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2)
蘊藏在長發後面。在她的身體四周彌漫的,完全是請不要和我說話的氣場。
“是這樣的林栖哦,難怪是美女,也沒有人去追了。”跟在幾米開外的男生在交頭接耳。
“就是,誰敢交這樣的女朋友,一定被凍死。”
“現在是夏天,不是剛剛好嘛……可以一直談到冬天,再分手。”
“美得你,人家還不樂意。青蛙想吃天鵝啊!”
“她是不是在抗議學校?不知道代表什麽樣抗議?”
“哈,抗議學校不讓我們戀愛吧!”
世界上就有那麽多無聊的人,能夠從別人那裏,聯想到無數莫名其妙的地方去。林栖就在前面,要不要上去打招呼,重深拿不定主意。
昨天才被那麽無理和冷淡地“招待”了,太沒面子。
遲疑的片刻,林栖已經進了教室。算了,待會兒就要同桌的呢!
重深假裝昨天什麽都沒發生,進了教室,坐下,把腦袋右轉,微笑:“早上好。”
林栖拿手指指下重深的抽屜,重深打開來,是一串阿拉伯數字。十三位,是電話號碼?拿彩色粉筆寫的。筆跡很新,才寫不久。重深被這樣的意外,打得分不清楚方向。昨天不是才拒絕,今天為什麽又告訴號碼?
先把號碼記下。很想問“為什麽要反穿校服”,但克制住,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重深告誡自己。但是,老師不會發火嗎?看見學生這樣不尊重學校的做法。果然,班級導師進來了,很威嚴電腦掃描一樣,掃視學生集體,滿意地低頭翻教案。忽然發現什麽不對勁。擡頭再掃描一下,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
別的同學早就想看熱鬧了吧?誰這樣膽大,敢公然反穿校服來上課。
“林栖同學,對我有什麽意見嗎?”
她站了起來,還是低着頭不發言。導師也不知道,她不能夠說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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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深站起來:“老師……”
“閉嘴,你是林栖嗎?”
“我……”
“江重深,老實點,不要以為你有特殊關系就可以不尊重老師的教育。給我坐下。”
重深無語了。
“請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究竟是對我,還是對學校有什麽不滿意,請你說清楚。”可是,她說不了話啊!
班級導師越發嚴厲起來:“快說。”雷陣雨閃電都在埋伏當中。
這個時候,誰敢挺身而出啊!那不是惹火燒身,自找麻煩。重深給坐另外一組的蔡健使眼色。蔡健動動嘴巴,還是不敢。這樣下去,不知道會僵持成什麽情況。重深自己也被禁止發言了。
“老師,林栖講不了話。”
全班目光再度轉移,然後齊刷刷重新聚焦。焦點——景瑞。
“什麽講不了話?”
“就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為什麽不去……”誰都聽得懂,後面的字眼,一定是殘疾學校?不過班級導師到底還是意識到,這樣說有歧視嫌棄,陰森森地壓抑下來。
“就算不能夠說話,也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然,學校其他人看見了,會怎麽想?回頭寫個檢讨吧!我們繼續上課。希望第二節課,你可以恢複正常。”
暴風雨遏止在傾盆邊緣。重深看見了感激的眼神,來自林栖。不過,這場事故,還要感謝景瑞吧!林栖卻半眼也不看景瑞。她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重深埋頭寫好短信,發送成功。
“下課間隙,去洗手間整理好校服啊!”
林栖掏出來的,是一只小巧的索愛手機。她的手指很靈活地按動鍵盤。
“好的。”這就好了,重深松一口氣。
重深又附加一句:“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吧?”
“是的。”屏幕被回複的新短信閃亮。
“那……”
“以後再告訴你吧!”
從正面看過來,林栖的目光怔怔的,偶然低頭看一下。重深也是。誰也看不出他們的手指在抽屜下面“聊來聊去”。班級導師顯然不願意再沖這個角度投放熱情,剛才的折騰草草收場,很沒意思。
下課,導師出去了。教室沸揚。林栖去換衣服。景瑞卻走過來,坐在林栖的位置上。重深想起來,她的全名叫曾景瑞。
“我看見你進了林栖家?你們并不是鄰居吧!”
“還給你。”
是那個被抛棄過的筆記本,以及附贈的圓珠筆。
景瑞把東西一放,掉頭就走。
“告訴我啊,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一定不是親姐妹。因為不同姓。”
“你說對了。也說錯了。”
“你讨厭林栖,為什麽又要幫她?”
“林栖,叫得好親熱,你們發展到什麽地步可?做了她男朋友嗎?我勸你別後悔哦!”景瑞的語氣冷冷的,似乎洞悉許多秘密。
“啊,我……”重深沒話說了。林栖走到了教室窗前,她回來了,不跟景瑞說了,回到座位上,重深決定就這個問題,重新找人調查。
還沒來得及發短信,蔡健跑過來了:“重深,不好意思哦!”
“沒什麽啊,班導剛才就是核武器,誰敢啊!”
“我都不如一個女生……”蔡健瞥一眼景瑞。那不一樣,重深還想解釋,鈴聲叮當。
各自回到各自位置。林栖校服正常穿着。她還有一份檢讨要寫,重深問:“不如,我幫你寫檢讨?”
“謝謝,不用了。”
怎麽才一會兒工夫,又語氣冰冷,變了一個人一樣。感覺站在寒風吹過的北冰洋。又不像北極熊有厚厚的皮毛抵禦,重深好無奈。
“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這下幾乎連衣服都被剝奪了,直接赤裸裸被超級低溫的冷風吹着。想起冰雕來,對,就是要變成冰雕那樣的感覺。重深沉默了。
可是,我喜歡你。因為我喜歡你了,所以才想要管你的事情。那麽看來,你是不願意敞開心扉了,尤其是對我。那麽,我們的關系連朋友都不是,更加不會是……戀人了。好難過……
“為什麽拒絕?”
重深轉過頭,這次沒有把腦袋接觸到胳膊,就被困倦侵襲,直接入睡了。
單車的路線,在地面上劃出了一條淺色的痕跡。在今天上午的最後一節課之前,下了一場小雨。還沒來得及出現許多不規則邊角的畦水,就幹涸了,但還是留下了潮濕的腳印。不知道睡蓮有沒有開?
重深下午不想上課了。沒有烈日的下午,外面比教室舒服一百倍。重深在中午照上次那樣買回兩盒飯。吃過午飯,是學校規定的午睡時間。每年,從6月的第二個星期開始。
不過,在教室裏,可以見到林栖,在外面就不行了。見到了,也只會讓人不開心。最近幾天,林栖正常穿着校服來學校,卻不再和重深“交談”。手機發出的短信,都不回複。女孩子為什麽這樣難以捉摸?
池塘其實不怎麽大,卻有一個像樣的名字,“圓湖”。很奇怪,其實形狀一點也不圓,為什麽會叫這樣的名字?當初建造學校,設計池塘的人,腦袋裏想着什麽?大概,是希望一切不圓滿的事物,都會因為名字沾染圓滿的氣息。這是美好的一種祈願。
重深把車放倒在地上,一些青草穿過了車輪,看起來,像是從車輪上生長出來的。耳朵裏聽的歌曲,是手機新下載的You Were My Everything。其實漫無目的地輸入了“Yoi”這個單詞,就找到了許多有關的歌曲。下了這首歌曲,只是因為名字的原因。你是我的一切。
好傻瓜的念頭,把別人當成自己的一切。如果得不到,就等于失去了一切。這樣太愚蠢了。重深把一顆小石頭丢進圓湖。睡蓮還沒有開,只是抱緊了自己的身體,很有耐心。花苞跟着水波起伏。
重深很認真地數起來:“一、二、三、四、五……”
十五朵即将要盛開的睡蓮,看樣子最先要開的,是右手邊的那一朵,按照去年的情況估計,最遲不會超過後天。重深在心裏給它編號1號。在手機備忘裏輸入文字:“1號睡蓮,兩天內,會開。”睡蓮,在夏天開,在夏天遇見的人,認識的人……林栖。
怎麽也擺脫不掉。以前考試,常常考着考着就睡覺去了,成績沒及格過。媽媽說過,如果沒辦法擺脫掉,那麽,不如去勇敢地面對。自己是怎麽克服的?攜帶了一只小鬧鐘。解決問題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哦!媽媽還真是會做學生工作。不愧是副主任。
那麽愛上一個人,卻沒有明确的回應,該怎麽面對?重深猛地起身,一把抓起單車,兩腳快速踩着踏板。還是熟悉的路線,巷子,牆壁角落是一些小黃花。進入巷子視線都被暗黃色的建築包圍,拐彎,上面就是林栖的家。也是曾景瑞的家。
敲門,開門的卻是一個小男孩。上一次是一個老太太。
小男孩睜着漆黑發亮的眼睛,問:“哥哥找誰?”好乖,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樣子。
重深蹲下來,摸摸他的腦袋:“我找林栖。”重深當然知道林栖還在學校,不過,脫口而出的,就是找林栖。
“哦,姐姐們都去學校上課了。”
姐姐們?
“景瑞姐姐和林栖姐姐都上學了?”重深發現自己問的特狡猾。對小孩子耍心眼,我不是惡意的哦。
“那麽,奶奶呢?”
“奶奶在卧房睡覺。進來,進來。”
房間很簡陋,不大,沙發後面的書架上,放着相框。看一看,說不定可以發現什麽。重深覺得自己有點像一個偷竊情報的間諜。嘿嘿。不過,都是以愛的名義呀!小男孩畢竟很小,自己在一邊上拿着玩具車轉悠。他也不擔心,找姐姐,姐姐不在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重深招手,壓低聲音避免吵醒奶奶:“弟弟,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曾羽。羽毛的羽,會飛的。”
“怎麽不見媽媽和爸爸?”
“爸爸,去國外工作了,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給姐姐們和我讀書用,給我買玩具。哥哥,你會玩魔方嗎?”
“會吧。”魔方這東西自己從小就沒完全拼對一次,重深有點冒冷汗,不過,陪曾羽玩一下吧!已經被打亂的魔方,估計花上三天重深也未必能把它複位。一邊轉魔方,一邊問點問題,時間滴答消失。
“對了,不過小羽還沒告訴哥哥,媽媽呢?”重深忽然停手,擡起頭。
小小的孩子怔了一下,指了指頭頂,在那裏。那裏?
“天堂呀!”
原來如此。回頭再看相框,那是一張大合影,裏面有爸爸媽媽,兩個女孩子,一個男孩子,以及奶奶。不過,重深看出來,小男孩是後來加上去的,電腦修圖的技術合成的。
“把門關好,記得有客人來要先看貓眼哦。”重深對小羽說。
“知道,剛才哥哥來,我也踩着板凳夠着貓眼看了的。哥哥不是壞人。”
還好自己長得不像壞人。估計着到了放學時間,林栖和景瑞都要回家,重深跟小羽再見,下樓。遠路返回。準備回自己家的片刻,手機響了。是蔡健。
“重深,快來學校7號教學樓天臺,快。別問我,來了你就知道了!”
“啪!”那頭挂斷電話。
重深拼命轉動車輪,氣喘籲籲。這個蔡健,搞什麽啊!什麽事情都不說清楚,讓人幹發急。
沖進7號教學樓大廳,電梯那挂一個碩大醒悟的牌子——維修當中。什麽時候壞不好,這個時候壞。只能走樓梯……要命。腳越發酸麻。今天來回騎單車到林栖家,路途很有點遠,已經耗費大半體力,現在這樓梯建築是天梯。重深覺得自己是在登天,邁一步,就要使勁大吸一口氣,氧氣就“呼哧呼哧”進入胸口,消耗能量,然後再走一步。眼前忽然全黑了。
自己怎麽坐到臺階上了,靠在扶手杆上……起來啊,天怎麽黑得那麽早?
天黑就該睡覺了。意識瞬間就熄滅了。好像沒過多久,意識恢複了一點點。察覺得到一個人從上面走下來,很慢,腳步如同手指按在鋼琴鍵上,很舒緩。那個人坐到自己旁邊,抓緊了自己的手。那是個女孩子,她的樣子看不清楚,卻知道她很慌張、很急切,卻沒有呼喊,只是另外一只手在飛舞着,拍打着扶手欄杆,發出劇烈急促的“砰砰”聲。
醒來,對面有兩個背影。林栖,還有蔡健。
是在學校醫務室,校醫老太太很慈祥地交代着:“他是疲勞過度,待會兒問問他最近是不是晚上都失眠啊!然後又體力一次性消耗太大,所以暈倒了。要少想事情,按時吃藥。”
林栖側着身,專心拿筆做筆記。
蔡健轉頭看見重深:“醫生,他醒了。”
“到底怎麽回事?”重深問。
“本來是要你來救火的,結果,換成我們救了你,哈哈。現在沒事了。”
“那究竟發生什麽了?”頭還是有點暈,不過人沒那麽虛弱了。
“出去再說!”兩個人走出來,林栖跟在後面。
出了醫務室,蔡健扁了一下嘴巴:“是林栖和景瑞……”
林栖只是安靜地在邊上聽着,似乎講的都和她沒有關系。
“下午課間休息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們兩個人争執起來,林栖就跑上了天臺,景瑞也跟着上去了,我也跟去了。擔心她們出意外。在天臺,只聽見景瑞在說話,林栖蹲着在哭,而且慢慢靠近邊緣……”
“景瑞就吓成傻瓜了,開始勸阻起來,我也跟着勸阻。幸好都在上課,沒人注意到。不過我們現在一定被數學老師記錄逃課了。搞不好要被學校追查。”
蔡健吐了一下舌頭:“很驚險啊!”
重深心裏很感激,蔡健是因為自己,才關心她們兩個人的事情。不過蔡健這個家夥說話交代的不怎麽清楚。中間少了一部分。
“然後呢?”重深提醒。
“然後?哦,我一急,就給你打了電話,林栖聽見了,就冷靜下來。慢慢離開天臺邊緣。我們三個人,就都不說話,僵持着。過了一會兒,林栖跑下樓,就發現你……我跟景瑞也跑下來,然後我和林栖送你到醫務室。”
“景瑞呢?”重深問。這樣問的時候,林栖轉過頭,看着重深,像是在難過地問他,為什麽那麽關心景瑞。
“景瑞,是大你一周的姐姐吧!”重深正面看着林栖。
蔡健打哈哈:“你們慢慢說話哦,我可要趕回家了,我家可比較遠哦!”他可沒興趣當電燈泡。“不過,你們不要再去天臺了。”
“知道啦,好啰唆的蔡小賤。”
“白好心了,拜拜。”
現在天真的是慢慢黑下來。
“我們,到哪裏去呢?”
忘記她不能夠說話了。重深晃晃手機,林栖接過重深的手機,在短信欄裏輸入文字。
“就去圓湖吧!”
一直走到了圓湖那裏,都坐下。重深一拍腦袋:“肚子餓了吧!你先在這裏坐坐,我去買面包和水。”
圓湖距離學校小超市很近,一大袋優惠裝椰蓉蛋黃面包,兩瓶礦泉水。買回來分給林栖,她小口小口咬。重深一下子消滅掉了,舔舔嘴巴,似乎只有七成飽。大面積的夕陽雲彩,落在水面上,藍色睡蓮融入了奇妙的背景色裏。是什麽東西蕩漾了一下,陰影裏生出的光芒一樣。重深看見了,是林栖在笑,很舒展的那種。她笑了,呵呵,一定是看見自己舔嘴巴的樣子比較可笑。笑容轉瞬即逝,又換成了淡淡的,皺着眉頭的。
“你笑起來很好看的。”重深拿鞋子碰一碰湖水。
林栖拿手機回複:“你舔嘴巴也很好看。”
對于林栖來說,重深是第一個,她這樣子靠近的男孩子。她的胸口現在還像是有一千只兔子在籠子裏跳躍。
“為什麽景瑞那麽恨你,你們不是姐妹嗎?”
“大概,因為嫉妒我比她漂亮。”
這确實是事實。景瑞和林栖,不像是一個母親所生的。在相貌上,差距很大。
林栖把面包放到重深的腿上,示意他吃。
“你不吃了?”
林栖摸摸肚子,做了一個很飽的表情。
女孩子就是食量小,那他可就不客氣了,重深幾口消滅掉那一半。
“開始,景瑞還是站在你一邊啊,那次班導找你的麻煩,最後是她站起來替你說話的。”
林栖默默看着圓湖,睡蓮鋸齒一樣的小小葉子被水浸透。
重深說:“你看,1號睡蓮馬上就要開了,我們到時候來看。好奇怪,怎麽不見去年它們結出蓮子呢!”
林栖點頭。
“到時候,我們一起來看哈!”
重深說的是我們。我們,就是兩個人的意思。林栖很想告訴重深:你知道嗎,睡蓮其實和別人的蓮花不一樣,沒有蓮藕也不會長出蓮子的。可是,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徘徊,什麽都沒按。手機交還給重深。只是發呆。
空氣冷下來,林栖抱住膝蓋,重深的外套比林栖的動作還要快。可是,林栖又搶先一步站起來了。
“是要回去了嗎?”林栖點頭。
“我送你。”重深努嘴巴示意她坐上單車的後座位。
林栖要過手機:“你今天好累的,早點回去休息。我會給你發短信的。”
“好,說定了,如果不發,明天上課我就要報複……”
“是什麽報複哦,我好害怕!”林栖又笑了,笑得那麽開心,只有在重深面前,才可以這樣放心地、自由地笑。
“先不告訴你。看你的表現了。”重深說,“那我還是送你到車站那裏。上來吧。”
雖然她心裏藏着許多秘密似的,但是此刻,似乎放心地,把自己交付給重深。
林栖聽見風聲,在重深速度的變化當中,因為間隔的節奏,猶如歌唱。
一雙手,圍繞上重深的腰。一定是被林栖暖暖的面孔貼着的吧,所以,感覺到,無窮的力氣傳來,一點也不覺得辛苦了。
在車站分開,重深揚手喊道:“記得發短信。”
“江重深……”
一團黑影子飛過來,直接砸了重深的腦袋一下,然後斜斜挂在肩膀上。是一只鞋。不巧的是,這鞋的帶子還纏住了他衣服的扣子。重深瞠目結舌,鞋子是景瑞扔過來的。
怒氣沖沖的景瑞:“江重深,沒經過容許你幹嗎上我們家。還欺負奶奶睡覺了只有小羽在,還找小羽問東問西,你有什麽陰謀?”
“陰謀?我沒有。”重深太冤枉了。
充其量,也就是想了解這個複雜的一家子裏,林栖的處境而已。
“我讨厭你,你這個醜八怪,你喜歡林栖去啊,你跟她到外面去見面啊,不許在我家見面。不許上我家找她。”
醜八怪?好吧,就算是吧,重深內心其實不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帥,充其量,就是不很醜吧。只是有時候在嘴皮子上故意炫耀下而已,那也是和蔡健幾個好朋友開玩笑的時候。
“對不起哦。可是,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希望你和林栖能夠像真正的姐妹那樣在一起。為什麽要敵視……”
“我們敵視不敵視關你什麽事情?”
“你們是一家人啊!”
“我們才不是一家人,我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啊?”重深驚訝了。這是小羽沒有告訴重深的,小羽太小,也說不大清楚這些關系。
“哈哈,好奇怪,江重深這個家夥,難道拿鞋子當裝飾品嗎?”
“還不是因為有個在學校當副主任的老媽,據說是班導的心腹哦!家裏還繼承了一大筆錢……”
誰?誰在背後偷偷講別人閑話。重深看來看去,三三兩兩的同學走來走去,抓住這個人比抓一只蒼蠅還難。景瑞卻大吼一聲:“是男人就站出來說話,偷偷摸摸算什麽?”
哦,剛才的聲音确實是個男生。不過景瑞的表現也未免太激動了吧,比重深還激動。真沒看出來,她的脾氣這麽火爆。第一天來教室,還以為是個容易被人欺負的小孩子,結果,真面目是這樣的。
重深去扯鞋子:“好啦好啦,不管別人怎麽說。”
“人家在說你,你怎麽一點也不生氣。”景瑞看着重深,忽然語氣很喪氣,很溫溫柔柔的。
重深心裏咯噔一下,有點不妙!
“謝謝你了,我保證下次再不随便去你家了。好了吧!”
該死,鞋帶和扣子糾集得太厲害,用野蠻手法,只怕衣服也要扯破。現在是夏天,男生的校服是一件短袖白襯衫,可沒女生校服那麽結實。
“林栖你來了啊!”
早該料想到,景瑞來了,那林栖一定也會隔着十五分鐘跟着到。她們肯定是故意拖延了一段時間分開走的。
“林栖,你也叫林栖哦!”景瑞的語氣頓時像是塗了番茄汁的竹簽,又尖又酸。
“我聽見奶奶和你都叫的林栖嘛。”重深一點也不生氣,不知道為什麽,重深的好脾氣,在跟林栖有關的人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林栖有點愕然,看見重深和景瑞站在一起。她有點狐疑地看看重深,又看看景瑞,頭一低,兩個人都沒搭理,從中間穿過去,直接沿着坡地往教室走。
“怎麽了?是哪裏做錯了?”
重深一轉單車車頭,就要趕上去。景瑞在後面喊:“喂,喂,我的鞋子……”
重深有點惴惴不安了。林栖不會是誤會了吧,然後吃醋了吧,然後,非常非常生氣?重深原封不動把想法輸入手機,在抽屜下,遞到林栖面前,林栖手一拔,不看。不過确實容易誤會!景瑞的鞋子挂在重深的身上,根本就是有嚴重的打情罵俏的嫌疑。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的。不過,距離黃河很遠,不如跳圓湖。
“林栖,你誤會了,我們沒什麽!”
“與我無關。”
“真的,我好冤枉,跳到圓湖也洗不清了……景瑞只是要我不要上你們家!”
“你去過我們家?什麽時候?”
“你不理我的那天。”
林栖顯然想不起來了。她有時搭理,有時不搭理,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哪天:“那你去我們家做什麽……”
“我,我想幫你們姐妹,化解掉……”
“不可能。她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她的。”
“究竟是什麽事情嘛?”重深故意用撒嬌的語氣問,他很擔心問得嚴肅了,會惹惱林栖,只好小心翼翼的。
“班導在看了,認真聽課,小心考試不及格,明年就要升學考試了……”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林栖悶頭做着筆記,看黑板,若有所思,完全是好學生認真聽課的樣子。
重深洩氣了,換一個話題:“我們昨天晚上,約好了去吃紅藍四季餐廳的鵝肝哦。”
“那麽貴,還是不要浪費吧。”
“是我請!”
“可是用的不是自己的錢!”
林栖還以為重深會沒脾氣地啞口。結果,他說:“是我自己的錢啊,去年夏天,我一個暑假兼職的……”
如此,不是說他家繼承了財産麽?而且,只有他和媽媽兩個人,重深還這樣低調……林栖忽然覺得心跳快了十倍。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後,林栖忽然感覺頭很暈,面孔在發熱,意識開始有些模糊。教室裏沒有空調,吊扇慢悠悠,會不會是中暑?重深一摸她的額頭,滾燙。
他趕緊舉手:“老師,林栖中暑了,我送她去醫務室。”
“快去。”奇怪,班導還很通情達理的。估計上次的檢讨書,林栖寫得很誠懇。
出了教室,經過窗後,重深看見景瑞的眼睛,兩人目光交錯一下,景瑞的眼睛似乎在說:去吧,照顧好她。畢竟是姐妹……重深趕緊把林栖扶到醫務室。他沒注意到,景瑞把眼光收回來,一扭頭,撞上蔡健。蔡健咳嗽了一下。
扶林栖到醫務室,直接躺下。老太太說:“這裏沒冰箱,我去取一點點冰塊,你先在她的手腕那兒,擦點酒精。降溫。”
“哦。”重深照做。
老太太出去了,醫務室在大片梧桐林中間藏着,很僻靜。重深聽見了蟬的鳴叫。
“媽媽……”是林栖在叫,聲音細微得幾乎被蟬叫掩蓋了。
重深附下身,耳朵靠近。
“媽媽,你幫我換衣服,我又穿反了。媽媽,你怎麽不幫我換好……”她聲音帶着嗚咽。重深覺得自己的心在絞痛,林栖,你的腦袋裏,究竟藏着什麽難過的事情?
“媽媽,你也不要我了……”
林栖,那些不開心的事,你為什麽要記得那麽牢固?重深把酒精擦了,酒精揮發,帶走手腕的熱量。手腕是動脈血液經過的地方,體溫也迅速被降低,只等冰塊來了,就差不多了!重深把自己的手掌也滴上酒精,然後,貼在林栖的額頭。林栖感覺到手腕的冰涼,身體和額頭的降溫了,漸漸平靜下來,呼吸也緩和下來。這樣的天氣,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門“嘎吱”開了,老太太回來了:“來,小夥子,把冰塊一點點幫她拭擦,注意不要貼着皮膚太久。她是你女朋友吧?”
重深臉一紅,想了一想,點頭。老太太呵呵輕笑,給重深示範了一下,測量下林栖的溫度。回位置上看起一份報紙來,示意重深繼續照做。三十八度,三十七度半……恢複正常了。
呼吸很均勻了,睡醒了,就好了。重深把手帕,拿到水龍頭那兒清洗一下,回頭看老太太,老太太一擺手:“搭在窗上曬曬!”
十多分鐘過去,有人敲門,兩種節奏。重深開門,是景瑞和蔡健。
“怎麽了,好點沒?”蔡健問。
“差不多了。在睡覺,噓!”重深比畫了一下。重深看見景瑞的眼神,一副放心了的意味。
老太太又是一笑:“今天我這醫務室還真熱鬧哦,看來春天還沒過去呀。”那語調,好意味深長。
景瑞、重深和蔡健三個人之間有種怪怪的尴尬。只有林栖安谧地睡着,臉上的表情甜美而寧靜,渾然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對白。
學校7號教學樓的天臺,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坐在天臺上鋪陳的水管上。男生,是重深。女生,卻不是林栖,而是景瑞。
“你一直很關心林栖的,為什麽不承認?”
“我沒有關心林栖,我只是關心小羽。”
“那是為什麽?”
“因為她是小羽的姐姐,我也是!”
“那又有什麽區別,那你們都是小羽的姐姐啊。”
“可是,我和林栖是沒有血緣關系的。”
重深完全糊塗了。上天臺,是景瑞拉着的。景瑞在醫務室看一下蔡健:“拜托你照看下林栖,我有話要跟重深說。”
蔡健似乎有點不甘心:“什麽話……”
“你不要管,重深,我們上去吧!”
走來走去,還是上了7號教學樓的天臺。這也是上一次,蔡健看見林栖和景瑞吵架的地方。這個個子瘦小的女孩子,也有着複雜的性格吧!平時一副貌不驚人的樣子,花癡起來,會因為重深的跟蹤激動得哆嗦。在讨論着別的話題的時候,很冷漠。現在,臉上卻浮現出哀傷。這家人,似乎都有點複雜吧!重深心想,林栖也是這樣,有時候冰冷漠然,像冰雕,有時候,又豁出去了什麽都無畏。有時候,柔軟弱小得像是最小的小女孩子,羞澀又膽怯。還有時候,比如生病了,會躺在床上,甜美安谧,讓人想要照顧一輩子。
景瑞把手在重深面前揮舞:“怎麽發傻呆?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啊?”
“有哦。”重深把自己到處飛的靈魂抓回來。
“什麽叫沒有血緣關系?”
景瑞似乎跑題了:“你是怎麽遇見了林栖的啊?”
我?重深想了一想,那天和今天很像吧,氣溫很高,天空沒有雲。去參加蔡健的生日,買好的蛋糕,忘在車上了。是林栖送給他的。在坐車的地方,就看見了反穿校服和背着書包的林栖,表情冷漠,冰塊一樣。“她就是這樣怪哦,第一天見到她,我有些害怕。我們,不是一個父親。林栖的媽媽很早就離婚了,帶着林栖來我家。我的爸爸也是一個人帶着我。”
重深這下全明白了。一個單親爸爸,一個是單親媽媽。他們構成了一個新家。那麽,小羽就是新家的新結晶。景瑞惆悵起來,想起來過去的事情,好多好多,像是昨日發生的。
“林栖的媽媽,後來嫁給了我的父親,懷孕了。我們一家人都很開心。我很開心,因為,以後會更加熱鬧了。而且,那是我的弟弟呀!我和林栖之間,從見面第一天開始,就很淡漠的。彼此不說話,像是天生就有仇。”
“林栖長得漂亮,和媽媽一樣,像個驕傲的公主。其實我很羨慕她。她不和我玩,搶我的玩具,和我搶房子睡覺。我們總是吵架,她比我小五天,卻比我個子高,吵架起來,聲音很高,像哭起來一樣,一點也不讓人。連鄰居都登門,責怪我們讓大家不得安寧。我讨厭她,很讨厭。”
“吵架……”重深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等等,你是說,林栖會說話。那個時候?”
景瑞看一眼重深,說不出難過或高興地一笑:“是的。”
“那是為什麽?後來不可以講話了?”
景瑞卻只是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