔡遠遠取下圍巾,纏繞在她的脖子上,然後他招手說:“生日永遠快樂,我們明天見。”
鹿雪禾沒有說話。蔡遠遠半轉過身,走出幾步,鹿雪禾忽然又喊他的名字。
“蔡遠遠……”
“怎麽?不想放我走啊?”蔡遠遠回過頭,笑着。他的面孔在不斷落下的雪裏,帶着無邊的靜谧,讓人看着也會覺得很安心。
“不想你走……”她真的就這樣說了,連自己也想象不到。
她感覺眼睛在發酸。是的,蔡遠遠看見她的眼睛紅了,像要哭的樣子。
“明天再見面呀!怎麽哭了呢,搞得像是再也不見的樣子,愛哭鬼!”蔡遠遠幾乎是跳躍過來,擁抱住鹿雪禾。他也不舍得,那麽不舍得,就算拿整個世界交換,讓他離開她一個晚上,他也不情願。
但是,他們的未來還很長,他想要守護她一輩子,所以,那就不用這樣急切,似乎要在瞬間花完一生所有的陪伴時間。
蔡遠遠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後放開手。
“好啦,乖乖回去睡覺,短信……呵呵!你上去,我看着你上去。”
鹿雪禾依依不舍地低頭走上樓梯。蔡遠遠走在雪裏,腦袋裏一片澄澈。
女生宿舍樓臨睡前的嘈雜聲越來越遠,還沒到男生宿舍。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學校最安靜的中間地帶,天氣冷了沒人行走。
一個人站在原地,他覺得這樣的片刻,這種全身與滿心的寧靜安谧是一種曠大的平和的享受。蔡遠遠覺得,自己十七歲的生命中,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
在這靜谧之中,如同神啓。他想起了一個人。他幾乎徹底遺忘了那個人。
一個久遠的真相終于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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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遠遠小時候看過安徒生的一篇童話。名字叫《遺忘不代表不存在》。現在這個童話的名字猶如密碼,打開了記憶的倉庫。在倉庫的一個時光角落,藏着一個背影。這個背影和人名聯系起來。
何雪露……小雪……筆友……
睡意侵襲而來,蔡遠遠翻個身,入睡了。
第二天醒來,外面一片雪白。拉開窗簾,看見男生宿舍樓下,有三三兩兩的人激動地在雪地裏轉悠玩雪,抓起一把相互打鬧。
蔡遠遠給鹿雪禾發了一條短信:“起床沒?”
“沒有哦,才醒,不想起床。”
這樣的天氣,最适合賴床了。
不過還沒有放假,還要上課啊!想起寒假,蔡遠遠問:“寒假回家嗎?”
1月份的考試就要來了,考試完了就是寒假,這意味着就要分離開一段時間。
對于戀人來說,暫時分開一下也不是壞事情。這樣,可以讓感情休憩一下,總是那麽強烈,熱情就容易被耗費完。需要重新培養一下,調節一下節奏才好。最重要的是,蔡遠遠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去搞清楚。
昨天夜晚,他夢見了鹿雪禾的爸爸。她的爸爸面色憂慮、目光散漫,他和上一次見面的話題一樣,繼續問着,不知道琴葦心裏究竟有什麽心事,我不放心啊!
鹿雪禾發回短信:“回家啊!爸爸讓我回家,沒辦法。我不想回去哦!”
“我也不想,呵呵!但是也要看看爸爸啊!他一定很想你。”
鹿雪禾沉默了,沒有回複。說到爸爸她就陷入沉默。蔡遠遠等了十幾分鐘,擔心起來。他走到鹿雪禾的宿舍樓下,打她的電話。電話關機了。
再打湛藍的電話,接聽了。
“小禾呢?”
“她啊,早上很早就醒了,你不是給她發了短信嗎,她說你叫她出去啊,還穿了外套,圍好圍巾就出門了。”
“啊……”蔡遠遠心裏“咯噔”一下。
“我叫她別凍着了,我還說你一定會來找她的,幹嗎急巴巴地去找你。就一個晚上不見,有那麽想念嗎?”湛藍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蔡遠遠打斷了她的話:“湛藍,我沒有叫她出來啊!你快下來,我覺得她好像有什麽事。”
湛藍也吓一跳:“什麽,你沒叫她出來,等我,我馬上下來。”
湛藍顯然是才從熱乎乎的被子裏出來,穿了大件厚實的毛外套,還是哆哆嗦嗦着從樓梯上沖下來。
“到底怎麽了?你們吵架了?”
“沒有吵架!”
“那你說錯什麽話惹她生氣了?”湛藍跺着腳,“好冷,好冷啊,那她會去哪裏啊?”
蔡遠遠把短信的內容給湛藍看。
“你要她回家去?”
“是啊,小禾和她爸爸的心結還沒有解開,我想幫她解開。”
“還是想想她會去哪裏,先把她找到啊!我有點擔心,她以前沒有這樣的。雖然小禾看起來沒什麽煩惱,什麽都不缺,在一起常常很開心,但是我感覺得到她總有一些心事藏着似的。”湛藍若有所思。
原來,大家都有同樣的感覺。
湛藍提議:“不如我們到平時你們兩個人會去的地方找?說不定她在你們約會過的地方。”
“也好!”
蔡遠遠走在前面,湛藍跟在後面。雪有一些深,淹沒了腳跟。湛藍穿着長筒鞋子也感覺一片冰涼。鹿雪禾出門的時候,穿的什麽鞋子?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她的動作很迅速,匆忙得很。蔡遠遠的臉上滿是擔憂。
先是到薔薇園,薔薇花過了季節只剩下帶刺的枝幹,黑色的枝幹突兀得冒着。小亭子裏也沒有人,但是地面上有一些淩亂的腳步,已經有人來過,但也不确定是鹿雪禾還是別人。
湛藍喊起來:“雪禾……”
無人應答。
再到學校的後面山林小道,樹木都是白的,看不見人。甚至都沒有腳印,應該沒人來過。蔡遠遠也在喊:“小禾……”
聲音在雪地裏顯得很空曠,遠處,一些人去上課,人影如黑螞蟻。會不會已經去教室了?
蔡遠遠扭頭叫住湛藍:“我們分頭找,你去教室看她是不是去上課了,我去下學校外面。如果不在教室,再問問其他同學看看,我們短信聯系。”
“好的……”
到牛肉湯店的小巷子因為積雪,兩邊牆壁之間的距離都變得狹窄了。蔡遠遠費力地爬上臺階。來吃牛肉湯的夏天那麽快就過去了。
蔡遠遠在心裏祈禱,等一下到了店子那兒,最好一擡頭就看見鹿雪禾坐在裏面喝湯。
最好……
他的心頭被緊張擔憂纏繞着,像是旅行者被有妖法的藤蔓捕獲,要喘息不過來。一邊尋找着鹿雪禾,一邊回想昨天晚上的夢,還有那個驟然得到的往事記憶,讓他的預感很清晰。何雪露一定就是鹿雪禾離家出走遇見的女孩子。
她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所以鹿雪禾回來之後就改了名字,并且還把名字颠倒過來。何雪露這個名字,為什麽會覺得有點熟悉。得到一個真相,又冒出牽扯連帶的謎。
比預料的還要糟糕。
走到店門口,店子居然沒有開門。鋁制的拉伸大門緊閉着,并且上面還貼了一張字條:因為天氣惡劣,本店停業歇息三天。
怎麽辦?這裏還沒有,小禾究竟去哪裏了?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一股強烈的焦慮跑遍蔡遠遠的全身。小禾,小禾,你究竟藏着什麽悲傷,令你壓抑得這麽深,不論有什麽事,在這個世界上,我都願意和你一起分擔。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你的悲傷就是我的悲傷。蔡遠遠的手抄在口袋裏,現在忽然拿出來,并且握緊了拳頭。
蔡遠遠跑下臺階,他使勁跑,但因為積雪,腳步其實還是邁得格外艱難。走出巷子就趕回學校,一邊打電話給湛藍。
“有沒有到教室上課?”
“沒有啊,我也請假了說今天身體不舒服,我還在學校別的地方找,學校餐廳也找了,找不到。”
“我們先碰頭。”
“好。在哪裏?”
“就到學校正門口。”
湛藍哈着氣,因為活動量劇烈,不斷跑來跑去,兩個人連額頭上也冒着絲絲熱氣。
“還有什麽地方我們沒去過?”
“這樣的天氣,到處都是大雪堆積,還有什麽地方能夠去啊!”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相互對視着不知所措。
“要不打電話問她的爸爸?”蔡遠遠慌亂得頭暈。
“現在還不知道是怎麽了啊,她爸爸那麽遠,現在也趕不過來。要是晚上還找不到,再報告學校,聯系家長。”反而是湛藍鎮定下來。
兩個人默然站立了,劇烈呼吸着,在稍作休整後,緩和下來。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蔡遠遠告訴自己。
湛藍擡頭看看天空,這是12月裏最為明澈的天空,因為下過了雪,空氣與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無比潔淨。蔡遠遠被湛藍的動作影響了,也擡頭看向天空。清冷的空氣在肺部打轉,腦袋也清醒了。
湛藍似乎想到了什麽。
“遠遠,如果你最難過、最傷心的時候,會去什麽地方?”
“我會去我最愛的人身邊。”
“要是你最愛的人你又不願意面對他……”
“那我……”蔡遠遠思索着,然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我會去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因為那裏有最初的記憶。”
“對。你們第一次認識是在什麽地方?”
對,就是游泳池。冬天的游泳池無人管理,因為沒人想到會有人去那裏。
鐵栅欄的門半掩蓋着,沒有鎖。藍色馬賽克鋪墊的游泳池裝了一池雪,跳臺寂寞地站在原地。空蕩蕩的游泳池邊上,有一串靠着牆壁走過去的腳印。腳印的盡頭,是更衣室。
蔡遠遠小心翼翼地沿着腳印走過去,像是生怕驚動了沉睡的公主。
湛藍跟在他的身後,貼着牆壁走到更衣室的門口。那是輕微而壓抑的啜泣聲,像是做了漫長噩夢的人,終于無法控制自己,從最角落的縫隙洩露出慘烈的悲傷。
那個少女蹲在房間的角落,在一排隔間的最裏面,背靠着水管,蹲在那裏。鞋子全部被冰水打濕了,脫掉放在一邊。她的長發披散着,面色蒼白到極點。聽見腳步聲,微微擡頭,是她。是蔡遠遠苦苦尋找的鹿雪禾,雖然只是在一個學校那麽大的範圍,卻像是走遍天涯那般艱苦尋覓。鹿雪禾的眼神散發着最叫人難過的疼痛,仿佛被記憶的魔鬼拷打着。
鹿雪禾看見了他們,但卻重新低下頭,啜泣也停止了,她穿得不多,那麽早就一個人出門,躲避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偏僻角落。她只是埋頭抱緊自己,在這樣的房間裏,那麽冷,鹿雪禾,為什麽要這樣折磨自己。為什麽?
蔡遠遠不再說話了,只是脫下自己的外套,直接上去包裹住鹿雪禾。鹿雪禾不說話,增加了衣服反而顫抖起來,蔡遠遠先把她的腳放進自己的懷裏,鹿雪禾的腳已經凍得僵硬,然後蔡遠遠幹脆一把抱起她。
鹿雪禾卻掙紮起來,好像就是不願意離開這個折磨自己的地方。
“我們走,我抱你走,你要凍死自己嗎?”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撞擊得牆壁玻璃上的雪花,簌簌落下。
鹿雪禾掙紮着,拍打着蔡遠遠的肩膀,湛藍看得目瞪口呆。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鹿雪禾,這樣像個陌生人一樣的鹿雪禾。完全失去了平時的文靜與溫柔,像是和男朋友分手了的小潑婦,又像是個對人生完全灰敗傷心的絕望者,還像是掉到黑暗隧道裏的小動物,又冷又無助,四周一片茫然,沒有一絲光亮和溫暖,随時會被黑暗吞噬掉。
她顫抖得越發厲害,面色開始泛紅:“我不走……別管我……”
她再次哭了起來。湛藍上前握住她的手,那手無比冰冷:“怎麽了,到底怎麽了,我是湛藍啊,你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你們幫不了我,幫不了我……”眼淚比泉水還要洶湧地從她漂亮的眼睛裏冒出來,聲音都有些沙啞。
蔡遠遠眉頭全皺起來,他說:“快,湛藍,你摸摸她的額頭!”
額頭滾燙。
“啊,她發高燒了。”
“我們送她去校醫院!你拿好她的東西!”
湛藍提着鹿雪禾脫在旁邊的鞋子,緊跟在蔡遠遠後面。蔡遠遠的手臂抱着鹿雪禾不方便,他直接拿身體推開更衣室的房門,發出“砰”的撞擊聲。
鹿雪禾的意識似乎開始模糊了,嘴巴裏說的話,已經不連貫:“不……別管我,我應該受懲罰,我不是好孩子……”
蔡遠遠的心一陣一陣猛烈地絞痛,這樣的鹿雪禾,比讓他受最殘酷的刑法還要痛苦,他怎麽能夠忍心看着她痛苦。
“你是,你是好孩子,你沒做什麽!”
“我對不起小露,小露,你別怪我,我害怕,我害怕,我就跑了……好黑,天好黑……你別喊我了,別喊了……我聽不見,聽不見……”她的眼睛閉着,似乎要陷入無盡的昏睡。
湛藍心一動:“小露?”
蔡遠遠腳下不停步,嘴上幾乎是大喊着安慰着鹿雪禾:“小禾,你做錯什麽我們都不會怪你的,我愛你。”
最後那一句,像是無上的魔法祝福。鹿雪禾身體一顫,抱緊了蔡遠遠,那是一個潛意識的擁抱。然後,她完全陷入了昏迷。她面色通紅,呼吸急促,燒得厲害。
一直到送到校醫院,鹿雪禾都不再說話了,似乎被注射了一針鎮靜劑。也許她的意識已經混亂了,但是蔡遠遠的那三個字,猶如流星飛入大氣層,直接進入地球的內心,安定的效果擴散開來。
白色走廊外面,蔡遠遠和湛藍坐在長椅上等待着。兩個人清早在雪地裏來回奔波,疲倦了,靠在椅子上都不說話。這會兒醫生在忙碌,給鹿雪禾做常規檢驗,輸液降溫。醫院裏很安靜,沒有幾個學生就診。
幹巴巴地等待着,那種暗暗流轉的焦慮,更加折磨人的意志。
湛藍随便問道:“小露是誰?”
蔡遠遠想了一下:“大概是何雪露吧,名字有點熟悉,但不記得是在哪裏聽說過。”
“我知道她!”
蔡遠遠“啊”了一聲,他驚訝地轉頭看向湛藍。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醫生從房間裏出來,告訴他們兩個人:“情況已經穩定了,時間再拖得長點,就要轉成肺炎了。現在先讓她休息一下,觀察一下情況,到了晚上徹底退燒了再說。”
“謝謝醫生。”
“現在可以去看她了嗎?”蔡遠遠的目光很堅定、很迫切。
“那……好吧!多讓她休息!看看就行,不要說話。”醫生猶豫了一下,但顯然他看出了這對少年少女的關系。只有戀人關系才會如此緊張擔心。
湛藍居然知道何雪露……滿肚子的困惑想要問她,但是全被先看望鹿雪禾的念頭壓過去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進了病房,鹿雪禾躺在床上,呼吸平緩了,但面色還是通紅的,觸手發燙。湛藍不再說話,只是細致地幫鹿雪禾整理額頭的頭發。好一會兒才整理順當,不再淩亂。
這樣子躺着的鹿雪禾面龐甜美,但表情卻很難受,她的身體在承受着苦痛。準确地說,她的心裏承受着苦痛。
與此同時,蔡遠遠拖過來一把椅子,坐在鹿雪禾的旁邊,握着她的手,感受着溫度。她的體溫高于他,要等到不再感覺鹿雪禾的手發熱,他才能夠完全放心。往事一幕幕回蕩,像是繪畫了場景的風筝在半空展覽。在游泳池的見面,教她游泳卻險些淹到,給她做人工呼吸,第一次吻到女孩子,然後帶她一起去自己老家的房子過暑假。彼此小心翼翼地相處,維持着最純潔的呵護。一起抓螢火蟲,對她傾訴自己家裏的人和事情。給她過生日,卻一轉眼發生不測。她為什麽要在這樣的雪天故意凍到自己?她說的那些發燒的胡話,像是暗示着她做錯了什麽,覺得自己應該接受懲罰。
對了……雪……小雪。不知道為什麽,對鹿雪禾的那種親切感,在初見就誕生了。當時,完全當成了好感,當成了對女孩子的一見鐘情。現在看來,不是那麽簡單。一個奇異的念頭,在蔡遠遠的心頭盤旋着。
那個筆友小雪,不會就是鹿雪禾吧?她那麽遠轉學而來,就是來到自己的身邊?但是,為什麽在淡薄了以後,又忽然出現?
真的是你嗎?為什麽不告訴我是你呢?你心裏究竟藏着什麽沉痛的過去?鹿雪禾只是安靜地昏睡着。
房間裏的光線很暗淡,關了燈,怕幹擾到病人休息,只有一點自然光從窗簾背後透射過來。湛藍的目光迎接上蔡遠遠,兩個人心領神會。
蔡遠遠放下鹿雪禾的手,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裏。然後,湛藍悄悄拉開門,兩個人一起出來。
“何雪露是誰?”蔡遠遠問。
“就是從前和你一個班上的一個女生!你不記得她了?”
“啊!”蔡遠遠沉思了一下,依稀有一點印象,卻不清晰。
“在分班之前,她是個非常沉默的女孩子,而且長得不漂亮,太普通了,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她!”
“原來如此。”蔡遠遠确實對她沒有一個清晰的印象,恍惚有一個影子,但沒有面目輪廓,好像是在班級點名的時候提到過!
“就是那個後來退學了的女孩子。”
“退學?退學去了哪裏?”
“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她太孤僻、太沉默了,又沒有感情好的女朋友,也沒有男生和她往來。”
這應該是那種在學生時代最不起眼的一個類型。總是那些個性鮮明的人被記得,要麽很惡劣,要麽很優秀。而那些中庸的,不犯錯也沒有亮點的同學,被我們遺落在記憶裏。即使同在一個班級過,也不記得了。
“我想,答案大概就在何雪露那裏。”
“你要去找她嗎?但是她已經退學了,難道去她家裏?又不知道地址。”
“可以去查學校的學生檔案……”
“小禾呢?”
“拜托你現在照看她一下,我有一種預感,這個事情對她太重要了,所以她才會有這樣的反常行為。”蔡遠遠沒有告訴湛藍,這一點,是鹿雪禾的爸爸交代的責任,也是愛一個人的義無反顧的照顧。
小禾,我答應過你,要照顧你一生一世。我要你快樂,再無憂愁。蔡遠遠走出醫院,在心裏對自己說。
沒有分班之前她在哪裏?在班級中被忽視了,被自己遺忘了的何雪露在哪裏?她坐在哪個位置,難道就沒有人關心過她,和她說過話嗎?她怎麽會變成鹿雪禾的心魔?不,自己習慣了叫鹿雪禾,其實那不是她本來的名字。
琴葦,許琴葦才是這個叫他牽腸挂肚、日光之下一個小動作都萬分重要、必須凝神關注着的女孩子。她發着高燒,幸好沒有轉化為肺炎,現在已經安定地在校醫院的病房休息。有湛藍照顧她,自己也可以放心。
按照琴葦爸爸說的,琴葦是在聖誕節過後回家的。也就是說她一定是在聖誕節之前就認識了何雪露,但是,在那之後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然後琴葦回家了,變得反常。但是她要求改名字,要求換學校,來到現在的高中,又表現得很正常。直到時間再次逼近聖誕節。
聖誕節就像是一個噩夢的标記。
學生檔案不是随便可以查閱的,只有每個班級負責的老師才有資格,所以只有去找班主任老王了。
但是拿什麽理由老王才會答應開具查閱介紹呢?叫人頭疼的問題。
手機閃亮了一下,有短信。打開一看,是湛藍發過來的,說是鹿雪禾已經醒了,體溫也恢複到正常了,三十七點四度。
蔡遠遠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對了,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鹿雪禾生病,因為是轉校來的,聯系不上家長,所以要查檔案登記裏的聯系方式。打電話給班主任老王,老王立馬答應了,又打電話給資料管理室。
推開從來沒來過的資料室,滿眼都是黃色的牛皮紙袋。現在不是電腦化辦公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東西堆積着,看得人眼花缭亂。蔡遠遠心裏嘀咕是嘀咕,嘴巴上可不好意思說。管理資料的老師表情冷漠地把櫃子打開,說:“你自己翻吧,看完了歸放原位。”
蔡遠遠在學生檔案裏翻來翻去,翻到登記名字為何雪露的那一張檔案表格時,“啊”了一聲。
表格的左上角有一張彩色小照片。照片上的女生樣子普通,絲毫不起眼。但是,那種面熟的感覺再度湧上來。那種面熟不是同學時代見過的面熟。似乎,在做同班同學之前,就已經見過了。那個時候,自己在哪裏?那個時候,自己在小鎮上,還沒有搬家。那個時候,爸爸和媽媽也沒有離婚。爸爸每年都會從工作的學院回來,一家人過暑假。媽媽也用心地照顧自己和爸爸。後來媽媽走了,爸爸一個人郁郁不說話,也不再回小鎮的家。
當蔡遠遠看見表格下面填寫的生平介紹資料的時候,終于确信他的感覺是對的。何雪露來自他那個小鎮,他們在同一個小鎮生活過。也就是說,她不光是出現在許琴葦的人生裏,還出現在自己的人生裏。
小鎮上的居民也不少,在往來當中,一定見過面,即使是長大了,面貌有變化,但是一個人大致的輪廓還保留着啊!何雪露,何雪露,還有小雪……她們之間又是什麽關系?
蔡遠遠決定再找分班之前的同學了解一下,他想總應該有人留意過何雪露的。如果實在找不到線索,就回小鎮一趟,按照上面的地址去問。小鎮的家裏還保留着當初交筆友的書信。往來的書信收起來,壓在了書櫃的最底層。
過了那個迷茫的少年期,爸爸媽媽離婚已成事實,跟着爸爸生活、讀書、上學,日子還是那樣過下去。偶然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一下,多少時候孤僻地一個人過。蔡遠遠一度覺得自己長大了,心裏很感激小雪,卻沒有具體的人的樣子在腦海裏,漸漸地,小雪成了一道散淡的影子。現在重新想起來,心裏的感覺很複雜。
是一種那麽多年一直生活在一道無形的關切裏卻毫無知覺的複雜感受,讓人矛盾,又帶着好奇,此外,還有綿延的惶恐。
出了資料室,隔壁就是電子閱覽室。上了網,尋找當初使用的電子郵件,發現已經無法使用了,當初注冊電子郵箱的那家公司早已經取消了電子郵件服務,現在登錄也已經過了保存內容的期限。那裏面和筆友小雪的郵件應該是找不回來了,剩下的,就只有書信。蔡遠遠拿手機拍攝了一張何雪露登記的資料照片,他心裏的猜測,已經很清晰了,只是需要一個印證。
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鹿雪禾的面色恢複到正常的樣子。她已經醒了,在喝蜂蜜水,湛藍正在喂她。明明知道她是許琴葦,但喊習慣了鹿雪禾,一時間也改不過來。蔡遠遠走過去,摸摸她的額頭,笑了。
鹿雪禾似乎正常得沒有一點後遺症,對于她白天裏發生的事情,也沒有任何奇怪的表現,似乎根本不記得有過那回事。
她推開蔡遠遠的手,帶點羞澀地說:“都怪你,我說去找你,結果搞感冒發燒了。”
但是,你明明是躲避在游泳池的更衣室裏。難道高燒好了,但是記憶丢失了一段?這樣的解釋太牽強了。高燒确實會讓人糊塗,甚至忘記一些事情。但是,那多半是發生在十歲以下的小孩子的階段,長大的人怎麽會不記得呢?看她的樣子,醫生也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湛藍卻似乎一點也不稀奇,只是微笑地說:“來,把粥吃掉,吃完了我們回宿舍吧!醫院這鬼地方待得人悶死了。”
鹿雪禾“撲哧”笑了:“是啊,是啊,反正我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真的是看不出一點反常的地方,這太詭異了,前後判若兩人。蔡遠遠心裏納悶,卻沒有揭露。
過了一會兒,蔡遠遠提議:“那我去跟醫生說,再複查下身體狀況,沒問題就回去哦。”
“好!”兩個女孩子異口同聲地回答。
蔡遠遠出來了,湛藍喊“等等”,她也出來了。
蔡遠遠等着她解答。湛藍無奈地拉蔡遠遠走開一段距離,确信不會被聽見對話,才開口說:“小禾完全都不記得今天發生的事情了,她還反問我說,我們怎麽找到她的。她說她是身體太差了,沒吃早餐,一下子就暈倒了。”
“這樣啊……”蔡遠遠不置可否。
“我就說,你找遍了全校才找到她!然後送到校醫院!”
“結果呢?”
“結果,她說她就暈倒在去教室上課的路上……”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下。
“我先去找醫生……”蔡遠遠說。
鹿雪禾的鞋子在醫院裏的暖氣片那兒烘幹了,穿上鞋子,蔡遠遠拉着她的手,似乎永遠放不開的樣子,一放開就會出事,必須小心翼翼呵護在掌心裏。
從校醫院出來後,蔡遠遠站在鹿雪禾的前面,風吹不到她,雪地裏很寂靜,這個夜晚之前發生了太多事情。每個人似乎都滿懷心事,都沒有說話。
但是這安靜的路途讓鹿雪禾感覺到一種幸福的戰栗,左手牽着的是好朋友,右手是對自己無比緊張的男生。
湛藍似乎充滿篤定,慢慢走,偶然擡頭看天空,那上面有依稀的幾點星光。蔡遠遠低着頭,目光游離在鹿雪禾的左右。
從校醫院距離女生宿舍不遠,很快就走到了。
但鹿雪禾卻好希望能夠這樣一直走下去,只是走着,都不說話。
有太多這樣的片刻,她都希望能夠挽留,甚至定格在那一刻。但是,時光不容許。一切都不可回頭,過去了,都會過去的。
到了宿舍樓下,跺腳,雪花融化為水,滲透進地下,再無蹤影。蔡遠遠說:“還沒完全恢複呢,我明天去給你請假,不許再出門了。要乖。”
他說話帶着堅定的命令。鹿雪禾一點也不覺得厭煩,看着蔡遠遠的面孔,生怕一轉眼就消失了。
湛藍拉着她,說:“走啊,上樓,太晚了他又回不去了,又得去求宿舍管理員了。”
鹿雪禾沒有反對,乖乖地跟着湛藍上去了。折騰一天,她太疲倦了,還沒恢複。
總算告一段落,回自己宿舍以後,蔡遠遠卻失眠了,腦袋裏被各種思緒占據。媽媽的樣子,不告而別的那天,天氣很陰沉,但之後又給他電話,說媽媽永遠愛着他想念他。爸爸的孤傲和冷漠,絕口不提。
他想起那些書信往來的文字片斷了。
“你好,我叫小雪。”
“你好,我叫蔡遠遠……”
“我猜你一定心情不大好哦。”
“是啊!很糟糕……”
“可以跟我說說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那是很清秀的字跡,寫在帶着薰衣草香的芬芳信紙上。
“謝謝你啊。跟你說了以後,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不用謝呢,很高興能夠幫到你啊!”
“為什麽你不留你的詳細地址?而只寫個信箱轉交。”
“這是一個秘密哦,下次告訴你。”
聊了一陣子,開始覺得書信往來太忙了,于是轉為寫電子郵件。
電子郵件也有點麻煩,因為學校的電子閱覽室管理得嚴格,上機時間不許超過一個小時,還得是上課的時候才能用,常常隔天才能夠去收回信。
“不知道你是什麽樣子?”
“普通的樣子哦。”
“終于等到你回信了!現在生活還好嗎?”
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已經不記得了啊!一轉瞬又想起了鹿雪禾,那是一張漂亮的臉,閉上眼睛,她在薔薇園裏站着。讓人忽視掉周圍的一切,包括開得正美的薔薇。全世界只注意到她一個人,以及她神情裏,隐隐的一股憂傷。
翻來覆去,蔡遠遠睜開眼睛,外面的雪微弱的光線投到宿舍裏,讓他想起了小鎮居住的童年,也是下雪了,就看見窗戶雪白,期待着出去玩雪。
周末回去小鎮一趟。一切就都明了,都會得到确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