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3)

師林栖小姐發布秋冬新款……”

越說,越遙遠了……

遠處,雷夏喻看這對年輕男孩女孩說說笑笑,似乎在鬥嘴,卻又滿面甜蜜與幸福。她一直看着,目光溫柔似最溫暖的懷抱。很久,她才轉過身,膝蓋上,是一本厚實的《聖經》。

手術室排刀已經計劃好了。還有一個星期。手術,倒計時……

林栖照顧重深去了,由重深的媽媽出面,學校很順利就批準假期了。這些天晚上睡覺才回來。小羽只有景瑞一個人照顧,蔡健就過來幫忙。

景瑞做晚飯,蔡健逗小羽玩。小家夥也關心地打探:“重深哥哥呢!我很想他哦。”

“你重深哥哥做手術去了。小鬼,你是想念他帶的禮物吧。糖果啊、玩具什麽的吧?”

被說中想法,小羽臉蛋變成紅富士蘋果了。小嘴巴還在抵抗:“重深哥哥人也好。比蔡小賤哥哥好!”

“什麽,你叫我蔡小賤,看我怎麽……”

蔡小賤咯吱小羽,嬉鬧起來。

“欺負小羽,景瑞姐姐不喜歡哥哥……”人小鬼大。

“你去玩吧,我看看新聞。”電視正是播放全球新聞的時間。國際時事總是各種糟糕的消息,飛機失事,什麽地方還在戰争,飓風,洪水,國際上科技新發明、歐洲國家首腦會談……

小羽沒人陪,無聊了。在幾個房間裏穿梭來穿梭去。一會兒,拿着白紙折疊的紙飛機,丢來丢去。一個紙飛機,飛到蔡健的大腿上。上面怎麽有字。

末尾邊緣上,有醫大的字樣……

“這是什麽?”

“不知道,我從林栖姐姐房間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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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很重要的,怎麽拿來折紙飛機,小心姐姐打你的小屁股。”

小羽吐吐舌頭。蔡健把紙飛機展開,撫平。

“原先是放在什麽地方,小羽,來,把它放回去。”

“好……”

“等等,我再看看!”居然是醫學報告。

“手術危險評估……部分失憶……”

蔡健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重深毫不慌張。他根本不知道手術極可能的後遺症是失去部分記憶。雷阿姨,還有林栖,對重深隐瞞了這一點。自己和景瑞,也被蒙在了鼓裏。失去了記憶,過去的情感也會失去基礎。

“景瑞……”蔡健大喊一聲。

手術就要開始了,定在下午的六點半。

出租車……開到市中心。堵車高峰期。景瑞和蔡健交換一下眼神,下車。

“蔡小賤你先趕去……”

跑啊……參加學校比賽的賽跑,也沒有這樣艱難過,身邊的人影都融化,視線全模糊,景物濃縮成灰的白的彩色的流淌的顏色。蔡健覺得下胸腔裏的空氣不夠用了,他還是要奔跑啊。一定要攔截住重深,告訴他,林栖和他媽媽所知道的,卻沒告訴他的。蔡健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離開軀體,希望可以趕上。

還有二十八分鐘……二十二分鐘……看見醫科大學的大樓了,高聳入雲。似白色的天梯。

失去部分記憶……具體到什麽程度,誰也無法預料。重深會願意,忘記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子嗎?甚至可能連與媽媽的過去都忘記……彼此陌生。

手術室在二十二層上。電梯平穩地上行。蔡健跪到地上,拼命喘息。門一開,再度開跑。好長的走廊……遙遙地看見了林栖,看見了雷阿姨。

“重深……呢……”

她們看向手術室。終究還是沒能夠趕上。蔡健一屁股坐到地上。

無影燈下,重深感覺到麻醉藥劑漸漸散發到全身。意識已經模糊了。完全模糊。手術室門上的提示燈亮了。紅色的燈光拼湊成三個不可挽回的字——“手術中”。

汗水淹沒了蔡健的眼睛。随後趕來的是景瑞。她跑得太慢,跟不上蔡健,又不放心丢小羽一個人在家,一手牽着小羽,比蔡健晚十幾分鐘才到。如果重深知道,有可能忘記過去最愛的人。他還會願意進入手術室接受手術嗎?現在只有把一切交給上天裁決。

景瑞只問了一句:“林栖,你不後悔嗎?”

選擇已經選了。她只可以祈禱最好的結果。

紅燈熄滅。門開了。林教授出來了,旁邊是協同的外國醫生。五十多歲教授,白大褂完全被汗水潮濕。取下口罩,是一個微笑。

“很安全,沒有生命危險。”所有人都松弛下來。

雷夏喻幾乎無力地癱倒。失去丈夫,重深是他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剛才祈禱之時,她幾乎悔恨萬分,不應該接受手術,不應該。現在,最恐怖的噩夢都過去了。重深會有新的生活。丢開了頭上懸挂的達摩克立斯之劍,從此,可以如所有正常的年輕男孩一樣了。

“謝謝”還未說出口,一個年輕的外國醫生忽然趕出來,跟外國教授嘀咕了幾句英文。景瑞只聽清楚兩個單詞:“animper fection……”

林教授也側耳傾聽,林栖皺了下眉頭。

“請稍等。”又一起返回手術室,門急速關上。

四個人面面相觑。

景瑞解釋:“那個意思是瑕疵,手術有瑕疵。”

蔡健開口打破沉悶的緊張:“沒有那麽巧吧?有瑕疵。”

林栖低下頭,虔誠地祈禱。景瑞安慰她:“不會那麽巧合的。手術碰到了腦袋神經!”

“就算失去一點記憶,也會是不重要的,像是給我過生日啦。不會剛好是重要的。那麽小的概率……”

蔡健說的時候,看着雷夏喻,然後,看定林栖。在場的,只有他一個人是男生。是需要他站出來說話的時機。這個時候,只有安慰了。

林教授和外國教授,再次出來。他們的猜測沒有錯。

“現在還需要觀察,現在,先讓他休息,手術後複原需要時間。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請放心。”

“謝謝!”雷夏喻嘴唇艱難得張開,說出兩個字。

時間平滑地在溜冰場上滑過。一個月很容易就過去了。

街道上熙熙攘攘,厚實衣服被人們穿上,圍巾在許多人的脖子上,裝扮得冬季氛圍一片盛大。各色玩具挂上了聖誕數。還有無數的新鮮玩具在廚房陳列出來。彩燈光亮閃爍耀眼。說話吐出的白色霧氣,像是待在童話國度一樣。嘉明中學的學校廣播臺不斷得放着熟悉的聖誕歌。

只要下雪,下雪了,就一切完美了。後天就是聖誕節了嗬!景瑞拿手指,在窗戶上不斷畫着圈圈。舊的消失,又畫上新的。

“重深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醫生檢查了,沒有大的問題。可是,就是有點沉默。”

“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了媽媽,看見了林栖,看見了我們。就微笑了。跟以前一樣啊!”

“可是,怎麽就是不說話呢?”

“可能是太虛弱了。”

“明天他出院,希望能夠說話哦!這樣林栖就不會擔憂了。”

蔡健也站在景瑞旁邊,拿手指在那些圈圈裏,畫心形。兩個人配合得很默契。

“以後,重深再也不會出突然睡覺了,也不會出意外了。”

今天的上午,在醫院裏的對話,歷歷在目。

重深的母親雷夏喻、景瑞、林栖、蔡健,都坐在林教授的辦公室,聽着老人家輕松的結論——

“經過一個月的觀察,每天晚上按時休息。在白日,基本上沒出現過突發性的睡眠!所以,我們同意江重深出院。明天,可以去辦理出院手續了!”

“但是,他似乎不願意開口說話……”雷夏喻問。作為母親,當然是最關心的。只是她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放心,他需要一個适應期。我們檢查了各項身體指标,都很正常……”

“沒有什麽瑕疵嗎?”景瑞問?

“瑕……疵?what?”外國醫生拙劣地模仿着中文發音,在旁邊問。

“沒有什麽瑕疵,那只是一個小誤解。請放心!”這個結論,聽起來,有點做夢似的恍惚。

“蔡小賤,你有沒有覺得,有一點點的不安?”景瑞問,“重深看人的眼神,很陌生!”

“想多了吧!如果把什麽都忘記了,又怎麽會對着我們微笑呢?”

“本來還以為可以趕在平安夜之前大家一起過的……”

“沒關系嘛,明天過也不壞。反正,只要大家一起去玩,就成!”蔡健也察覺到了不安。可是,誰也不想去強調這種不安。生怕大家集體的一致得認同下,就變成了事實。

“林栖應該是僅次于他媽媽最高興的人吧。”

“一定是要慶祝的!”

“哈哈。做了一個月的和尚,重深一定是害羞,怕被笑話,所以要等到頭發長出來,才願意變回原先樣子吧。”

景瑞也跟着笑。這個解釋聽起來真不錯。手機屏幕在發亮。

“是林栖嗎?”

“是我,我今天決定在醫院守着。不回家了!”

“還擔心沒房間睡覺……現在不用擔心睡沙發了了……我去林栖房間睡覺,你就睡我的啦。”景瑞對着蔡健搖晃一下手機。

至于奶奶的空房間,是不可以放人進去的。

蔡健拍了下手:“你怎麽不勸她回來?醫院那鬼地方,怎麽睡覺啊?”

景瑞轉過頭,笑了,帶着咖啡泡沫一樣的味道。

“就像是咖啡,有的人覺得苦,可是,有的人喝起來,很香。”

在醫院白色的房間裏,一個人,怎麽陪伴着另外一個?有一天,你也會為我這樣的守候一旁嗎?這樣的愛情,才算是深刻的愛情吧!景瑞又看看蔡健,想知道答案。但是,這個家夥已經跑去浴室。

“水熱啦,我先洗澡好不好?”

人比人,氣死人。當初的故意喝鹹咖啡的勁頭上哪兒去了?可惡。景瑞趕過去,也要搶先。

在浴室門口,蔡健很紳士地鞠躬,右手一劃開,左手裏拿着烘幹的印着小熊頭像的毛巾:小姐,我已經試過水溫了,請進……

“小聲,別吵到小羽!”

景瑞踮起腳,嘴巴剛好碰上蔡健的嘴巴。幸福是比泡泡浴還舒服的愛的呵護。

藍色陰影像是采摘下來的,還沒有完全變得潔白的百合,從住院部的窗戶外面照射進來。林栖發呆了。然後,她想起來學校的深藍色睡蓮了。現在,應該已經開到完結了吧!睡眠如同人一樣,在夜晚入睡。正常的開放。而人呢?

在醫院的淩晨兩點,是最安靜的時刻。所有疲倦的護士和醫生,都帶着倦怠。尤其是,這裏是住院部,并且是六樓之上。重深很恬靜地睡着。臉上,再也找不到那些憂愁的痕跡了。林栖看着那張臉,一點困意也沒有。

林栖覺得似乎有點冷,拿起遙控器,把暖氣調大。暖烘烘的房間,回蕩着香味。那是重深的媽媽買來的花束,被熏陶出的氣息。有郁金香也有百合。這已經是冬天了,最好能夠下雪。下雪的聖誕節,才比較像樣。

不知道,這個時候,景瑞和小羽是不是已經睡得很香了。

他已經完全從無形的睡眠牢籠裏逃跑出來了,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加值得高興的事情。這種高興,不想去呼喊,也不用聲張,像是小時候媽媽帶回來的餅幹,一個人開心地吃下去就好了。因為知道餅幹是專門買給自己吃的。

重深頭上的繃帶,定期由林教授親自更換。小心翼翼,每次花兩個小時才換好。他受到的照顧與治療,是無微不至的。只可惜,身穿藍白色條紋病服的重深,卻還沒有開始和大家說話。起初,還擔心會不會傷到了語言神經。現在看來,不是的。因為,他雖然沒有跟人說話。但是,據說護士聽見他在半夜說夢話。

希望這是最後一夜了。明天就要出院。此後,最好再也不要來醫院。

睡覺是多麽舒服的事情,對于重深來說,卻是一個魔鬼,一直折磨着重深。許久以後,她親吻了一下重深的嘴唇。把頭枕在重深的手邊,瞬間,入睡了。夢中,似乎覺得有人在撫摸自己的頭發。一下,又一下。很溫柔,又很輕。比最細微的風還要輕。夜色就要散去了,太陽會出來。一切都會嶄新而與從前不同。這是最美好,最美好的夢。

林栖醒了。從這樣最美好的夢裏。她一擡頭,看見了目光炯炯的重深。

看見了嘴巴邊角帶着微笑的重深。他的頭發已經長出一些,不過還是比以前沒剪時候,短一些,卻顯得灑脫了。林栖也微笑,她等待着。

牆壁上,挂鐘指針,是淩晨四點。透過窗簾沒有完全遮蓋的部分,可以看見稀碎的雪花在飄落。明天是白色的世界。重深的手,放在胸口前。就這樣對看着。

“你,是誰?”重深的聲音,很溫柔。比細雪的飄落還要溫柔。

這個問題,是他在問林栖!

“我,是誰?”林栖重複了一遍。然後,她也微笑着,微笑着。

“這些天,我看你一直守在我旁邊。我一直在想,我們認識嗎?你又不是護士!”

是的,她當然不是護士。護士,會穿着白衣天使的職業套裝的。

“媽媽也不說你是誰,你和媽媽認識嗎?”

是的,非常熟悉。因為你,所以彼此被連接起來。

“是特別請來的護理人員?”

确實充當了多數時間的護理人員。但是,不是邀請的,而是自願的。

空氣裏的花香越發濃郁。

“你這個女生,怎麽哭了呀!我說錯什麽了嗎?”

這個男孩子,世界上最熟悉的人。用最陌生的語氣,又帶着體貼關心的聲調,跟林栖說着話。淚水,慢慢從林栖的雙眼流淌下來。但她仍然是微笑着,保持着,那個仲夏彌漫着橘色光彩的黃昏時刻,以親吻懲罰過重深的微笑。他,終于還是忘記了。

忘記了,他們之間發生過的愛。過去的一切,就在這樣的忘記裏,結束了。做好了準備出現的後遺症,終于出現了。內心裏是無比廣袤的平靜,滲透着日光一暖雪必定融化水的順其自然。

如果一切都不可更改,必然走到這樣的地步。那麽,我也要傾盡全力,重新開始。這是對自己說過的話。這是不可忘記的誓言。這是重深所不知道的承諾,單獨一個人的承諾。

林栖的心中,是各種話在回蕩:重深,你聽見了雪片在降落的聲音嗎?外面的雪不斷地下着,更遙遠的江邊,有零星的焰火彩光。已經有人迫不及待要看缤紛的煙花了,些微燃放起來。等到平安夜,一定會有最盛大的煙花景象的。但是,你不會和我一起去看了。

即使,你可以聽見雪片在降落的聲音,也仍然聽不見我心裏的聲音。

“我叫林栖。”

“林栖,林栖?你說話啊!”景瑞推搡着林栖。

“說什麽呢?”林栖的鎮定,反而讓景瑞無法放心。

“林栖,你想哭就大哭啊,想摔東西就摔啊,想罵人就罵啊!想一個人出去也去啊!”

“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我一早就知道,可能會有這樣的後遺症。這是我的選擇,我不會後悔的。”景瑞無言了。

“重深可以幸福地生活,再沒有危險的顧慮,我很高興。”

“你真的高興?你确信你這樣自己欺騙自己就可以了嗎?”

“真的,我沒有欺騙自己。我還可以重新努力,我要讓重深重新愛上我,景瑞,我很有信心啊!”

是嗎,是這樣的嗎?這樣有信心嗎?景瑞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沿着林栖的面頰,把她的幾縷頭發順到耳後。那動作,很溫柔,像是從前,奶奶的動作。林栖怔忪了一下,微笑了,把自己的手也搭在景瑞手上。手心與手背接觸,是人體最自然的溫暖。是的,她們不是親姐妹,她們彼此怨恨過,嫉妒過,報複過,又原諒對方,又努力地重新接納對方。但是,到如今,已經建立了超越血緣的親情。不,那比親情還要進一步。是一個女孩對另外一個女孩在愛情上固執的堅持,所能夠表現出的最高贊揚,最大支持。

重深出院了,坐上他媽媽雷夏喻的車。他忘記了一些東西,卻沒有丢掉他的優點。他誠懇地跟每個照顧過他的護士說謝謝。

跟林教授道謝。

跟蔡健、景瑞,還有林栖道謝。

林教授單獨留下了林栖。

還是那麽寬敞的辦公室,可以看見遠處風景的高樓上。城市已經變白了,像是因為思念過度而白的頭發。

“對不起。”林教授放下手裏的醫術。看着林栖,目光帶着歉意。

“謝謝您。”

“雖然已經告知過可能出現的情況,但是,對于這種情況,我還是覺得抱歉!”

“我應該感謝您,解救了重深。”

沉默是空氣裏最豐沛的物質。似乎,再沒有什麽可說的話了。許久,林栖站起身:“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我該走了。您也要接待別的病人了吧?”

“請等一下,我們交換下聯系方式好嗎?”林栖有一點驚愕。

“我想我有義務,随時接待你。小姑娘。”

“真的很謝謝您!”

林栖出了醫院的辦公大樓。把林教授的名片,放到了門旁邊的意見留放盒子裏。偶然間擡頭看天空,雪已經不再下了。醫院的地面大部分還沒有被破壞,覆蓋了潔白的一層。冬天了,所有人都穿得好臃腫,走路都有些艱難。

出了醫院,路面上,照例是車輛行駛過的痕跡。看見樣子古怪的雪人,看見了煙花,從白天開始就有人在放了。這樣有點浪費耶,可是,心情愉快了就達到目的了。何必在乎煙花什麽時候放?景瑞的電話旋即而來。還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吧!

“是我,景瑞,我想一個人走走呢。聖誕節下雪了,外面好漂亮!”

“那一定記得早點回來。身上帶夠錢沒,餓了要多吃熱熱的食物啊!”

好的,好的。怎麽似乎變成只會答應着好的一種人了?重深,現在,他在做什麽?這種惦記與想念,濃稠無比,根本化不開。

給他發一條短信吧。手指猶豫得在小鍵盤上懸挂着,按下去。

“你好嗎?”

“我很好。是你啊林栖!”他還是不記得她。他對她的全部印象,只剩下在醫院陪伴着他的那一部分。

“我在家裏的陽臺上,看煙花。”他說。

“我也是哦!”

“很好看呀!”

天色越發昏暗,但是,地面上的燈光越發絢爛。路燈全開,街道上的店鋪,能夠打開的光,全部打開。這個世界有着另外的面目,一個脫離一切不快樂的黯然,極其明亮的面孔。煙花越來越多,先是零散幾處,然後是“噼啪”不休,整個天空都泛濫彩色光芒。好吧,重新開始吧!林栖握緊了拳頭。

最早的早上,有霧氣,聖誕節過去的餘韻還在,同學們見面面帶微笑相互祝賀。洋溢着一派和睦。節目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林栖找到自己的位置,把早餐放在重深的桌面上。景瑞跟她比畫了一個小小握拳手勢,加油。那麽多熟悉的過去,在這樣熟悉的舊環境裏。就算找不回記憶,也應該能夠依稀記得那種相愛的感覺的吧!

等了半節課,還是沒有人來。空蕩蕩的位置,一張發笑的張大的口。

林栖埋頭給蔡健發短消息:“知道重深為什麽今天沒來嗎?”

“我問了雷阿姨,說是要接一個客人。他也陪同去了。”

中午的時候,林栖呆呆地看着已經冰涼發硬的面包和牛奶。豁然起身,提起來就丢到了垃圾桶。一丢掉食物,林栖就後悔了。心情好黯淡。早餐是無辜的啊。自己是在拿食物發脾氣嗎?

景瑞沖蔡健使了一個眼色。蔡健沒看明白,只好湊過去,把手一攤,意思是“why”?林栖沒心思注意他們兩個人的小動作。

景瑞說:“今天放學後,我們一起去重深家吧。”

“一起嗎?”

景瑞點頭。哦,蔡健恍然大悟。林栖一個人去,如果被冷淡地拒之門外,那就沒法收場了。大家去,比較好圓場。下午,重深仍然沒出現。

班級導師開始在講臺上吹風了:“很快就要放寒假了,明年,不用我多說,就要進行最重要的考試了。關于未來的志願,已經和你們家長溝通了。所以,該努力的同學,要好好努力,沒有機會上好大學的同學,我們也是無法勉強的!每個人都得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好嚴肅的講演。臺下的人,面面相觑。但又不得不承認,說的都是事實。

三個人到達重深的家門口。開門的,是重深。蔡健迎接上去,給了他一拳頭,不過是輕微的。

“病好了,就不搭理人了啊。把哥們都忘了啊!”

“沒有啊!”重深辯解,但臉上的笑容帶着猜疑。看得出來,是努力地在動用腦細胞。

重深伸手,遲鈍了一下,終于還是拍下去,“啊,蔡小賤,我記得,我最好的朋友!”

蔡健喘一口氣,還擊一掌:“我還以為連我也忘記了。”

“你在說什麽?”重深充滿不明白的表情,“我忘記了什麽?”

“你和林栖啊!”

“林栖,你是說林栖嗎?我們是同學啊,還是同桌……我現在記得了。”

只是同桌?蔡健只好苦笑。

“先進來呀。”重深把門推開。

蔡健試探着問:“記得給我過生日的那天嗎?”

“記得,我買好蛋糕,就直接去了你家啊!”

完蛋了,他不光是丢失了那部分記憶。而是根本記憶被重新整理過,按照他自己的邏輯,連綿嚴密地構成了另外一種人生。過去,在他的腦海裏,都被重疊和被篡改了。對,就像是被黑客篡改的電腦程序。

景瑞冷眼坐在一邊,心思卻澎湃如潮水:“重深啊。如果換成過去的你,這樣讓林栖傷心,你自己只怕也會心痛得無法呼吸。”

林栖的目光和重深對在一條直線上。重深停留了一下,露出招牌似的迷人的微笑。

心,沉下去。

四個人坐着,重深一個人去拿飲料。這三個人,就都呆滞地坐在沙發上。

景瑞一戳蔡健:“等會兒我們說什麽?”

“重深,看見我的節拍器了嗎?”一個風風火火的女孩子沖了出來。打扮很洋氣,一看,就是在外國生活的孩子,口音還夾雜着怪腔調。可是,她很漂亮,一派不分外面世界什麽季節,她永遠是明媚的春光的樣子。

“Hi,大家好!”一點也不羞澀得,熱情地跟三個拘謹的人打招呼。

“她是胡叔叔的女兒。”

胡叔叔?

重深放下飲料,解答疑問:“胡叔叔,是以前媽媽的大學同學。以前,小珊在我家裏借宿過半年。”

小珊?這個稱呼,格外親切。剛才沉落的心,再沉下去。沒有人,連上天也無法丈量出深度的深淵。

“你們家的鋼琴呢?”

“因為沒有人彈,已經換了地方啦。轉移到儲物室了!”

“你們聊哦!我去找。”

現在好像只有蔡健适合刨根問底。蔡健攬住重深的肩膀:“那你們就是很小認識了哦。這麽漂亮,介紹給我認識哦。”

這樣故意做出親熱的樣子,好尴尬。汗啊,蔡健覺得自己額頭一定挂上了三道粗壯的黑線。

“你,不是和她在交往嗎?”

啊,這個倒是還記得!

“住院的時候,我總是看見你們在一起交頭接耳,那麽親密!想騙我呀。”重深一瞬間似乎恢複了以往的熟悉,但也只是一瞬間。

胡珊已經迫不及待,一把抓住重深手:“幫我去開門,我沒鑰匙。”

“不好意思哈,我去下就回來!”還是那麽好脾氣,可惜對象換了人。

林栖低下頭。房間裏的暖氣充足,自己的靈魂卻凍僵,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兩個人進了儲物室,裏面傳出一聲驚呼。然後是一陣稀碎的腳步,收拾東西的嘈雜,再之後,就是試探性的按下琴鍵,發出的無節奏的單音。

“給我找椅子啊,我要彈看看!”

“好,你等着。”

對話一句一句地飄出來。重深,好寵愛她的樣子啊。

“好啦,現在,我要彈一段貝多芬第26號作品《變奏奏鳴曲》。”

這個胡珊,是一個有才華的女孩子。景瑞和蔡健一起望向林栖。不言而喻。鋼琴被奏起,是一段行板,優美而深沉的行板。

蔡健開口了:“我要直接告訴他,以前,你是他的女朋友。”

“不要。”林栖攔截。

“難道,雷阿姨一點也沒有跟重深提起你來嗎?”景瑞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林栖眼眶,露水微閃,還是堅強地笑:“你們覺得,重深喜歡胡珊嗎?”

是個判斷正常感覺也不遲鈍的人,就可以看出來。在他們的小時候,一定是有好感的。也許是兄妹一般的感情啊。這樣的猜測,也是危險的。感情是沒有固定軌道的列車,開往哪裏,沒有人可以左右。

“林栖……”

林栖回頭看見了雷夏喻:“雷阿姨……”

就是這兩聲相互的稱呼後,沒了下音。該說什麽呢?好像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了!重深出院了,情況大家都知道了。

雷夏喻看一眼遠遠的鋼琴那邊的重深,以及站在重深身邊的胡珊。

“小珊是我老友的女兒。這次回國,在我們家過完寒假再回去!不過,這個丫頭最纏人了,小時候最愛磨着她重深哥哥。”

這話似乎有意要說給林栖聽的,像是在安慰和鼓勵,又像是在提醒,也不可以掉以輕心。今天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景瑞提議:“我們先回去吧。雷阿姨再見!”

林栖抿了下嘴唇:“阿姨再見。”

雷夏喻點頭:“我就不送了。蔡健,代阿姨送他們回家吧。”

“沒問題。”

胡珊走路圓舞曲一樣,離開鋼琴,轉出來:“你們要走啦,拜拜!”然後又對重深說,“走,我們到二樓上去,我想看看以前我出國,沒帶走的一箱子玩具哦。”

“好的。”

上了二樓,重深逗留在陽臺上,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舍不得這三個人離去。自從在醫院醒來。他聽到的情況,只是很簡略的回顧。重深又看了一眼林栖,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子的背影,好落寞。手機裏,還有這個女孩子給自己在聖誕節發的消息。也許,應該問一問媽媽,自己和這個女孩子的關系。

收檢玩具,其實都已經陳舊了。失去主人照顧的玩具,都是可憐的。胡珊眼睛裏還是閃着淚水了。

“我的貝貝,還有史努比……”貝貝其實是一個殘缺的水晶球。被她叫得像是一個嬰兒狗,大概因為挪動地方撞傷了。

重深有點想發笑,至于嘛?女孩子就是愛哭。轉移下話題吧!

“怎麽你在國外不用上學了嗎?”

“我的學分就靠這次來中國嘛。這是我的社會性實習哦!”

“你根本是來玩的……”

“喂!人家是認真的。我還要做報告拿回去的。”

變化得還真快,眼淚也沒了,神情又驕傲了。

“我沒有名字嗎?喂啊,喂!”重深敲了下這個活潑得過分幾乎多動的女生腦袋。隔靴搔癢的敲。這個動作,似乎自己什麽時候遇見過。敲人腦袋,很多人喜歡這麽懲罰人的。不稀奇。

“那叫什麽?”

“喊重深哥哥。”

“我不想叫你哥哥!”

“那叫什麽?”

“就叫深啊!”

随便了。名字也只是名字,一個給別人使用的稱呼而已。重深聳一下肩膀。胡珊年紀比重深整整小一歲。

“小珊,把嘴巴張下。”

“做什麽?有巧克力吃嗎?”

過了十七歲生日的重深,被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子,重新糾纏。那些過去的記憶,很清晰。還記得在自己家寄宿的時候,是八歲呀。抱着玩具兔子走來走去,不愛搭理人。自己拍了她一下,就吓得跑開,結果,惡狠狠摔一跤,把一顆門牙磕掉半顆。

“讓我看看變成什麽樣了?”其實已經換了牙齒,看不出當年被磕掉的痕跡了。

“我這次還要找你算賬……”

“關于那半顆牙齒嗎?”

“沒錯!”

“不是已經長好了嗎?”

“開始,長歪了,不整齊,不好看了!戴牙套都沒救了,我都不能夠大笑!”胡珊很委屈的表情。

“那我賠錢!看牙醫生費用……”

“不要!”

“那要怎麽補償?”

“一百萬塊巧克力!”

“牙齒一樣會爛掉的……”

“Excuse me……”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重深轉頭,是媽媽。

“重深,還跟妹妹鬥嘴!”

媽媽說得對。自己都這樣大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跟另外一個小孩子鬥嘴。

“阿姨,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夏喻啞然失笑,小孩子永遠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小孩子,迫切地渴望大人的承認。可是,變成大人很好嗎?雷夏喻指指時鐘:“這麽晚了,還不睡覺?”

“對不起,阿姨,我馬上就睡覺。”

“晚安。”

“重深,來媽媽房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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