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泰二十七年,冬。天降大雪,漳州城內積雪成災。北風嘶鳴,白雪絮絮揚揚地飛灑,天地間一片雪色迷蒙之态。

城東的廣安侯府,門廊威嚴古樸,巍峨莊嚴,如同一條閉目蟠龍盤踞在漳州城內。

廣安侯府門前,大管家李德海一臉焦慮地在兩只鎮府石獅間來回踱着步子,遠遠的見風雪中出現一隊小紅點,隐約還能聽見鑼鼓之聲,擡袖擦着額頭冒出的汗,急急吩咐左右小厮道:“快守好正門,我去通知大夫人,送嫁的隊伍到了。”

大管家一說完便腳步有些虛浮地往府內疾步奔去,穿過被風雪覆蓋的中的九曲回廊、重樓玉宇,一路層疊向上,奔向大公子居住的青瑣之地——蒼梧清廬。

蒼梧清廬外,丫鬟和嬷嬷們捧着大婚所用的衣服等物站在長廊下垂首候着,大管家一路奔進蒼梧清廬的外室,見情形有些不對勁,緩了緩,才顫聲喊道:“大夫人,送嫁的隊伍到府邸門口了。”

蒼梧清廬內,大夫人鄭氏正抱着懷裏的八爪金絲牡丹暖爐,聞言,急急站起身來,呵斥道:“慌什麽。”

大管家是個有眼力的,見主母臉都泛白了,連忙退到一邊去。鄭氏進了內室,看着坐在臨窗香爐前的穿着灰藍色布衣的兒子,上前去小聲勸道:“阿玦,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眼下這新娘子都到了府外了,漳州的百姓都在看着呢,咱們先把新娘子迎進門來吧。”

“母親,我的路早已注定,望母親成全。”聞人玦閉目開口,很是淡泊的聲音,如同九天雲外回轉而來的金石之音,帶着清冽的冷和渾然天成的雅,竟有股教人無法拒絕的意志在其內。

從小到大,聞人玦的話廣安侯府鮮少有人能拒絕,可偏偏這一次是關系到家族子嗣傳承的大事。

鄭氏又急又怒,沖上前去,恨不能扯斷兒子手中的那串小葉紫檀佛珠。什麽路早已注定,她不允許,堅決不允許。

鄭氏怒極攻心,顫着聲音說道:“橫豎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你竟要遁入空門。她已嫁入天家,你當真為了她要自毀前程,棄你這寡母和滿府上下不顧?”

聞人玦聞言睜開眼,起身,寬大的灰色布衣拂過小榻,他走上前去,扶住鄭氏,淡淡說道:“母親,此事和卿兒無關,正是為了母親和廣安侯府,兒才要遁入空門。”

“胡說。”門外出來一聲厲喝,侯府老夫人在大丫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趕來,看着自己最喜歡的嫡長孫如今竟要遁入空門,心中怒極,險些落下一把老淚,說道,“你若是遁入空門,你父親一脈豈不是要絕後,你讓老身死後如何去見列祖列宗?既如此,老身索性現在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說完老夫人便要往門欄上撞去,驚得一屋子主子丫鬟抱腿的抱腿,攔門欄的攔門欄,将老夫人層層給圍住了,鄭氏趕上來,一把抱住老夫人哭道:“老祖宗,使不得。”

“都是你教導的好,将我一個好孫子教導成這樣。”老夫人說到傷心處,指着鄭氏便罵。

老夫人不愧是經歷大風大浪的,見着送嫁隊伍到跟前了,二房的龜縮着不出面,這鄭氏又是個不頂用的,孫子又是個旁人勸不動的,這才親自出馬,敲着拐杖說道:“你們這一房鬧出家也罷,尋死也罷,如今這送嫁的隊伍到跟前來了,全漳州城都在看着,要是你們做出一點令祖上蒙羞的事情來,老身今天就去地底下見列祖列宗賠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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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玦沉默不語,目光幽深如同波瀾不驚的古潭深井,他的路早已注定,何苦還要害了一個姑娘。

“你若是不出去将這雲府的小姐娶進來,只怕她也沒臉活過第二天了。”老夫人見長孫沉思的模樣,說道。這是逼婚的節奏呀,花轎到了府門前了,她這長孫不想娶也得娶,否則就是逼新娘子自盡,老夫人這招很是厲害。

他走出蒼梧清廬,看了看外面下的異常詭異的大雪。今年漳州大雪,一連數日成災,頗有妖異之兆,他出生時,蘭安寺大師說他命中有情劫,度過此劫方能走上大道。

此劫已經應在卿兒的身上,如今母親和祖奶奶又給他定了一門親事,等到花轎上門才來告知他,逼迫他就範。只是他若真的順了母親和祖奶奶的意,這才會釀出大錯來。

聞人玦走進大雪中,盤膝坐下,雙手合十,低低地說道:“阿彌陀佛。”

大雪下的極大,很快,聞人玦的身上便落了一層厚厚的白雪,整個人成了雪人。

“老祖宗,這如何是好?”鄭氏大急,全沒了主意,只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也是沒轍,拄着拐杖,許久,沉着聲音說道:“先讓阿錦把人娶進門來,弟代兄長迎嫂子進門,也是說的過去的。等新娘子進了門就成了他的責任,到時候就算玦兒想要出家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只是這樣會委屈了新媳婦。”鄭氏懦懦地說道。

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道:“咱們玦兒娶得是妾室,沒什麽委屈不委屈的,當初這門婚事還是老侯爺在世之時,他雲府上趕着來巴結我們定下的,後來老侯爺退隐漳州,這雲府不願意嫁嫡女來,拖到了玦兒這代,要不是出了那事,老身還不願意讓這雲府的人進門,能成為玦兒的妾室,算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還談什麽委屈不委屈的。”

老夫人想到聞人玦,又是一陣心疼,趕緊吩咐人去找聞人錦迎親去。

且說送嫁的隊伍行到廣安侯府門前,就僵持住了,沒人出來迎接新娘子,侯府的下人們各個如臨大敵般守住了大門。

漳州城的百姓們悄悄地從窗戶裏探出頭來,看着這詭異的一幕,竊竊私語。

“阿拂,阿拂——”耳邊似有呢喃低語,一聲聲地喚着她。

雲拂懶洋洋的翻了個身,睜開眼來,卻是陪嫁丫鬟翡翠在搖她的胳膊,見她醒來,大喜,飛快地說道:“小姐,快到廣安侯府了,不能睡了,等會姑爺要出來迎親了。”

雲拂點了點頭,這才反應過來,她重生為人了,只是時日短,總是有着以前當玉時的陋習,貪睡,貪睡,還是貪睡。

想當年,她不過是一塊玉中的精魄,那時,景仁帝的曾曾曾祖父還未出生,大夏朝才剛剛冒出個種子胚胎來,她就懸挂在帝王寝殿的牌匾之上,整日吸着日月精華懶洋洋地睡覺,卻不想這一睡睡出問題來了。

她明明睡得好好的,偏生那陰謀陽謀不斷,最後也不知道倒了幾輩子的血黴,玉碎了,她這一孤魂就重生在一個剛剛斷氣的小姐身上。

這一重生居然跑回到了景仁帝的朝代,雲拂嘆息,景仁帝晚年可是她經歷的最驚心動魄的一個時期,如今算來也沒幾年了,她原本是坐在大殿上嗑着瓜子看戲的,一不小心就成了這戲中人,想來世事無常真真如白雲蒼狗,頗有芭蕉紅綠,流年暗轉之态。

且說她重生的這位小姐比她還要倒黴催,養在深閨宅院裏,爹不疼娘不愛的,還是個病秧子,又被指了一門其他小姐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婚事,大雪天的就病死在出嫁的路上,讓她撿了個現成的。

只是漳州廣安侯府,她輕輕皺起眉尖來,景仁帝那個朝代但凡排的上號的,能讓帝王上心的她都知曉,其中并沒有廣安侯府,她怎麽重生嫁到到這不知名的侯府來了?很是奇怪。

雲拂沉思之際,外面已經鬧開了。

“我們小姐的送嫁隊伍都到了廣安侯府門前了,你們迎親的人呢?你們廣安侯府便是這樣子禮遇我雲府的?”說話的是送嫁隊伍的管事劉嬷嬷,據說一直是跟着雲府當家主母身後的,在雲府也算是說得上話的人。大夫人見沒人願意去送嫁,便指了這嬷嬷跟着來。

從上一代的老廣安侯退隐漳州之後,基本上算是退出了政治舞臺,雲府這幾年在帝混的很是不錯,是以根本就瞧不上廣安侯府。雲府的小姐哪個願意跑到漳州這地方來吃苦,又是妾室,這不,就剩下了可憐的七小姐雲拂了。她生母懦弱,又是妾室,在府裏基本是沒有地位的,這才被送到了漳州來做夏侯岚的妾室。

劉嬷嬷這一路上送嫁也是吃了一些苦頭,冰天雪地的到了廣安侯府又吃了個閉門羹,自然心中不爽,借着雲府現今的勢力故意要耍點威風,給自己長點臉面,這才嚷嚷了起來。

翡翠是個機靈的,瞧着局勢不對,立馬飛奔進了花轎,說道:“小姐,劉嬷嬷跟侯府的人鬧起來了。”

劉嬷嬷一個奴才仗着大夫人跑到這裏來生事端,事後拍拍屁股就走,這一鬧定然要害苦雲拂,她是給侯府當媳婦的,這往後在侯府的日子要怎麽過?

偏偏這位是個玉疙瘩腦袋,雲拂靠在花轎內,懶洋洋地說道:“無妨,無人出來迎親,讓奴才去鬧鬧也無傷大雅。”

她斜斜靠在花轎的軟枕上,感覺上眼皮跟下眼皮繼續打起架來。鬧吧,鬧起來了才好呢。

翡翠見七小姐又要睡着了,頓時大急,搖了搖雲拂的胳膊,急道:“都什麽時候了,小姐,還睡呢。”

翡翠原本并非是雲拂的丫鬟,不過是雲拂親哥哥雲清揚的貼身侍女,在府裏,也就雲清揚心疼這個妹妹,但是他也是庶子,在府上哪裏有能力幫襯雲拂,見自己妹子遠嫁漳州給人做妾室,咬了咬牙,立誓要出人頭地,臨行時便讓自己身邊伶俐的大丫鬟翡翠來照顧雲拂。

是以翡翠也不知曉真正的七小姐是什麽模樣,只是覺得往日裏那些流言都是騙人的,什麽懦弱、病怏怏的、沒主意,為什麽她覺得自己服侍的這位主子有些神秘呢,教人看不透。

劉嬷嬷跟侯府的人鬧開之際,只聽見一聲高喊:“世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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