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
候,如果欺負了自己,就趕快告訴她,會幫自己的。怎麽會欺負呢?重深才不會欺負自己。
不過有這樣開明的母親,真的很幸運。
上一次他送自己來醫務室的,現在,自己可以照顧他,林栖忽然有一點小小的高興。就這樣守在旁邊,看着他,也是很享受的事情。
高興之外,林栖又有點說不出的惆悵,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惆悵。呼吸很平靜,鼻子挺拔,面容安靜,那是叫女孩子都會心跳加快的帥帥的臉。只是他自己從不以為炫耀。只是,他眉頭皺着。啊,林栖忽然醒悟這惆悵從何而來了。是從重深而來。這些天,自己敏感覺察到的那種情緒。
重深的不對勁,到底還是感知到了,像是心的獵手,獵取到了憂傷的梅花鹿。重深在為什麽而惆悵?
“我們并肩而行……”
“什麽,說什麽?”林栖伏下身。是說夢話了吧!林栖這一下聽清楚了。
“瞬問變得越來越短暫。世界上只剩下——”
“我和你……”
很熟悉,是在哪裏聽過?然後,重深不再說話了。林栖輕微聲調重複一遍。好傷感的句子。
“是很傷感的哦。”是老太太在回應。
林栖轉身:“您知道這個呀?”
“我們上了年紀的人,讀書的時候,喜歡那些詩人呢。”校醫老太太解釋,“那是個俄國老頭寫的,他叫瓦?勃留索夫。這幾句是寫秋天的。我還記得後面半段。”
我們并肩而行,面面相觑,
迎面走向期待中的幻景。
瞬問變得越來越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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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你。
一旦把塵世間的哀歌忘記,
兩個靈魂便飛翔在遼闊空域,
當視線和視線交彙在一起,
他們的感受會深深印在心底。
念完了,老太太背着兩手,推開醫務室的門:“我要去看看外面的秋天了,你們離開記得關好門。”
“好的……”
只有他們兩個人了,處于學校僻靜地方的醫務室,只可以聽見呼吸,自己的,和重深的。這是怎麽了,只是聽着老太太念的詩,自己為什麽會想要流淚?林栖看着睡夢裏的重深,心忽然被一種龐大的恐懼所覆蓋。
這種恐懼,仿佛她随時會失去眼前的重深。重深,這個睡蓮一般的男生。就好像不會再醒來一樣。林栖抓住重深的手,無比用力,無比用力,似乎要把一生能夠使出的力氣都用上了。像是挽留觸礁了,海洋上沉沒的航船一樣。林栖的額頭沁出汗珠。
“啊!”低低的呼痛聲……“林栖,你怎麽抓我?”重深醒了,看着林栖。
“沒有……”
明明已經抓得皮膚都紅了。可是,這個丫頭怎麽像是哭過了一樣。重深伸手,摸到了她的面頰,沒有眼淚的痕跡。
“怎麽了嘛?我又犯困了,又沒出什麽事!”
他只能夠掩飾,一再掩飾,掩飾。但是,林栖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看着他的眼睛,閃爍着驚恐。也許,是時候做出交代了吧。
咖啡館裏,彌漫着咖啡豆特有的焦香,也彌漫着小點心的甜香。這種地方,當然是最适合約會的。至于約會的主角……
“景瑞,你今天很漂亮!”
蔡健的恭維話,景瑞照單全收。學會了打扮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一日千裏,進展神速,并且飛快地出師。她今天給自己都可以打到九十五分了。
“那麽,你也很帥!”
說謝謝,好像有點過于客氣了。蔡健摸摸下巴。呼喚服務生:“點單。”
“你,真的喜歡我?”景瑞見縫插針。
“我想,是真的吧。”
“不能夠完全确定?”
“因為是第一次戀愛啊。”蔡健老實彙報,跟學生報告功課進展似的。
“那我也是的……”
是嘛,蔡健呵呵地笑:“為什麽又選這裏啊?”
“因為,這裏有不錯的回憶嘛。”
“還想再喂我喝鹹咖啡啊?”
“是的,怎麽樣?”景瑞的樣子,一派嬌俏。
“其實……”
“其實什麽?”景瑞看見蔡健一副欲言又止。
“其實上次我看見你放鹽了,不過我還是喝了。”
“啊?”那麽,也就是說,是故意逗她開心而喝下的。景瑞怔怔了十秒鐘,看着頭發收拾成豎立很精神的碎發,穿了長袖子襯衫的蔡健。自己,是被感動了嗎?是的吧。鼻子有點酸酸的。
想起了小時候,爸爸故意逗自己了。奶奶離開後,自己就是最大的姐姐了。要照顧林栖,要照顧小羽。不再是一味任性的女孩了。爸爸不在身邊。
可是,世界上,還是有人可以這樣細致地照顧到自己的情緒。
“為什麽?”還是傻乎乎問為什麽了。
“我想你笑啊。”這就是答案。
“閉上眼睛!”
“又要玩啊?”蔡健嘴巴上很死鴨子嘴硬,卻立刻馬上閉了。
上一次,他偷看了她的小動作。這一次,他閉得緊緊的,如同盲人。
很柔軟,像羽毛撫過面頰。
“可以了。”
睜開眼睛,一片世界和平,安定無事。可是,服務生送上小慕絲蛋糕,拿盤子把嘴巴一掩,分明是在竊笑。
“笑什麽……”
“先生,你臉上,沾了什麽東西!”
景瑞趴在桌子上,再次樂不可支。是景瑞用的水蜜桃顏色的唇膏……
“這裏有別人,所以,只好親臉了嘛。”
蔡健一把抓住景瑞的手,兩個人都愣住。蔡健可沒想到自己這樣大膽,景瑞更加沒想到會這樣。服務生又來了,可惡。
“對不起,打擾一下,你們要的黑椒牛排來了,還需要一點別的什麽嗎?”
“不需要,什麽都不需要了。”
“好的……”女服務生抿着嘴巴笑,景瑞問:“你笑什麽呢?”
“我看見一朵雲吃掉了另外一朵雲,所以覺得好笑哦。你們看窗戶外邊。”
真的,在藍色背景下,大片雲朵吞并了散落的小雲朵,就像是被吃掉了一樣。服務生好意味深長的比喻。景瑞心慌慌地抽出了手。
“有需要請按桌子邊上的鈴。”服務生退下了,蔡健使勁想一個可以圓場的話頭,啊,有了,“上次我看見雷阿姨和林栖在這裏喝東西,可別被她們看見了。”
“真的嗎?我記得林栖提到過。下次我們換個地方!”
“嗯,好!”
“看來,林栖完全獲得了雷阿姨的認可吧。很喜歡才會約見喝東西。”景瑞“撲哧”笑了。
“笑什麽?”蔡健好奇。
“你沒想象一幅畫面?婆婆和小媳婦兒,而且是孝順的小媳婦哦,和睦相處,你來我往……其樂融融呀!”
噗,蔡健這次是真的噎到了。景瑞忙給他端水:“不要緊吧,不要緊吧?”
平息了喉嚨裏食物的造反,蔡健清了下嗓子:“其實,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又說不上來。我覺得啊,她們的見面,有點躲着重深似的。不過三個人在一起的話,确實會很尴尬哦。”
“有嗎?”景瑞不以為然。可是,連林栖似乎對重深也有些不一般的隐約感覺……
“那你注意到最近,重深有什麽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嗎?”景瑞關心起來。
“也沒什麽呀,重深啊,一直都是個讓人放心的家夥!”
“什麽叫讓人放心呢?”
“就是,很懂事,比我要懂事多了。而且我确信他對林栖,是真的很愛的。”
“我不是問這個呢!是問,重深自己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他自己?什麽都好,脾氣溫和,人也帥,就是愛瞌睡。有時候懶洋洋的。功課嘛,跟我差不多!”要一個男生願意誇獎另外一個男生,那就确實是講實話的好了。
景瑞只好繼續誘導,涉及林栖,到現在這樣的密切關系,她不能夠不格外關心。“林栖好像覺得,最近重深有什麽心事呢?而且,都不告訴她。”
“真沒發現什麽啦。”蔡健埋頭切牛排,分好,放到景瑞面前的盤子。
算了,問也問不出什麽來,男生到底是種粗心大意大大咧咧馬馬虎虎的生物。
“什麽,您說什麽?”
正在接電話的雷夏喻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坐在她辦公室裏的副校長,差點被掀翻。從來沒看見這位有名的知性智慧的主任,這麽激動過。瞬間,雷夏喻意識到失禮了,拿手蓋住話筒:“不好意思,副校長,我現在有點急事,事情我下午再跟您談,我去找您,好嗎?對不起!真是十分對不起!”
“不礙事,你忙吧。下午我們繼續談談學生們畢業的事情。”副校長離開。
雷夏喻重新和電話那頭對上話。
“您是說,有了新的進展?”
“是的,如果方便的話,請帶小孩一起過來。”
“那我們約一個時間好嗎?”
夏喻鎮定了一下,還是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作為醫科大學這個領域的國內權威,帶來的這個消息,太讓人驚喜了。要告訴重深嗎?林教授的話,是說有了新的進展。話并沒有非常肯定的喜悅。自己也不是專業人員,不懂得其中的深淺。如果新的進展,只不過是有了藥物緩解。
那重深恐怕也不會太過高興,只怕是失望多于喜悅。還是自己和林教授見一面再說吧。今天的安排打亂,那,還要打另外一個電話。
“林栖,你好。我是雷阿姨。”
“阿姨好!”
“今天臨時有事情,我們就不見面了。”
“不要緊,阿姨你忙!”
電話那頭的“嘟嘟”聲悠長不盡。林栖看着買回早餐的重深,甜美地笑了。“你不是說,有什麽要跟我說嗎?”
“先吃完東西哦。”重深笑容明朗,秋天一般。大概,是終于不再回避什麽問題了,所以,如釋重負地輕松了。兩個人并列得坐在小花園的長椅子上。小口啃着面包,甜牛奶在手心裏暖乎乎的。
“其實,如果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不說也無所謂的!”林栖真的是這樣想的。
一個人的內心裏,一定會有一些秘密的。就好像以前的自己。如果不願意講出來,或者不到時候講出來。那麽,不講也是無所謂的。只要,彼此知道對方是愛着自己的。就足夠了。
重深放下手裏的面包:“我只希望林栖能夠永遠快樂,有人愛着。”
林栖手指一顫,幾乎要把牛奶掉地上。叩門一樣叩上重深的額頭。
“你,大白天的,幹嗎說這樣肉麻的話?該打!”
重深笑了。她用的力氣太小,幾乎連痛的感覺都沒有,只有一點點額頭皮膚與手指接觸的觸覺。
“林栖,我現在老是在回想,教你認字,重新發音的畫面。”
是嗎……是的,他捏着文字拼音表格,自己反複地念誦枯燥的,幼兒才需要的練習,讓她看他的嘴巴形狀。
“我也記得!”當然記得,怎麽能夠不記得。從最初見面,到相互見家長,這中間的一切,都永遠不會磨滅。對于林栖而言,如同一條從黑暗的山洞,牽引到外面正常世界的光線。
“你的懲罰和獎勵都是一樣的,太節約成本啦!”
呵呵,這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游戲。生日禮物,初吻,還有猜謎游戲。
居然取笑,不可饒恕。
“好啊,那我現在更換了,都換成彈額頭,好不好?”
“好啊!”
為什麽要答應。林栖愣住了。她終于想起了那個謎。
“以後你會喜歡上什麽樣的男生呢……”
重深望着天空,嘴角牽扯着一絲微笑,卻是那麽哀傷,叫人轉頭不願意繼續看見,因為,會永墜難過的深淵。
沒有以後。因為她永遠不會再喜歡上別的男生。是的。這是她的答案。唯一的,絕對不會更改的。而現在,他舊話重提,是什麽意思?林栖忽然覺得,身體發冷。明明日光從頭頂炫耀而洩下,籠罩着他們。除非,他變心了。
“林栖,我……”
“不,我不要聽……”林栖幾乎是以從動物園最危險的獅子口邊逃跑的速度,捂住耳朵。
“林栖……你一定要聽我說!”他的聲音那麽大,表情那麽嚴肅,前所未有。
“不……”林栖奪路而逃。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是林栖必定拒絕的東西,那就是,失去重深的愛。
重深伸出的手臂,像是風飄在虛無的空間,沉落。倉皇逃跑的林栖,當日被逼到無路可走,步入圓湖企圖結束自己的林栖,是他最不願意傷害的女孩子。可是,他必須為他們的感情負責。他不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假裝什麽都不會發生。
“教授,您是說?有可能根治?”
“準确地說,是有97%的根治幾率!這是最新的與歐洲的腦部研究醫學家合作的成果。”
“這個疾病,究竟是什麽原因?也有結論了嗎?”
“從心理學方面來說,其實,這個疾病也和童年的嚴重的心理創傷有關。心因方面的緣故,長期積累,也會形成腦部的病竈。最後,會綜合作用,變成難以克服的突發性睡眠。”
“心理創傷?”
“比如嚴重的家庭變故……”
“嚴重的家庭變故?”雷夏喻握着杯子的手,因為用力,印刷了醫科大學字樣的紙水杯,頓時塌陷。
“比如,你的丈夫,孩子的父親,離世。”
“那時候,他還小……”
“其實,任何親人的離去,都會留給繼續生存的人以創傷。兒童在三個月之後,已經可以明确感知外界的變故,親人的悲痛。”
林教授仿佛在面對他的學生講課。
“有些創傷只是隐藏着,并不代表沒有,也不代表被徹底遺忘了。只是以其他的方式表現出來。當然,生理遺傳也有原因。尤其反映在腦部。”
“需要,做什麽樣的治療?”最關心的,還是治療。作為家屬,能夠關心的,也只是治療。
“手術,針對大腦病竈的。”
“手術……”雷夏喻再度失态,豁然起立,椅子幾乎翻倒。
“我理解,理解一個母親的緊張。”
“給大腦做手術,那該多危險……你們,該不會是,拿他作為在國內的實驗吧?”雷夏喻帶着顫音。
“請放心,我們絕對沒有這樣想法,我以醫學道德起誓。這個治療手段,是在國外比較成熟了,才引進來的。”一把年紀的老教授,嚴肅起來。
“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所以,我們提供的方案,仍然由您自己決定。”
“沒有一個醫生是全能的,但是,在克服疾病之路上,我們希望以最大的誠意,去解決病魔。”
“我也只能夠把情況都介紹給你,協助分析利弊。”
花白頭發下,眼鏡之後的目光,很堅定。
要接受林教授的建議嗎?
在永遠提心吊膽,或者是放在眼皮下監督,失去自由的生活之間選擇?重深會怎麽選擇?一直等待醫學的進步,直到完全治療好,而且危險降低到忽略的地步?對大腦的研究,那精細的人類的大腦,醫學,需要多少年,才能夠做到這一步?
“因此,我的建議是帶孩子來,一起來讨論一下。畢竟,孩子不是家長的私有財産。這是他應該知道的。不僅僅是符合法律規定的擁有權利的年紀。以我今日的地位,不需要親自邀請病人來謀取利益。”
但是,為醫學之研究,冒險算不算謀取另外一種利益?
“會出現什麽樣的手術風險?”
“任何手術有可能出現的常見的并發症,但這可以通過最嚴格的步驟和程序,減少到最低。這一點請放心。然後就是手術當中,意外損傷到微小的神經,等等。我們有在國外進行手術的病例統計。有需要,會給雷女士看。”
“請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好的。有需要,請與我聯系。”
雷夏喻回頭,轉身,站定了,看着林教授。
“我很抱歉,當年,沒能夠醫治好您的先生。”誠懇的語氣,出自如今一個已經地位權威的教授之口。曾經,他還是中年人,只是副教授……一晃,再度見面。
卻是最不願意想到的情況下的見面。因為重深的患病。這并不是醫生的過錯,作為一個醫學家,當時他已經盡全力。良久,雷夏喻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您的關心。”
出了專家診療室。這是中午的休息時間,雷夏喻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白色病服的病人,行走或是被推行,來往于她的兩邊。當年的醫學大樓陳舊。如今是新建的更加先進的綜合大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但,确實不會被遺忘,只是隐藏起來。她的淚水幾乎奔湧而出。如果可能有生命危險,要做手術嗎?重深,媽媽該不該告訴你?上天是否聽見了媽媽的祈禱?抑或,只聽見了一半?
“怎麽了,是不是,你們吵架了?”景瑞小心翼翼地擦掉林栖臉上的眼淚,但是才擦掉,又掉出來。
“跟姐姐說啊,到底怎麽了?重深欺負你,我去找他算賬。”景瑞怒火沖天。
林栖卻抓着她的手,不說話,也不放手。只是拼力抓着。
“到底怎麽了?”景瑞無可奈何,坐到她身邊,繼續不斷抽紙巾。
“三百抽的新開封的一盒都不夠你用啊!究竟怎麽了?”
“難道,是他變心了,喜歡上別的女孩子?”
林栖的表情動蕩了一下。
“不可能啊,沒有任何跡象,蔡健也沒有發現,我也沒發現。我們都在一個班上。除了和你在一起,和我們在一起,他多數時間是回家和雷阿姨在一起。哪裏會有時機被別的女孩子乘虛而入?”
“他以前是風靡我們學校女生,可是,如果可能,早就應該接受了,不必等到現在的。”
“那究竟,會是什麽原因?”
面對只是傷心得哭的林栖,景瑞要撞牆了。不過,哭也好,勝過從前的離家出走。林栖搖頭,終于控制住抽泣。仔細回想,不應該是本心這個最俗套的原因。但是,她卻不敢繼續想下去,也想不出,會是別的什麽原因。
“就連雷阿姨也不反對你們的交往啊!究竟是什麽玩意在你們中間搞鬼?”景瑞說的氣哼哼的。
“我也……不知道。”林栖終于可以情緒平靜,說話了。
雷夏喻把房間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了。這個舉動很反常,回家的重深卻沒注意母親的變化。
“我回來了,媽。”
“回來了,吃過了嗎?”
“還沒有。”
“東西已經做好了,我去熱一熱。”
“好!”他沒精打采坐到桌子前。也許,應該和媽媽商量一下吧。
關于跟林栖澄清真正的原因。今天看來,她一定是誤會了。該怎麽辦?
“今天是怎麽回來了的?”
“放心,我是坐出租車回來的。安全送達!”重深打起精神安慰媽媽。他不希望媽媽擔心。夏喻撫摸兒子的頭,無限憐惜。
“怎麽了?”十六歲生日之後,媽媽很少這樣身體親密接觸了。就連在醫院确診的那天,也只是抱着自己的肩膀。很少這樣反複撫摩着自己的頭,像是小時候自己淘氣,費心進行安撫。
“和林栖吵架了?看你不開心的樣子。”
沒有什麽可以隐瞞過媽媽的吧。重深笑了,仍然是爽朗明晰的:“是的。”
“不過,我想我們終是要面對的。媽媽,你說是嗎?”
“都告訴她了?”
“沒有,她還沒來得及聽我說清楚,就跑了。我想她一定是誤會了。”
“誤會你吸引了別的女孩子?”
“是的。”
“林栖和媽媽,是重深最重要的人,永遠要愛的人。”這種平時不大會說的肉麻的話,最近似乎說得特別順口了。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了。
夏喻一愣,笑了:“快吃吧,不然食物又要拿去熱了。”
确實餓了,小碟子的黃瓜,以及一碗鹽炙鲑魚,消滅幹淨。重深站起身:“我去洗碗!”
“或者,重深,媽媽去跟林栖解釋吧。”
重深轉身,有點驚愕,然後,定在餐桌附近兩米距離的地方。母子兩個人都面帶微笑,卻有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
林教授把雷夏喻送出門。她抱着大牛皮紙袋,裏面是醫學資料,以及先前的診斷報告。取來這些資料,也許勝過口頭的交代。現在,這些東西,放在了林栖的面前。林栖驚訝了。
很奇怪,今天選的見面的場所,換了。是在單獨的包廂裏。與四周用屏風隔絕開,座位與座位隔得很開,只有一盞光線溫和的深黃色的臺燈開着。在安靜的黑暗裏,映照出一米範圍裏的光明。恰恰足夠桌子對面坐的人,看清楚對方的人。很輕的背景音樂,幾乎難以辨認曲調。林栖的心,忐忑不安。
大概,雷阿姨已經知道自己和重深之間的縫隙。可是,雷阿姨為什麽要帶着這些資料。口袋是普通的牛皮紙袋,看不出來裏面裝的什麽。雷夏喻刻意小心不用醫院字樣的東西。她不希望其他人知道關于重深的情況。
“阿姨……是什麽?”林栖覺得這個普通的口袋,似乎裝着無窮的魔鬼。好比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這是重深的媽媽特地讓自己看的。所有的困惑不解都會在裏面找到理由吧!重深神神秘秘的難過,以及不好自己親口告訴自己的話,還有自己不可逃避的命運。
努力地回想,自己沒有做錯什麽。唯一做錯的,早已經獲得了奶奶的諒解、景瑞的諒解、重深的理解。如果注定要分開,也要給一個清晰的解釋吧。自己無法接受重深的解釋,那麽就由他的媽媽出面,是這樣的嗎?淚水聚集,随時都會洋溢而出。
“林栖,先不要難過,也不要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這些是專門給你看的。”
“有些東西,我也看不懂,不過,只需要看結論就可以了。好嗎?”雷夏喻還是語調輕柔,充滿鎮定。
白色的文件紙,被取出,攤開。水滴,來自悲傷的水滴,落在文件的字跡上,泛出深藍色,墨綠色。用不同的顏色打印的字句,清楚得突出“narcolepsy”。
“日間發生的嚴重性睡眠失常。患突發性睡眠症者,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的任何時間突發,可能發生在行路中,可能發生在談話時,也可能發生在開車時駕駛座上。”
“因此,患此症者日常活動中難免發生危險。”
危險……可以想象到此種危險。當前治療手段……複雜的文字術語無法看懂,也漸漸被淚水模糊。手術……
手術風險評估:常見并發症,可有效避免。腦部手術……部分神經可能損傷,導致局部或大部分失憶……
終于明白了。全部明白了。
在車站,他的睡過站。因為蛋糕的丢失,造就了他們的認識。進入學校,特意要求到同一個班級,再次見面,重深也是沉睡。和景瑞吵架,他在天臺下的樓梯間睡着了。有時候會撞傷了身體,那必定是突發睡眠,摔倒的緣故。還有,日漸悲傷的眼睛。現在可以确定了,那悲傷,是無法繼續給自己愛的悲傷。
還有莫名其妙的問題,關于以後。他幾乎不願意考慮以後。是因為,所有的考慮,都會因為最小的意外,而全盤泡湯化為泡影。
林栖猛然擡頭。那個大雨傾盆的黃昏,自己在重深背上的時刻。承諾會去看再盛開的睡蓮,玩游戲的親吻……仿佛二十場電影同時在腦海裏放映。每個視線所見的角落,都是重深的片斷,和重深在一起的細節。鋪天蓋地無所遁形。
現在,淚水太過濃郁。林栖已經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只可以聽見坐于對面的夏喻阿姨的聲音。
“重深的父親,離開的時候,是後面一種……情況!”
“這樣的重深,你願意永遠愛他嗎?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嗎?
“重深的生活,或者是一直有人監督被人保護的生活。我知道,那會無比痛苦。再廣大的世界,也會變成監獄。人越長大,越是渴望着自由。
“他會變得煩躁、絕望。會折磨自己,也折磨身邊的人!但是,愛着他的人,一定不可以放棄。重深的父親……就是那樣的……
“或者,他會在自由當中,遇見任何危險。那種随時出現的睡眠,沒有人預料得到後果。”
沉默,漫無邊際的沉默。極夜的沉默。
“也許,重深會忘記過去,很多的過去。忘記你。甚至,忘記作為媽媽的我的存在。但是,我們有血緣,容易重新建立……”
都明白了。林栖一聽就懂了。這個世界上,可以分開愛的,只有不愛。只要有愛。無論疾病、貧困,死亡,都不可放棄。無論如何,我都要和重深在一起。那麽,勇敢地繼續愛下去。因為,是自己選擇了愛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重深。不是全世界任何別的男孩子。只是重深。這是自己的選擇,選擇了,就不會後悔的。
“無論如何,我都會和重深在一起!”林栖的聲音帶着凝聚的力量。
“即使,我會被他忘記,我也不會後悔!
“因為,我還是可以繼續愛着他。即使他……以後可能喜歡上別的人。
“我只希望,他可以恢複正常的生活……”
再度沉默。已經恢複平靜的沉默。最痛苦的是輾轉反側為選擇而煩惱的夜晚,是不知道緣由的猜測與懷疑的夜晚。現在,都結束了。
雷夏喻的手,覆蓋上林栖放在桌子上的手。許久,她撥打了手機裏記錄的第一個號碼。也是最重要的號碼。
“重深,是媽媽。”
“媽媽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林教授通知了媽媽,narcolepsy,有了新的治療手段。”
告別是沉重的。
“我只是去做個手術嘛。”重深微笑着。
景瑞、林栖、蔡健、小羽,圍繞着大餐桌坐着。只有小羽依然困惑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頑皮的小孩,在這樣的氛圍裏,也會機靈地乖乖的了。一向乖巧的小羽,就更加默默地看着哥哥姐姐們。
重深的手心裏,是滾燙的林栖的手。再過一個多月,就是聖誕節了呢。剛好,林教授說一個月可以恢複得差不多。
“怎麽以前都不告訴我們?”
“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啊。我也是知道不久。”重深好像沒事人,好像做手術的不是他,而是別人。
“時間定了嗎?”
“兩個星期之後,這兩個星期還要做全身的檢查,和準備工作。”
“你真的決定好了?”
“是的……”
“假如……”
“沒有假如……”林栖打斷了對話。
“一定會把narcolepsy送到銀河系之外……對嗎,重深?”
“是的!那我們一起預祝,重深手術成功……再也不做瞌睡蟲!”
幹杯,清脆的杯子碰撞的聲音,伴随着汽水飛濺。
醫科大學的住院部條件是一流的。外面碧綠一片,四季常青的植物交替穿插。噴泉沿路流淌。人工湖裏,居然也有細小的睡蓮。
頭發被剪掉了。重深似乎有點不習慣,摸摸自己的光頭。
“有點像囚犯哦。”
林栖拿着鏡頭搖晃:“呵呵,其實比以前還帥了,真的呢!”
“就是囚犯,也是最帥的囚犯。”
“是嗎?”
“而且是,馬上就可以越獄的囚犯哦。”
重深知道她開的什麽玩笑。越出睡魔的監獄。從此就可以海闊天空。
“蔡小賤呢?景瑞呢?這兩個家夥怎麽不來看我。我知道他們已經談上了。果然是重色輕友啊!還說要一直陪我說笑話的。自食其言。”
畢竟是手術之前,任何堅強的人,都有些猶豫的不安。需要朋友在身邊。
林栖幾乎眼睛一酸,要冒出淚水了。不過,現在絕對不是适合哭的時候。
“因為他們不想當電燈泡啊,要把時間留給我們。”
“那有什麽?我現在就是最大的電燈泡了!”重深摸摸自己的腦袋。
這倒也是。才湧出的傷感被沖掉了。是看出自己的情緒,故意逗自己開心的吧。重深的眼睛,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堅定的、充滿希望的。
“教授都說了,又沒什麽生命危險,萬分之一的幾率呢!何況,是請了很優秀的外國外科醫生主刀,幾個專家協同。”
“嗯……”林栖站在輪椅後面,不再說話了。為了防止突發睡眠,造成手術前的受傷,幹脆坐上了輪椅。
“我大概是唯一一個手腳健全還坐輪椅的年輕人!”
“有我推着,以後啊,換你推我。”
“烏鴉嘴,你難道想生病啊?”
“不生病難道就不可以坐嗎?”
“不可以。我是病人我最大,要聽我的!”
“是,是,都聽你的。”林栖連口答應着。
“到時候,我們一起過聖誕節,開個派對,通宵吧!都不許睡覺。”
“好,好,你說要開,就開!誰睡覺誰挨罰,彈腦袋。”
“好的,好哦!以後懲罰你!”
“好啰唆哦。什麽懲罰……”
“我們去北海道滑雪……明年去畢業旅行……”
“選一所綜合大學,你讀藝術學院的服裝專業,我想念新聞,這樣以後專門給你做報道……國際知名服裝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