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3)
自己的話,說下去。
“我心裏想,以後有了小羽,我就不寂寞了。我才不要再和林栖一起玩。生小羽的那天,爸爸不在家,只有我和林栖。媽媽在廚房還要做東西給我們吃,結果出來的時候,意外摔倒了,生下了小羽的那天,生命告急。婦産科的醫生們慌忙搶救。開始媽媽還是昏迷了。奶奶趕過來看護。媽媽在兩天以後轉醒了一次,然後,人又昏迷了。醫生跟我們說,已經盡了全力了。等到爸爸趕回來,媽媽已經死了。媽媽其實是繼母,但對我,其實很好。把我當成和林栖一樣的親生女兒。爸爸對林栖,都做不到那樣好。”
“媽媽去世那天,林栖就沒說話了,只是大哭。哭到後來沒了聲,昏倒了。醒來,就不開口了。大家都很傷心,還要照顧小羽,也沒有理睬她。小羽漸漸長大,後來,我還跟她吵架,她卻只能夠發出咿呀的沙啞嗓音,我們才知道,她不能夠講話了。她除了不能夠說話,就總是莫名其妙地反穿着衣服。”
“日子久了,我們也習慣了林栖不再開口說話了。我開始很高興,因為我終于吵架上勝過了她。我功課不如她,也沒有她漂亮。媽媽去世了,爸爸也心灰意懶,為了養起全家,出國工作了。奶奶負責照顧我們,奶奶始終還是不習慣大城市。我們就跟着奶奶,搬到這裏了。”
原來,林栖并不是生來就不會說話,是後天的變故。重深覺得這個故事,觸耳驚心。手機閃亮起來,呼叫者,林栖。重深還沒來得及接,就斷了。然後是一條短消息:“你在哪裏,為什麽我看不到你?”
重深看着景瑞:“為什麽一下子,全部都告訴我?”
“因為,我看出你喜歡林栖。你那麽緊張她!”
重深從側面看着景瑞。景瑞的眼睛裏,有很多很多的淚水,可是,她在克制着。那些淚水,一滴也沒有流出來。就算整個世界颠覆,似乎她也不會讓它們掉下來。重深心裏一顫。景瑞,是喜歡他的吧。而且,遠比他想象的程度要嚴重。
景瑞站起來:“好了,都告訴你啦,你喜歡林栖,那就好好對待她吧!我們下去吧!”她似乎很着急離開,生怕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事情被重深看見。景瑞搶在重深前面鑽進樓道。從後面看過去,背影越發瘦小。
已經很晚了,終于風也轉變為涼爽的了。風一陣一陣吹過,吹散了浮雲。漸漸現出淡白色的月亮。重深還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對不起……景瑞……”
“林栖……”重深很輕柔很輕柔喊着林栖的小名。
她還閉着眼睛,醫務室的老太太說:“我要下班了哦,不許假裝睡覺。小情侶鬧脾氣,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嘛,去圓湖哦。”
好犀利的老太太。林栖“噔噔噔噔”地起來,飛快地對老太太鞠了一躬。表示禮貌和感謝。重深被她逗樂了,看不出來,多數時候冰雕木偶一樣的林栖,動作還能夠這樣快呢!
然後,林栖一拉重深,出了門。先是老太太轉動鑰匙鎖門的響動,一會兒,就靜悄悄的了。學校放學了。已經入夜了。
“林栖,不知道還趕得上末班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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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頭,代表不知道吧!她還是不能夠說話,媽媽的去世,應該是巨大的創傷。我一定要幫助她,重新開口說話。看看手機時間,已經十點半了。
現在公共汽車已經收班了,肯定趕不上了。重深說:“不如今天去我家?我家有多的空房間的。要麽,可以跟我媽一起休息。”
“點頭yes,搖頭no。”重深拉着林栖的手,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緊地抓住喜歡的女孩子的手。以前也抓住過的,不過,是在幼兒園做游戲,那肯定不算!
林栖出現在車站,心就開始和她産生了奇怪的聯系。等到一連幾天還想着,做夢夢到,大概,就已經喜歡上了吧。而且,還出現在自己的旁邊,變成了同桌……林栖也一定是喜歡自己的。不然一切都不會發生得這樣順利。林栖只是聽着,不搖頭也不點頭。不管了,現在手裏抓着她了。我說了算。重深覺得自己心裏滿滿的都是勇氣,重深撥通電話:“媽媽,我有個同學今天沒地方睡覺,趕不上回家,在我們家借宿哦。”
媽媽一貫是開明的,果然,她說:“好的啊,你們叫出租車,早點回來,很晚了。”
都沒有問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重深很感激媽媽。重深看看林栖,那麽乖巧的樣子,什麽都不反對。只是被他拉着一步一步走出醫務室走廊,經過圓湖,出了校門,門口早就有一些夜班的出租車等候着顧客。甚至都不用跟媽媽交代,林栖現在還不能夠開口說話。重深相信媽媽不會介意的。
路上的街燈,映照得人一臉黃。安靜的林栖靠在重深的臂彎裏。連司機也是沉默着,不說話。司機也沒有開電臺音樂,只是放一了盤子外國卡帶。都是英文歌,重深的英文甚至不是一般的……爛。純粹聽旋律。但重深察覺到林栖神态的變化。她大概聽得懂歌詞,所以情緒也有波動吧!
放到最後一曲,很耳熟啊!重深恍然大悟,不是自己手機最近用的炫鈴嗎!You Were My Everything,歌手Aviation是越南籍的。第一次在蔡健那聽見,還奇怪了半天。怎麽把強勁的RAP,跟那麽憂傷的女聲吟唱結合在一起了。那麽婉轉低回的背景音樂,越發襯托出RAP的快樂活潑。可越是那樣快樂、活潑,越是叫人憂傷。
像是,想起了年少時候,許多許多失去的東西。
重深忽然被一種感覺籠罩了。那種感覺,像是歡喜和愉悅,又好像,注定了悲傷和眼淚。林栖也聽得發怔了。
“到了。”只有司機還是清醒的。
“到了啊!”重深從口袋裏掏錢包,林栖推開車門。
确定是到家了,門口的燈是開着的。一定是細心的媽媽打開的。重深按大門上的紫色電鈴,傳來拖鞋摩擦地板的響動。林栖把手從重深掌心掙紮出來。呵呵,是不好意思吧!
“我們回來了。媽媽,她叫林栖,今天生病了,所以我照顧她……”
“好的,我知道了。”媽媽很溫柔地回答。
“很晚了,重深,你先去洗澡,水已經燒熱了。”
媽媽招呼林栖:“林栖,跟我來先看看,我已經把房間布置好了。”
林栖這個時候,卻又表現得落落大方,對着重深的媽媽微笑,低頭致意。然後腳步輕輕跟在後面,表現得很知書達理的樣子。
重深安心了,洗澡喽,快步鑽進浴室。忙碌一天,身上都臭了。心底的謎底都已經解答開,林栖看起來也接收了自己。連媽媽都見面了,難道還不确定嗎?重深預感,這個夜晚是最恬靜的,他會睡一個好覺。
“蔡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對吧?”
“得,肯定不是好事,一定很麻煩吧。不安好心啊你!”蔡健嘿嘿笑着,拿腳敲着石板。7號樓的天臺,簡直變成了他們幾個人的專屬“工作場所”。而且,有必要那麽早就把他叫出來嘛!蔡健昨天打電玩了,淩晨才睡,現在還黑着眼圈。
“不要這樣小氣嘛!好像很快就是我的生日了哦,你就把這個當禮物送我啊!”
“不要吓我啊。”
“從現在開始,我有一個艱難但是很主要的任務,我需要你的幫助。”重深使勁把裝得嚴肅和誠懇。
“受不了了,你不要這樣含情脈脈地看着我!”
“答應嗎?”
蔡健默不作聲。
“原來蔡小賤是一種很沒義氣的動物……”
“老大,我能不答應嗎?”沒脾氣了,蔡健趕緊補充,“我是不知道怎麽幫哦,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原來你已經猜到了。”
“拜托,我又不是豬頭,什麽都看不見。”
“好了,說定了。”重深伸手,蔡健回應,“啪”,兩個男生的約定,拍掌成立。
“我們一起幫林栖,讓她能夠重新說話……”
“成,不過,你要有耐心,可別放棄了,反正我是跟着你打轉。”
“絕對不會。”重深的語氣很淡定,但就是這樣的淡定,讓蔡健錯覺之間,覺得重深陌生起來。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個學校女生們推崇的頭號謙虛親和力的帥哥,有這樣堅毅的表情。
這是最早最早的清晨,經過奮力一掙,太陽完全露面。頓時天空和大地之間一片耀眼溫熱的日光。
“對了,才發現,你今天怎麽這麽國寶!”
“暈……知道是國寶還虐待,一大早叫出來,不讓人好好懶睡。中飯你請……就這樣ok了。不準反對。”
沒問題。兩個人打鬧一下,下了天臺。林栖歪着頭,很有趣地看着兩個剛才悄悄商議什麽詭計的男生,在你一拳頭我一推手鬧騰。她很安靜地等在樓下,在這個時間裏,把三個人的早點都買好了。檸檬酸奶、面包夾煎蛋。三個人一起走在路上,小路被占了一半。
“林栖,你給我站住,我有話問你。”
大家一起回頭。是景瑞。她怎麽了?為什麽一臉憤氣,面孔都漲得通紅。
重深站在林栖前面:“景瑞,林栖怎麽了?做錯什麽了。”
“昨天晚上你去哪裏了。不回家為什麽不打電話?就算不能夠說話,也可以發短信。你知道奶奶有多擔心,小羽有多擔心嗎?你知道我們找了你大半夜嗎?奶奶年紀大,今天還躺在床上,幸好醫生說不要緊。”
景瑞居然哭了。林栖也哭了,她抱着頭發,把腦袋低到無法再低的姿勢。
重深不知所措。這才注意到,景瑞也是兩個黑眼圈,一張國寶臉。
這樣說來,景瑞罵得有道理。景瑞看來是真的發飙了:“你真是殘酷無情,冷血!”
可是,林栖只是臨時忘記了吧!不能夠怪林栖的。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帶她到我家借宿了。”重深解釋。
“你家?”景瑞愣住了。
“昨天晚上,林栖在你家?”景瑞忽然不說話了。似乎把很大的氣團壓抑在氣球當中。
“你好啊,景瑞!”
是蔡健。太好了,救命稻草。果然沒拜托錯人,沒有交錯朋友。
“怎麽了,重深,三個人,難道是在争風吃醋?兩個女生,搶一個重深?”
“誰稀罕,只有林栖稀罕。再見!”景瑞一臉譏诮,扭頭就走。
“喂喂,景瑞……”蔡健追了上去。
氣溫一點點攀爬。林栖還在原地蹲着,不停抽泣。一下一下的,幾乎無法喘氣。重深也蹲着,已經上課了,路面上空蕩蕩了。重深反複撫摸她的後背,小小的鼻頭,才沒有抽抽搭搭的了。林栖擡頭,嘴巴張開,又緊閉,然後又張開,努力想要發出聲音來,可是,沒有語言,只有沙啞的難聽的聲音。
她的臉,帶着無限的悲傷和絕望。眼淚流出,又被高溫蒸發了。白皙的皮膚因為出汗了,越發蒼白。
重深抱住她的頭:“不要說話了,不要說了。不要難過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讓奶奶傷心的,你不是故意讓小羽他們擔心的。我們今天就去看奶奶。我們就去看奶奶……”
好久,林栖才平息,重深給蔡健發短信。蔡健回來了。
“景瑞……”
“沒事了。晚上你們一起回家吧,看看奶奶。景瑞說,總是要林栖當面去見奶奶解釋清楚的。”
可是,她還沒恢複說話的能力。重深看着林栖,她似乎也在茫然。
“那麽,先手寫吧。用寫信的方式。”蔡健建議。
重深也同意,看林栖的意思。林栖點頭了。她站了起來,做了一個“我們先去上課”的手勢。
還得找個借口,不然怎麽跟老師解釋遲到?
“今天不是班導的課吧?蔡小賤。”重深問。
“不是,是數學老師的。”
還好,近視眼的數學老師性格馬虎,才不會計較,反正教學好幾個班,維護班級紀律不在他的職務內。打個報告就成了。那就慢點走吧。
重深小聲問:“蔡小賤,你是怎麽勸住景瑞的?說服了景瑞,你很……”重深把大拇指對蔡健比了一下。蔡健露出得意的表情,又呵呵地摸摸頭發,他留了一點劉海,也在扮帥,以前開始很不注意這些收拾打扮的小細節的。
“你,對景瑞……是不是有點什麽哦?”
“不知道。”蔡健斬釘截鐵。
“為什麽?”
“因為我有什麽又沒用,看她有沒有什麽。我又不是傻瓜。”蔡健看一眼重深,嘴角有絲絲的狡詐和洞悉。
“所以,你還是先把你的重要任務完成吧!我不過是個助手。對了,其實你也是國寶。”
看不出來,蔡健那麽聰明地把握了一切。也許,只是因為他還是個旁觀者。至于國寶……
“我也有熊貓眼?”
“對啊,昨天晚上是不是興奮得睡不着哦!有沒有說很多情話?”
該死,這家夥怎麽大庭廣衆說起這個。
“才沒有。媽媽特地給林栖安排房間,很早睡覺了。”重深只好假裝鎮定,但還是偷偷地瞥了下林栖。她看起來,比重深還要鎮定。似乎迎頭對着陽光,在思索着什麽,不知道是不是僞裝的。
回到教室,林栖才翻開教材,張大了嘴巴。裏面夾着一張漢語拼音表格。她看重深,重深在手機裏輸入文字。
“我知道你以前是可以說話的。不如,我們現在從頭開始學?”
林栖就那樣看着重深,眼裏閃耀着奇妙的光芒,像是遇見了久遠的親人,帶着溫暖和愛意。然後,眼淚就開始充盈了。
啊,不會吧,也沒有做什麽啊,為什麽要哭?是被感動了?不至于被感動成這樣吧!不過,确實,自己昨天一晚上都在想該從什麽地方下手。所以,壓根就沒有睡好。所以自己也是一副熊貓眼的國寶模樣。看來,喜歡上一個人,會永遠都有事情記挂着,分分秒秒。半夜終于想到了,從漢語拼音開始,先一個一個發對音,再組織成字,再說詞語,再連貫地說一句話。這是重深打算好的計劃。
異樣的氛圍,還是引起別的同學的注意。教室裏的眼睛一雙一雙朝這裏集中。頓時集體很安靜。嗨,高二壓力是小,何況學生總是喜歡說小話,永遠不得安靜。老師早就習慣了。
這下子如此安靜,倒把數學老師驚訝了,把腦袋從教材裏拔出來,掃描全班,開始表揚起來:“今天大家表現不錯哦,很安靜。”
難得的寧靜,頓時又被哄笑沖散了。在歡樂快活的,帶着最青春氣息的哄笑裏,數學老師繼續埋頭講解……重深的嘴巴裏小聲念着字母元音:“a……”
林栖輕微地,跟着努力起來。遠遠地,景瑞的目光,跳過前排的同學,落到了他們的後背上,若有所思。而蔡健把一張折疊好的小字條交給了隔壁的同學,上面寫着“請轉交給四組最後一位同學景瑞”。
這是仲夏,心不在焉的嘉明中學的仲夏。6月一結束,美好的暑假,就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